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筆點紅妝:你若為帝,我必為後

御筆點紅妝:你若為帝,我必為後

(一)

陰雨纏綿多日,蘇清瀾倚在貴妃榻上,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她向來淺眠,而這次蕭凌風走到她跟前卻沒有驚醒她。

蘇清瀾的臉孔有些許蒼白,手支著頭,另一隻手上還拿著本書。蕭凌風拿掉她的書,細細看著女子的眉眼。

“殿下。”進來換茶的丫鬟被嚇了一跳,差點打翻茶碗。

蕭凌風示意她不要出聲,反覆摩挲著清瀾的臉,眼圈下濃重的烏黑觸目驚心,他記得她最愛笑的,笑起來眼睛發著光。他憐惜地撫摸著她薄玉似的眼,親了親她的臉龐,起身離去。

蘇清瀾睜開眼,晶瑩的淚水無聲地劃過面頰,她嘆了一口氣,坐到桌前,從一本不起眼的破書下面取出信封。

“細珠,我去年收集的虞美人的種子呢?”蘇清瀾將寫給安親王的信用紅漆封好,喚來貼身丫鬟。

“收在裝嫁妝的櫃子裡,小姐要用?還沒到種虞美人的季節,小姐怕是忙忘了。”細珠是蘇清瀾從家裡帶過來的丫頭,九歲就跟著她,叫慣了小姐便沒有再改口。

“你取出來我瞧瞧,那東西嬌氣得很,等天晴了放出去曬曬。”蘇清瀾將信遞到細珠手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親手交到安親王手中,你知道怎麼做?”

“是。”細珠將信封藏到懷裡,“小姐。”她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說出來。

“什麼?”蘇清瀾挑開眉毛,頭有些疼。

“這事要是給王爺知道了,不好吧?”

“不妨事,若是有人問起,你大大方方地說是去給我姐姐遞家書。”蘇清瀾閉上眼,想著還是要去床上躺一會兒,這些日子裡,王府裡發生了不少事,她太累了。

蕭凌風的侍衛在府門攔下細珠,一番盤問,自是沒有尋到什麼紕漏放她去了。

夜深人靜,蕭凌風疲倦已極靠在椅子上聽下人彙報,不由揉按著緊張的眉心。

最近一個月以來,蘇清瀾給安親王府遞的家書頻繁得讓人生疑,她向來思慮縝密,這樣暴露的行動反常得使人不安。

第二日一早,蘇清瀾剛梳洗完,頭花還沒來得及戴,蕭凌風一陣風似的捲進她的房間。

他抓著她潔白細弱的手腕,忍不下心用力,雙目通紅:“倩兒死了。”

“哦,”蘇清瀾輕飄飄的,皺了皺眉,“凌風,你弄疼我了。”

“林如倩死了,她也喊你一聲姐姐。”蕭凌風不自主地抬高了聲音,府上平靜了不過幾個月,殺戮難道又要開始?

“她留不得。”蘇清瀾一使力,抽出自己的手。

蕭凌風的手中空落落的,連帶心中也空落落的,眼前女子灼若芙蕖的臉在他眼中看來遍是血腥猙獰,他怒然拂袖,從齒間擠出一句話——

“蘇清瀾,你太可怕了。”

輕如塵埃的嘆氣聲,蘇清瀾的身體軟了下來,從貴妃塌後面的暗格裡摸出一隻盒子,取出一些粉末塗在齒上,就著茶水吞下去,這才覺得胸口的悶氣緩了許多。

夜還很長,一圈又一圈,看不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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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蘇清瀾是京城第一才女,且為兵部尚書之女。雖為庶出,但蘇父對這個女兒的寵愛超乎尋常。

五年前的蕭凌風剛分府出宮,身邊所求正是這樣一名女子。他是遠遠見過一次蘇清瀾的,那是個恬靜的女子,相處起來,不會困難。

於是慶親王遞了摺子,求皇帝賜婚。

蘇清瀾是頭一回經歷這樣熱鬧的場面,她兩手握緊蘋果,滿心忐忑地隨著花轎顛簸。這一路那般長,她低眉順眼地順著命運的安排走到他身邊。

蕭凌風遠遠地望著向自己走來的新娘,盛裝之下,女子的細瘦更加明顯。蕭凌風忽然擔心沉重的鳳冠霞帔會壓垮了她。

甫進新房,蕭凌風急忙掀了她的蓋頭,將她頭上掛滿南海明珠的龐大鳳冠摘下來。她安安靜靜地瞧著他,目光輕軟,漾著波光。

蕭凌風心中一動,緊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額上輕輕地吻了一記,吩咐喜娘好生照顧,轉身去了堂前。腳步輕快,無人識出他心底的竊喜,他確有私心,但對相伴一生的人怎會沒有期待?

