獨家專訪王煜全:別做時代的局外人

獨家專訪王煜全:別做時代的局外人

“科技思想家”——

當羅振宇第一次這樣評價王煜全時,後者正在北京進行自己的第一場個人秀:前哨大會。那是2017年4月,這位得到專欄《前哨:王煜全》主講人的訂閱用戶已經超過4萬。

利用知識服務解讀真金白銀投出來的趨勢使得這位投資人興趣盎然。更新專欄佔據了他三分之一的工作時間,但這還不夠,於是就有了定位為全球科技趨勢分享、一年一度的前哨大會,去年在北京,今年轉戰到了深圳。

依然是略帶學術氣的乾貨分享,依然是略顯休閒又幹練的裝束,4月22日下午,王煜全成為南山區體育館裡的“佈道者”。負責接待的志願者有些驚奇地發現:買票前來的觀眾,不乏來自內蒙、黑龍江這些遙遠的城市。

信息爆炸時代帶來的知識焦慮,在這些五湖四海的面孔上顯露無疑。人們的目光聚焦在舞臺中央的王煜全身上,期待著指引和答案。

這樣的場景,讓王煜全覺得陌生又熟悉。

同樣迷茫的眼神也曾經出現在王煜全身上。

在北京70年代的街頭,如果恰好經過商貿部的部委家屬院,你可能會見到那個喜歡坐在樓前發呆的小男孩。很長時間裡,獨自守在家門口等待大人歸來,一邊天馬行空地幻想,是幼年王煜全生活裡的固定內容。

這種孤單並沒有隨著上學的到來而消失。王煜全對學校的興趣一直在遞減,這似乎也是他們那代人共同的生活環境

70年代的關鍵詞是“匱乏”。北京大街上到處是自行車和灰色藍色的身影,成列的毛澤東著作被擺放在書店進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夏天出現在街頭的賣冰棍的泡沫箱,是孩子們最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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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0年代北京街頭

教室裡,從文革走出來的老師們大多還在講述著陳舊的知識。真正變革來臨的前夕,北京城依然是靜悄悄的,身處其中,王煜全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

他只是慣性地去做一名好孩子。

因為家長要求嚴格,那時候的部委家屬院盛產“別人家的孩子”。作為家中老二的王煜全有點蔫,但得益於家長的放養式教育,他有足夠的時間去自我探索。他早早擁有了家附近的首圖借書證,於是,從泛黃陳舊甚至斷裂的舊書堆裡找到一本自己感興趣的哲學書,成為王煜全青少年時期的一大樂趣。

但更多時候,他還是迷茫的。

80年代,西方各種思潮湧入中國,康德、薩特、加繆、海明威成為年輕人的偶像。停辦了22年的中國作協文學講習所在1980年恢復,參會的既有已經發表長篇小說的張抗抗、王安憶,也有剛在文壇嶄露頭角的蔣子龍、葉文玲等,作家們討論的主題之一,就是如何打破桎梏解放思想

“整個80年代,我都是在不斷學習中度過的,情緒亢奮,驚悸,歡快,慨嘆,跌宕起伏。”張抗抗曾經這樣回憶。

這些熱鬧並不屬於王煜全。他在書中感受著世界的遼闊,內心激烈的動盪起伏卻無人分享。社會正在經歷著劇變,很快,下海經商成為更洶湧的浪潮,80年中期,王石已經在深圳通過玉米倒賣賺到了第一桶金,而40歲的柳傳志已經參與了中科院計算機新技術發展公司(聯想集團前身)的創辦。

年紀尚小的王煜全還沒有機會參與這些。他為自己找了條出路:存在主義。

“當時我感覺和世界特別疏離。因為沒法跟人家去內心交流,別人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因此,加繆那本揭示了世界荒謬性、人與社會對立性的《局外人》,成為王煜全當時最喜歡的一本書。

但在互聯網構築的新世界裡,王煜全很快成為了“局內人”

王煜全成為中國第一批接觸互聯網的幸運兒之一。

1993年3月,中科院高能所第一次開通了從美國SLAC國家實驗室租來的64K專線,並在第二年4月開發設計出屬於自己的第一條專線,中國開始以國家身份正式接入互聯網。

當然,對於大多數國人來說,互聯網依然是遙遠而陌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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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國第一臺WWW服務器(中國科技館藏)

大四的王煜全很幸運。這位北師大生物系的學生早在大三就準備完答辯,大四專心創業搞生物技術開發,因此在中國農業大學租了一間實驗室——農大西校區距離如今的中關村不遠,算是北京城裡位置便利的高校,但在當年,王煜全從城裡出發,需要倒兩趟坐到終點站的公交車才能到達目的地。

