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弓 图/网络
黄 鳝 头（微小说）
申弓
黄鳝头十五岁时穿上了裤子。这一穿便再也脱不下了，比不得以往光裤了刁的，那里热闹那里钻。
之所以叫"黄鳝头"，大概因他跑得快。整个三岔村里，无人不承认，黄鳝头又快又滑，做了坏事，你逮他不住。
黄鳝头小时不肯读书，勉强上过了一年半学，便回来放牛了。放牛坡才是他的乐园。
他放的是两头黄牛。见到别人骑大水牛悠闲自在的。他也想骑，便把一头小黄牛拉到刚翻犁过的泥地里，叫牛伴三虾帮顶住牛鼻头，飞身上去，骑在背上，双腿夹住牛肚，一手拉绳，一手紧紧捏住牛肩。他读过岳飞降龙马的小人书，只可惜那小黄牛没有长长的鬃毛，抓不着。大约摔过几跤，他也不放弃，桀骜不驯的黄牛硬是被他给驯服了，可以任他轻松地骑上，在大路上"打马游金街"了。
于是出则骑牛入则骑牛。他还驯了另一头黄牛驮物，那对讨厌的粪箕便让另一头牛负担了。这在村里毁誉不一，有说他教坏了牛，拿着黄牛当马骑；有说这小子将来了不得。
黄鳝头更不受人欢迎的是嘴馋。一年四季，坡上有什么他吃什么。三四月黄瓜春，他的嘴里净是瓜味；五六月黄豆熟，他的兜子里便是煨黄豆；八九月甘蔗长肉，他便见天吹长管；十冬腊月便那窑番薯。人们睁眼看着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事可苦了那个坡长。
坡长是一村人选出来看管坡上作物的。每年正月十五选一次，可以连选连任，这一届坡长是长腰四。他的责任是维护全村的一千二百亩坡田作物的安全，而黄鳝头则是头号敌人。可明明看见他在吃番薯，那个嘴还带黑，你一来，他便跑，嘴一抹，没证没赃，全身光溜，你逮他不住。一村人他不防，单防你一个坡长，还不好办？
当然坡长也不是好惹的，要不，他长腰四能连任七届？长腰四总有惩治他的办法。
那一天，长腰四大模大样去赶集，人们明明看着他骑车搭了两袋花生出发，不想到了村东的林子又折了回来，改了装，戴顶大眼笠，向西巡来。黄鳝头见坡长去赶集，便放心垒了个大窑，挖来一二十斤粉香薯，正在烧得起劲，见个大眼笠走来，不在意。不想这大眼笠出手挺快，一下子把他逮住了。黄鳝头这才吃了一惊，乖乖地接受了坡长的惩罚：着了狠狠的三牛鞭，并把香薯全部送还失主，还要赔给失主一担牛粪。
人人都以为他这会改了。却不，甘蔗长了肉，他又馋了。只是，这年他穿上了裤子，在村人中已长成了大人一般了。
那天他在河边放牛。看着齐人高的甘蔗，不觉口水流了，便折了一根，为安全起见，他跳入了河里，一边洗澡，一边吃，河水不深，只浸到胸脯。
果然，一会坡长出现在岸边，用棍指他骂，他还在笑，咬了一大口，便把剩下的埋入水里，一时又没了赃证。
坡长发现了他藏在蔗蔸里的裤子，用棍子挑起，像扛了一面旗，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下完了，黄鳝头困在水里，半天上不来，几次爬到岸边低头一看下边有了黑绒绒的毛，便又缩进了水里。
入秋的水毕竟有几分凉，泡久了，自然打颤。
这时，长腰四才从那边悠哉游哉回来，"怎么，不跑了？"
"四叔，放我吧，以后再不敢了！"
"你的话有几次作数？"
"再犯，不得好死！"
"怎么个死法？"
"被炸死！"
那一年，黄鳝头交开了黄牛，报名参了军。听说上前线，果然十分勇敢。入伍三年立了两次功，最后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打开敌人的封锁，只身踏了地雷。
虽然部队首长亲自来村慰问，并把一块英雄大牌子挂在他家，可老坡长长腰四觉得特别地难受。
唉！都怪我不是人。不就是一根甘蔗么？我为什么要逼着他发那个誓？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中国小小说金牌作家得主。1981年起，曾在国内外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1000多篇（部），已出版小小说集《蜜月第三天》《粉红色的信笺》《邀舞者》《沈祖连微型小说108篇》《圣洁》《男人风景》《申弓小说九十九》《做一回上帝》《母亲的红裙子》《有奈无奈》《得意忘形》《前朝遗老》《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沈祖连卷》《青山秀水》等14部。曾获得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文学最高奖铜鼓奖、中国小小说最高奖金麻雀奖。部分作品入选《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百年百篇经典微型小说》《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中国新文学大系》《21世纪微型小说排行榜》等国家大书。有作品被译为外文发表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加拿大、土耳其等国家大学教材。曾供职于广西钦州市文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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