蘇清瀾遣散了喜娘,坐在妝鏡前細細往發上抹茉莉花油。那鏡中的人兒滿目含春,看慣了自己蒼白的臉色,蘇清瀾突然覺得這般紅潤,才是女兒家該有的。

她推開窗,冷風透窗進來,卻吹不散心頭的熱度。

那日夜裡,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宛若星星,芙蓉帳暖時,十指相扣,她溫熱的氣息打在他耳畔:“結髮相親,清瀾願傾命相許。”

蕭凌風憐惜地撫摸她的臉,緊擁她入懷,一夜安眠。

那一段夫唱婦隨的日子真像老人所說的好似蜜裡抽油。

蘇清瀾向來少眠,夜深時伴在一旁研磨撥燈,不小心被蠟油燙了輕呼了一聲。

蕭凌風立即扔下筆握著她的手,心疼地揉去蠟油,吹著她手上變紅的地方。

蘇清瀾笑道:“我哪有那麼嬌弱,根本不疼。”

“還說不疼,都紅了。”蕭凌風斜了她一眼,燭光打在她臉上,平添生動。他剋制不住在她臉上香了一下。

蘇清瀾眼觀鼻,鼻觀心,語速急促,“治理洪水,還是要以疏導為主,這是大工程,築壩只是權宜之計,你要跟父皇強調修輔河道的重要性才是。”

蕭凌風看著她紅透的耳垂,含笑應道:“是,王妃大人。”

蘇清瀾的瓊雪閣在王府西苑,頗為清靜,蕭凌風索性將自己的書房搬到她閣中。蘇清瀾對於治世安民有自己的見解,很多時候比他更為高明。

蕭凌風悵然,“瀾兒要是生為男子,我定讓你官拜丞相。”話一出口,蕭凌風就察覺到自己失言。除非他做了皇帝,否則怎麼有資格封相?

蘇清瀾卻似乎什麼深意也沒聽出來,只是笑言,“若我為男子,又怎能和你做夫妻?”

蕭凌風大笑道:“那我就開天朝先河,娶男子為妻。”

蘇清瀾笑得極美,一時間像子夜的曇花瞬間展開所有花瓣。

蘇清瀾靠在蕭凌風肩上,如絲黑髮垂在他腰間:“你若為帝,我必為後。”

那時蕭凌風覺得若能博蘇清瀾真心一笑,便是拱手奉上江山也是值得的,可是畢竟江山還不在他手上,說大話極是容易。

“好啊,瀾兒永遠是我唯一的皇后。”

從此蘇清瀾全心託付於眼前的男子,她說願為他主內,平衡王府內的勢力,利用婚姻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

蕭凌風託著她的下巴細看著她:“瀾兒不吃醋嗎?我娶一堆側妃回來。”

“何必吃醋,”蘇清瀾的眼睛在夜色裡分外清亮,“只有我才是你的妻。”

蕭凌風抱緊懷中的人兒,胸中熾熱無法訴說,化作細密的吻與她纏綿。

蘇清瀾說了便去做,她為他物色各府千金,合意的便禮聘入府。王府裡沒有風波,蘇清瀾總是平靜端莊地坐在上方接受新人們的進茶,帶著淡如白蓮的笑容,從來沒有醋意。

她的大方,無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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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蕭凌風不願去想去做的事,蘇清瀾幫著算計了,於是成了罪過。

蘇清瀾第一次殺人,是吏部侍郎的女兒,喚作郭夕霖。

“我知道郭家的女兒是跋扈些,我也不喜歡她,並未對她多加寵愛,你何必要殺了她?”蕭凌風怒氣上頭,聲音拔高。

“郭夕霖不止張揚跋扈而已,我在她的屋中搜出與你過從親密的大臣的名單,還有你最近要參奏的奏本以及你在江南得到的富商援建兵器庫的賬冊,這些還不夠?”