路途遙遠,但目的地有足夠誘人的吸引力。1993年年底,王煜全通過合作實驗室老師的名義,申請了一條互聯網線路,就此接觸到新世界。

這是屬於在起跑線領先的優勢——很多後來成為互聯網大佬的人,觸網時機都比王煜全要晚。丁磊在1994年才借到中科院高能所同學的賬號,第一次登陸了雅虎,併為此興奮不已;而馬化騰的第一次發生在1995年的香港。

王煜全不懂IT,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互聯網的受益者

1994年,大學剛畢業的王煜全做了家介紹中國醫藥的英文網站,並開始接一些諮詢的業務單子。人生的伏筆就此埋下。

2年後,這位畢業兩年的年輕人接到了一通來自英國的電話。

那是一家專門舉辦國際會議的公司,承接了英國一場關於中國醫藥市場的研討會。工作人員找了半天,發現在中國專業介紹醫藥市場的網站僅此一家。

項目負責人還給了他一個驚喜:“我不光要請您來,而且要請您當大會的主席。”初生牛犢不怕虎,王煜全欣然應允,因此有了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擔任國際醫藥大會主席的人生新體驗。

只是,當他出現在活動主辦方面前時,對方一臉驚愕:誰也沒想到,這位專業網站的創立者居然是位25歲的年輕人。多年後回憶起來,王煜全總忍不住哈哈大笑。

很多時候,人生的轉折點往往就是以“意外”的面貌出現

那次英國之行中,王煜全見識到了國際諮詢公司的水平,發現自己此前侷限在國內是遠遠不夠的。他開始在全球尋找好的諮詢公司談合作。

一年後,他結識了現在的合夥人、即Frost & Sullivan 的創始人。兩人聊得很投機,1998年,王煜全受邀去美國與他一起做公司,而這次合作延續到今天正好20年。

命運很愛扮演調皮的“捉弄者”。它擅長在風平浪靜中埋下變故,由此製造出人生的變幻之感,也讓強者收穫成長,把弱者推向深淵

事業定位逐漸清晰的1998年,卻是王煜全內心難熬的十年的開端。前半生的順遂突然遭遇到現實的連環打擊,親人去世、女友離開、剛出國時的孤單,還有如暗夜一般將他包圍的抑鬱症

王煜全少年時讀過的加繆著作裡,其實有很多關於痛苦的表述,比如“沒有生活的絕望就沒有生活的愛”、“這個世界的巨大的孤獨是我唯一的衡量尺度”,但在抑鬱症面前,這些句子也失去了力量。

很多抑鬱症患者會思考:人活著是為了什麼?而所有世俗的答案都是沒有意義的。張朝陽的抑鬱症始於成功之後,與物質財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內心空虛——得到了很多,但並沒有因此而快樂。

就像一個又一個死循環,

抑鬱症患者們孤獨地在此間沉淪

開朗愛笑的王煜全很少去回顧那段黑暗時光。相比描述問題的嚴重性,他更喜歡去尋找和給出答案。

佛教成為他的解藥。但在剛開始接觸佛教的2003年,他經歷過一段“怪力亂神”的時光,甚至找了位算命先生學習。他很快發現,這位老師自己也在尋找答案。

後來,王煜全開始聽佛經,結交了一些出家人,偶爾也打坐。在佛家帶來的平和之中,他學會向內看,與真實的自己達成和解——這並不容易,他如今會自嘲“體內有好幾個自我”,但接受這些複雜性,並不容易。

不過,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典型的佛教徒

在他的理解中,“信佛的本質,應該是相信佛說的那個道路,然後自己去找到自己的出路,而不是你信他說的都對。”

王煜全最終找到了自己的新出路:做投資。

當時是2008年。王煜全探索掙扎的這十年,中國市場、中美貿易等格局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加入了WTO,舉辦了奧運會,也早已成為網民第二多的互聯網大國;BAT開始修築城池,創業創投風潮漸起;而珠三角扎堆的代工廠房裡,艱難的升級陣痛即將來臨。

最懂中國的美國人,最懂美國的中國人。迷茫散去,王煜全對自己的定位是:一個彌補中美創新鴻溝的人。

過去十年的徘徊就此結束。這種感覺就像雷軍向王川描述過的:我突然想明白,自己是一頭豬,從此一切都一帆風順了。

王煜全乾起了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在美國尋找可以落地的科研成果,在中國尋找企業和機構對接,對於那些想接觸美國科技的人,王煜全則給他們製作了科技特訓營和美國考察團這兩道大餐。他形容這個過程是在搭積木,美國科技、中國製造創新、推廣方式……這些都是積木的零部件。

