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旅夜書懷》

杜甫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雨落一天,情緒不高,不是悲,也沒有哀,更沒有怨恨。這樣的情緒,時常會有,在某個清寂冷落的黃昏,某個風雨琳琅之夜,獨坐時,甚至於喧鬧的人群中。

想起那首歌:“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蓮花祈禱。”

每個人心中都有別人看不見的山水。

文人的山水,是春風秋月,婉轉詩情;政客的山水,是江山社稷,天下蒼生;茶者琴客的山水,是瀲灩茶湯,絲竹清音;而凡人眾生的山水,則是柴米油鹽,悲歡離合。

浮生若草,帝王將相,百姓平民,自可一視同仁。也許他們擁有不同的過程,或精彩璀璨,或平淡無奇,但他們的結局如出一轍,沒有貴賤。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人生在世,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尋一處可以棲息心靈之所,安靜修行,平凡度日,乃智者所為,仁者之思。

想起杜工部之句:“江村獨歸處,寂寞養殘生。”又想起王維之詩:“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亦想起李白之句:“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這些文辭都是經歷過世事變遷、人情冷暖所流露出的真實心境。

杜工部在我心裡是一個心繫蒼生、憂國憂民之士。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他也曾有過“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的年少輕狂。

但其心到底沉鬱,一生碌碌奔走,飄蓬流轉,沒有停留。就算隱於草堂那幾年,亦不斷憂國之心,寫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不及王維心性淡泊,一生信佛,寫山水禪意之詩;也無李白飄逸灑脫,雖也是功名難取,仕途失意,卻仗劍天涯,詩酒人生。

他此生無論行至何處,又或是自身命運如何坎坷,仕途如何不順,終無時無刻不憂國憂 民。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他一生所寫詩句千餘篇,流傳於世的甚多,作品多是涉及朝政動盪,關心民生疾苦,揭露社會黑暗。其人格高尚,詩藝精湛,落筆沉鬱蒼涼,渾然厚重。

後人對杜甫其人其詩做出如此評價:“世上瘡痍,詩中聖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

杜甫生於一個世代“奉儒守官”的家庭,家學淵博。其生活背景卻是唐朝由盛轉衰時期。

其少時家境優越,過著安穩富足的日子,自小聰慧敏捷,七歲能作詩,“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有志於“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他為展心中抱負,實現政治理想,參加科舉不中,從此客居長安十年,奔走獻賦,清貧潦倒。後終得機遇,受玄宗賞識,幾度輾轉,被授予河西尉這樣的小官。

只是才情傲世的杜甫,又怎肯屈於這個渺小無用的官職。“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安史之亂,潼關失守,玄宗倉皇西逃。太子李亨即位於靈武,是為肅宗。

杜甫亦隨戰亂流離,不幸被叛軍俘虜,押至長安。雖官小低微,不被囚禁,但其內心卻憂懼民生疾苦,蒼涼無措。

為避戰亂,杜甫攜家入蜀,轉至成都。後在友人的幫助下,於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修築草堂。浣花溪畔,風景如畫,遠離京都,不見戰亂煙火。杜甫攜著老妻稚子,於茅屋過著清淡樸素的田園生活。

儘管他心底依舊不忘天下萬民,但漂泊多年的他亦享受著家人相聚,悠然恬淡的靜好日 子。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後嚴武病逝,杜甫於成都失去了依靠,無奈之下,又攜家眷離開成都,乘舟流落荊、湘等地。

這首《旅夜書懷》便是其旅途流轉,夜泊江邊所著。其心若寥廓無垠的夜空那般孤獨無助,又似江流一樣波濤洶湧,仕途的失意,讓他生出無依的感傷。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江岸的細草在微風中搖擺,小船於清涼的月夜孤獨地停泊著。星光低垂,平野寬闊;月隨波湧,大江東流。

無論人世如何變遷,大自然始終純淨如初,平靜地交替往來,不為千古過客停步,更不為誰改朝換主。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他本懷著遠大宏偉的政治抱負,願受朝廷重用,解萬民之憂,但半世輾轉,終落魄潦倒。今時竟因文章而有了盛名,然這名氣,並非他所要。

年老多病,本該休官歸隱,守著妻兒,尋個小小宅院,平淡度日。但此番江湖徙轉,何處尋得歸宿,棲息這碌碌之身。

水天空寂,人似沙鷗,甚至不及沙鷗那般自在無拘,縱是飄零,亦不必與人言說。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杜甫休官,真的老病纏身嗎?他休官,是因官職低微,遭遇排擠,他一生政治失意,嚐盡風塵,除了他的詩名,再無可傲之事。

寂寥曠野,璀璨星河,若人生得意,自可在溫柔月色下詩酒吟唱,灑脫逍遙。但天地蒼茫,他竟如沙鷗,無所依存,無處藏身。

這一葉孤舟,送英雄也送美人,送成者也送敗將,它經歷浪淘,不懼沉浮,只是下一個港灣又將在哪裡?

景生情,情生景,人生雖如寄,若心存景象萬千,安穩無爭,自不敗於歲月,不輸于山河。

杜甫的沉悶憂愁,孤苦零落,皆因仕途而起。只是那個詩風鼎盛,人才擁擠的大唐,又有多少名士被掩埋,一生困頓湖海,不為人知?他亦只是萬千庸庸行人裡幸運的一個。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宋人蘇東坡有詞:“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他亦是高才雅量,不合時宜,宦海沉浮,幸運的是,一世佳人做伴,詩酒風流。

杜工部一生江舟漂浪,沒有停留,最後又在戰亂中逃亡。或許這就是三生石上所說的因果。

山河在,草木深,感花落淚,鳥雀驚心。他的來與去,生與死,成和敗,並不能驚擾天地,而蒼生萬民循著自己的人生軌跡緩緩而行,依舊如常。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千年過去了,他是否依舊漂流在江舟之上,或是已經歸去他的成都草堂,和舊友嚴武談笑於籬前?

老妻在爐邊溫著酒,稚子倚著欄杆垂釣,柴門虛掩,鄰翁執杖而來,自帶一壺佳釀,與君同飲,醉裡話桑麻。

人間芳菲已盡,我還在,你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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