蕭凌風跌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犀利的女子,喃喃地道:“郭夕霖向來心無城府,跋扈是真,但不過是富家小姐習氣。”

蘇清瀾抓住蕭凌風的手,軟聲安慰道:“凌風,你還有我。”

蕭凌風搖著頭,腦海裡郭夕霖那張圓圓的臉始終無法揮散,他說不出話來,靠在蘇清瀾懷中。

“是我的過錯,沒有看出郭侍郎背後的倚靠,只能殺了郭夕霖。”

蕭凌風閉著眼,手指在蘇清瀾腰上掐緊。

對啊,是蘇清瀾的錯,不是他的錯。郭夕霖是她害死的,也是她當初錯看了郭侍郎。

蕭凌風從蘇清瀾懷中彈出來,不再看他的王妃一眼,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連句解釋都沒有。

那晚蕭凌風一個人縮在書房的角落裡,抱著酒罈子又哭又笑。第二日,慶親王扶著側妃郭氏的靈柩到郭侍郎家中親自告喪安慰。

從此,蕭凌風開始疏遠蘇清瀾。他不想再知道府上哪位女眷又被蘇清瀾責罰了,也不想再知道那些個女眷是因為什麼事被責罰。

他專注於江山大業,府中的事概不過問。

也許,蘇清瀾是對的,如果沒有她,不知身邊的女人們已經把他送上斷頭臺多少次了。

可是蘇清瀾越發蒼白的臉讓他止不住聯想到血腥。她為他做了他做不了的事,卻沒有料到正是為了他的江山大計,她親手將自己越推越遠。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一直沒有停過,蕭凌風伏在案上睡著了,半夜聽到細珠尖叫。

他的身體先於意識作出了決定,迅速奔到瓊雪閣。

蘇清瀾氣息微弱,他坐在床前一遍遍喚她的名字。蘇清瀾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卻因為沒有機會見到他一直沒有告訴他。

她蒼白如紙的臉實在是在剜刮他的心,不管蘇清瀾做什麼,他無法否認,都是為了他的夢。

蘇清瀾醒來看見他,歪著頭衝他乖巧地笑:“凌風,你在啊。”很快又閉上眼,心力交瘁,昏迷過去。

從此他不再責備她,蘇清瀾因為流產身體大傷,府中上下一直被籠罩在陰霾中。

蕭凌風每日午後都會在蘇清瀾房中坐一會兒,所有人都知道安親王對安親王妃又敬又愛,下藥的丫鬟被杖斃,這次是王爺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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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蘇清瀾說來不得寵,但慶親王府上下都對她很恭敬。

細珠端了參茶進屋,按住蘇清瀾奮筆疾書的手,忍不住紅了眼圈,“小姐,您何必用命來耗?那慶親王根本不見得領情。”慶親王又納了林家的二女兒,那位林小姐更小,才十三歲,眼下甚是得寵。

過去王爺不愛來王妃屋裡,可也不愛去別的侍妾那裡,而今卻是每日和那林小姐在屋裡談茶撫琴,歡語不斷。

“細珠,茶給我。”蘇清瀾皺著眉,喝一口參茶,才將上湧的濁氣壓下去。

“小姐!”細珠往地上一跪,“您不要再服虞美人了,那不是什麼好藥。”

蘇清瀾笑著,“細珠,你說什麼呢?我不是讓你將虞美人的種子拿出去曬了嗎?”

“收集種子的時候我數過,那天拿出去曬,少了十多粒。”

蘇清瀾無奈地將茶盞放回托盤上,揉著自己的前額,最近頭疼越發頻繁:“細珠,你跟著我那麼久了,我何曾做過什麼於自身有害的事?”

細珠咬著牙:“小姐不要欺我,虞美人是劇毒。”

蘇清瀾搖了搖頭,“我服得少,是治病的。”

“真的?”