比如他投資過的Wicab 盲人眼鏡。這項技術的理論提供者,是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巴赫麗塔教授,王煜全找到了中關村醫學轉化中心,如今,這個項目已經進駐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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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盲人眼鏡項目相關負責人在會上籤約合影

不過,正如他在佛教中尋求出路,卻不自認為是佛教徒,如今,他也認為自己並非典型的投資人

他對投資行業的“偏見”是在做諮詢期間形成的。當時的業內人士有點瞧不上投資人,總覺得他們不懂產業,是外行,於是,很多會議都會把下午三四點的發言檔期留給投資人——那正是與會人員最困的時候。

王煜全不願成為那樣的投資人,“我還是做業內人士吧”

他很少混國內的投資圈,儘管他對國內很多投資明星,比如徐小平看人的水平、朱嘯虎看賽道的能力很是讚許,但他更大的興趣在於:把美國系統化機制化的科技引進到中國來。

他最終把這歸結於性格:“我就是這樣的人,感興趣的事情會很享受,沒興趣的事情,比如吃飯穿衣,超出了我的雷達範圍,我就完全不關心了。”

得到專欄顯然是王煜全感興趣的事情。

王煜全已經記不清自己與羅振宇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了。在他印象裡,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羅振宇對此卻印象深刻。他們同坐在一趟從紐約到波士頓的長途大巴上,羅振宇沿途聽了一路王煜全與人爭論一個字的正確讀音。

王煜全的較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兩人日後合作的基礎。2016年6月,“得到”App 上線不久,正在休陪產假的羅振宇找王煜全幫忙帶兩天班,卻意外達成了開專欄的合作。一個月後,《前哨:王煜全》上線。

王煜全對專欄的投入程度,在一條知乎問答裡可見一斑。

有網友問“已經訂了邏輯思維的李翔商業內參,感覺是財經雜誌的縮略版味道,現在考慮要不要訂閱前哨王煜全(帶語音)?”王煜全在評論區回覆:“我覺得可以訂閱,瞭解全球科技前沿,我有信心做的很好”,獲得了48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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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王煜全的知乎評論截圖

《前哨:王煜全》最終在一年時間裡收穫了43619位訂閱用戶,羅振宇形容,這是《得到》裡最精華的用戶。《前哨》告一段落後,王煜全又新開了《全球創新260講》,從2017年7月至今,訂閱用戶接近6萬。

保持更新並非易事。

王煜全為此成立了自己的智囊團,每個季度制定內容大綱。趕上工作忙,偶爾也有疏忽的時候——有一次王煜全躺在床上才想起來專欄沒寫,趕緊爬起來繼續幹活。

這位年少時喜歡加繆的專欄作者善於從細微處獲得力量。

王煜全的“得到”用戶中不乏大佬和企業家,相比來自業內的肯定,他印象最深的卻是一位年輕用戶的來信——後者在聽完王煜全的課程後,加深了對科技的理解,因此順利通過一家跨國公司的面試,“我以後的人生軌跡就會改變,謝謝您”。

這樣的故事讓王煜全覺得很快樂。

讓更多人瞭解科技創新的意義,也由此成為王煜全做前哨大會的動力。在那些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聽眾中,你很難說其中沒有將來會改變行業格局的大人物

命運的改變經常就發生在瞬間。

交流中偶然的靈光一現,可能就會生髮出日後的革命性浪潮。歷史總是在某種相似中重複,科技互聯網領域也有過太多類似的故事——1999年,張朝陽跑到深圳演講,享受著搖滾巨星般的待遇,七百名聽眾裡就有位激動的男性聽眾叫馬化騰。沒多久,OICQ面世,騰訊的故事就此開啟。

事實上,每代人都會有自己的機遇

儘管有“失去的十年”,但王煜全總歸趕上了時代發展的幸運:他接受到好的教育,成為第一批接觸互聯網並從中受益的人,又在全球化浪潮裡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姿勢。當所有困擾都有了答案,人生也會就此清亮。

不過,人生的複雜就在於:從來沒有真正普世的答案,每個人的問題,終究只能靠自己去尋求解決。

在此期間,提供儘量全面的答題信息,支持那些尋求答案的探索者,或許就是當今知識網紅王煜全們對大眾來說最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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