“嗯,”蘇清瀾從暗格後取出那個精美的盒子,交到細珠手中,“不然從今你幫我收著,我需用時你再給我。”

細珠這才將淚忍回去,仔細地將盒子捏緊。

蘇清瀾的笑容越發落寞,像落光豔麗的虞美人,光禿禿的只餘了劇毒的果實。

蕭凌風哄著林如雲睡了,走出陌雲閣,遠遠望著西苑,燈光還亮著。

蘇清瀾還沒有歇息,他記得她的身體一直不好,最近也不再讓大夫請脈,不知今夜是不是又咳得睡不著了。蘇清瀾總是有辦法的,她的體弱全因心力耗用過度,一個女子,生得嬌弱心思卻堪比城府甚至更深。

蕭凌風心頭一陣寒意,還是回書房將就一晚,明日父皇將選定去西南平叛的人選,他已遞了請徵的摺子。呆在慶親王府,不見她又想見她,不如出去避一陣子。

蘇清瀾的父親極力推薦讓蕭凌風做這次平叛的主帥,兵部尚書是老臣了,深得皇帝倚重。

蕭凌風出征那天,蘇清瀾託人帶了口信,說身體不適,沒有為他送行。

倒是林如雲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跑來送他,一番淚雨,蕭凌風無奈在陣前替她拭淚。還是半大的孩子,需要誆騙才開心地跟了嬤嬤回府去。蕭凌風突然想念起蘇清瀾永遠淡靜的笑,快出皇城,他才回頭看了一眼。

高高的城門上,蘇清瀾裹著白色的裘皮站在那裡。

蕭凌風無意識地露出笑容,對得勝有了信心,這一刻,冰雪消融。蕭凌風夾了馬肚子跑到陣前去,想著回府來定要與清瀾暢談一夜。

“細珠,他走了嗎?”蘇清瀾淡淡問道。

“是啊小姐,今日回府便讓老爺派蘇亦之來為小姐診治可好?”

“嗯。”蘇清瀾點了點頭,扶著細珠的手,心裡有一抹難受。蕭凌風第一次出征,她竟連送別的一眼都看不清。

“王爺剛才看著小姐笑得可開心了。”細珠湊到蘇清瀾耳邊說道。

蘇清瀾看著腳下模糊的一片,蒼白的臉色裡有了些許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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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蘇亦之是蘇清瀾的專用大夫,亦是蘇父的養子。

“虞美人你不能再用。”蘇亦之十分堅決。

“我頭疼,一用腦力頭便會疼,蘇亦之,我有分寸,每次只用一小點。”蘇清瀾聲音輕軟像是乞求。

“不行。”

蘇清瀾長嘆一口氣:“如若你明日治好我的眼睛,我便不用虞美人。”

“清瀾,你明知道正是因為虞美人你的眼睛才會變成這樣。”蘇亦之無奈地為蘇清瀾斟了一杯熱茶。

蘇清瀾接過茶杯,熱氣讓身體舒緩了不少。

“清瀾,你為何獨獨對蕭凌風好?”

蘇清瀾抿著唇,笑容充滿幸福:“我們是結髮夫妻,自當傾命相許。”

“清瀾,你是不能愛人的。”蘇亦之蹙眉看著她,冷靜但殘酷地提醒她,“你若動了真心,只會更早死去,我告訴過你。”

蘇清瀾將茶杯遞還給他,眼睛亮得好似快要燃完的蠟燭:“我不在乎。”

蘇清瀾的母親是出身低微但性格剛烈的江湖女子,蘇父當年也是清俊少年,富家子弟,三妻四妾不算什麼。而蘇母得知蘇父已有家室還與自己糾纏不清,決然離去,從此不知所蹤。

蘇母離去大半年後,那個寒冷的冬天,蘇父在書房外撿到一名女嬰,取名蘇清瀾。

蘇清瀾從小疾病不斷,蘇父格外心疼她。蘇父將對蘇母的思念和愧疚全部傾注在小女兒身上。蘇清瀾病中蘇父常常徹夜不眠守著她醒來,蘇清瀾的兵法皆得蘇父真傳。蘇清瀾得到的愛遠比姐姐清雅要多。

蘇清瀾十歲那年,父親將蘇亦之帶回府上,也正是那年,醫術已遠在御醫之上的蘇亦之語出驚人,說蘇清瀾身上帶著一種毒,叫做絕情散。

這種毒會一直在她身上潛伏,直到她遇見真正心愛之人才會慢慢發作,死前極為痛苦。

蘇父被蘇亦之的話氣得生了一場大病,蘇清瀾像平時父親照顧自己一樣喂父親用藥,笑得極為淺淡。

“大不了女兒一生不嫁,守在父親身邊。”

蘇父不禁落淚,他虧欠的,竟要女兒來還。

蘇亦之對蘇清瀾無可奈何,他的方子下得極重,蘇清瀾一直昏迷不醒。

小小的身影在蘇清瀾房外晃來晃去,徘徊多時,還是推門進來。林如雲小小的臉露出來。蘇清瀾房中無人,她迅速進屋將門關上。

林如雲從袖中摸出一隻雪白的瓷瓶,倒出一小粒烏黑的藥丸,她哆嗦著唇,連帶手也哆嗦得厲害。她出嫁的前一天正是姐姐發喪的日子,父親為了權勢將姐姐嫁給慶親王,哪裡知道慶親王妃是個狠辣角色。姐姐出嫁之前歡喜得很,抬回來的卻是冰冷的屍體。

“蘇清瀾,這是你應得的。”

林如雲胡亂地將藥丸往蘇清瀾口中塞,藥丸在蘇清瀾齒間被磨爛,但就是塞不進去,林如雲著急得滿臉通紅,快要哭出來。

“你做什麼!”

細珠的聲音驚得林如雲慌亂地從床前退開,瓷瓶摔在地上粉碎。她躡著手站在那兒,細珠急忙叫來蘇亦之,蘇亦之快速地清理乾淨蘇清瀾口中的藥,忽而大笑。

清瀾,這就是你傾命相許的男子嗎?他在的時候護不住你讓你憔悴非常,他一走馬上有人要置你於死地。

一番折騰,蘇清瀾竟幽幽醒轉。

林如雲看著氣如遊絲的女子,忽然不怕了。蘇清瀾的眸子深黑,一看就是心計深重的女子,姐姐才會死在她手上。

未待蘇清瀾開口,林如雲大聲說道:“王爺已經愛上我了,”她仰著頭,小臉驚人地美麗,充滿生氣,“蘇清瀾,你就快要被王爺休了,還神氣什麼?你沒有資格處置我。”

這樣的衝撞蘇清瀾已記不清面對過多少次了,她不太清醒,弄不明白今天又是發生了什麼。

“你大膽!”細珠氣憤地揚起巴掌,“竟敢對王妃不敬,你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住手。”蘇清瀾的聲音很輕,細珠卻只能退下。

“你是林如倩的妹妹吧?”蘇清瀾記起來了,忽然對著她笑了,揮一揮手,“你下去吧。”

她就知道蘇清瀾不敢動她,虛驚一場,林如雲慶幸地快速離開瓊雪閣。

蘇亦之一直沒有說話,看著懷中女子。細珠衝上前去,蘇清瀾搖了搖頭,疲倦的神色比之半月前又深重不少。她只好將話強吞下去,扶蘇清瀾躺下,同蘇亦之退出去。

蘇清瀾盯著浮在帳頂的流雲,視線恢復正常了,她的身體也輕便了不少,由是生出了一個念頭,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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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蕭凌風他班師回朝時,朝中局勢已然大變。

皇帝急病駕崩,大皇子蕭凌璧擁護太子一派,七皇子蕭凌雲與兵部尚書擁護九皇子坐掌天下之舵。大皇子掌禁軍據皇宮抵抗,兵部尚書調兵三十萬將皇城包圍,說是先皇的死大有疑點。

於是天下謠言紛起,大皇子與太子合謀弒君。

蕭凌風的軍隊受百姓擁戴,一路平順。至此,天下兵馬都在蕭凌風手中。蕭凌璧再有不甘也只能俯首稱臣。

蕭凌雲跪在玉階前,帶領群臣山呼萬歲。

站在玉階上,蕭凌風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一切來得太快,不過一次出征,為何回來他的父皇就不見了。他的眼中迅速閃過蘇清瀾的面孔,人群中沒有蘇清瀾。

蕭凌風抓起跪在地上的蕭凌雲,厲聲問道,“父皇怎麼死的?”

蕭凌雲沉痛地看著他,紅著眼睛,“是大哥和二哥。”

“胡說!”蕭凌風推開他,“蘇清瀾呢?七哥與她通信有些時日了。”蕭凌風帶著絕望的笑,前前後後串起來,他不由得渾身發冷。

不管蕭凌風願不願意,天下已在他腳下。父皇離奇駕崩,大哥二哥被七哥和蘇尚書先發制人,押下備審。蕭凌風始終覺得自己身在雲霧中,做了個荒唐皇帝。

然,蕭凌風沒有忘記當日之言,冊封蘇清瀾為皇后。只是太監宣旨的聲音在他耳中聽來分外可笑。

蘇清瀾,太可怕。

“娘娘,該歇息了。”細珠伺候蘇清瀾躺下,蘇清瀾突然抓住她的手。

“細珠,陪陪我。”細珠憐惜地看著蒼白的女子,躺到蘇清瀾旁邊。

蘇清瀾從枕頭下面摸出一隻繡著鴛鴦交頸圖的錦囊,白底紅線,繡得歪歪扭扭的。蘇清瀾卻看得笑了,這是她第一次繡出的作品,雖然不盡人意。

“娘娘……”細珠的聲音低下去,“皇上似乎對娘娘有成見,為何不解釋清楚?”

“細珠,我是不能愛人的。”蘇清瀾認真地瞧著她,眼神清澈,“如果要活下去,我就不能愛人。”

細珠沉默不語,蘇清瀾握著那隻錦囊,雙手合在胸前,似乎睡著了。細珠盯著流雲的帳頂,發了好一會兒神,回想著蘇清瀾剛嫁入王府與安親王琴瑟和鳴的日子,不由得有淚劃過臉龐。

“皇上今夜還是去雲妃處?”掌事太監小心地看著蕭凌風的臉色,試探道。

“不了,回寢宮吧。”今夜格外不安,蕭凌風揉著額頭,跟著掌事太監的燈向寢宮走去。

第二日天沒亮,蕭凌風聽到宮中喪鐘響起,他喚來掌事太監,還不大清醒,問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昨晚去了。”太監說完跪倒在地。

蕭凌風頓在那裡,沒有聽清楚,命太監又說了一遍。他連龍袍都沒來得及披上,光著腳衝到鳳棲殿,這是他賜給蘇清瀾的宮殿,他卻一次都沒有來過。空氣裡有蘇清瀾最愛的茉莉香味,蘇清瀾躺在床上,神色安寧,彷彿只是睡著了。

蕭凌風從她緊握的手中取出鴛鴦錦囊,上面還有蘇清瀾的餘溫。

“她說什麼了?”

細珠早已泣不成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皇后娘娘什麼話也沒留下。”

蘇清瀾吞食了一盒虞美人果實,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蕭凌風緊捏著錦囊似乎要將它捏碎,他反覆翻看著上面的鴛鴦,哪裡有一點像鴛鴦。

皇宮中的喪鐘響了一遍又一遍,蕭凌風一夜無眠,躺在蘇清瀾身旁。

三年後,安親王辭官攜妻歸隱,將當年蘇清瀾的信盡數送還蕭凌風。

信中說到先皇曾召蘇清瀾進宮,暗示天命不久,先皇早有意廢太子而另立,視蘇清瀾才德出眾,囑命蘇氏襄助蕭凌風取得帝位。待大局已定,即可取出藏於先皇寢宮密格中的遺詔,以正其名。

蘇清瀾早已料到命不久矣,將秘密都寫在信中,並在蕭凌風出征之際,部署好應對先皇駕崩後太子一黨的奪權陰謀。

深夜,蕭凌風打開寢宮西角的密格,果然一卷明黃的遺詔躺在裡面。

他將遺詔展開,覺得詔書上字跡模糊,抬頭彷彿看見女子縮起被蠟油燙了的手。手中的詔書掉在地上,沾滿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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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蕭凌風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天朝國富民強,一生只有過一位皇后,死後與皇后蘇氏葬在一處。

蕭凌風閉上眼的那一刻,腦海中響起蘇清瀾的話,滿意地笑了。

那個女子說:“你若為帝,我必為後。”縱然相負良多,蕭凌風已然看見蘇清瀾淡笑如煙地看著老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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