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30年
長江鱘種群數量急劇下降
目前已知的人工保種的野生親本僅21條
野外難覓行蹤
這種長江特有珍稀魚類,正漸漸從地球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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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宜賓長江公園岸邊,8萬餘尾不同規格的長江鱘等待回家。
“一定要好好活著哦,希望就在你們身上了。”它們的“飼養員”周亮深吸一口氣,按下按鈕,擋板抬起,“唰——”長江鱘順著滑道溜進長江。
這是自1998年長江鱘被列入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以來,我國首次大規模放流長江鱘。
長江鱘也稱達氏鱘。過去30年,長江鱘種群數量急劇下降,目前已知的人工保種的野生個體僅21條,野外難覓行蹤。這種被稱作“水中大熊貓”的長江特有珍稀魚類,正漸漸從地球上消失。
此次共放流長江鱘子一代親本40尾、幼魚5100尾、魚苗約8萬尾,均為人工保種野生長江鱘的“後代”。放流後,長江鱘能否重新在長江中繁衍生息,對長江保護工作同樣是一道考驗。
危險的
處境
人工培育的野生個體僅存21條,野生群體基本絕跡
“今晚大家都盯緊點。”5月17日,放流活動結束後,宜賓市水產漁政局副局長陳薇和同事上船巡查,平靜的江面看不出一絲波瀾。但她的心裡卻有一絲隱憂,擔心大規模放流後有人趁機非法捕撈。
過去30年,長江鱘種群規模急劇縮小,過度捕撈正是原因之一。
穆天榮是宜賓市水產漁政局原局長,在長江鱘保護一線工作了30年。在他的記憶裡,長江鱘因為經濟價值高,經常成為偷捕的對象,“有的拿獵槍打,有的用電電魚。”
不僅僅是過度捕撈,上世紀80年代起,大型水利工程開始建設、河道挖沙採石增多、水汙染加劇,人類活動不斷擠佔魚類生長空間。“長江邊的高樓大廈修起來了,橋也多、路也多,但是魚越來越少了。”穆天榮忍不住感嘆。
說起長江鱘的生存狀態,中國科學院院士、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曹文宣也滿是遺憾。
鱘魚最早出現於白堊紀,曾和恐龍共同生活了幾千萬年。“長江鱘不只是一個生物,也是一種文化象徵。”長江宜賓段是長江鱘主要的產卵場,曹文宣曾在宜賓市博物院發現,一處東漢石棺上的圖案與長江鱘形似。畫面左下角的小人一手握住長刀,一手抓魚鰓,作殺魚狀,“那條魚,尾鰭一長一短,是典型的鱘魚特徵。”
一兩千年前的風俗一直延續到上個世紀70年代。那時候,長江鱘仍然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捕撈魚種。穆天榮還記得,當時宜賓市農貿場上,長江鱘還會像豬肉、牛肉一樣擺攤售賣。
2017年,四川大學生命科學院教授宋昭彬對人工保種的野生個體長江鱘進行了種質鑑定,發現目前已知的22條長江鱘親本中,有21條被認定為“血統純正”的長江鱘親本,且均已進入高齡階段。
艱難的
保護
如今僅存的21條長江鱘親本中,有18條來自一家民間保護機構
長江鱘與中華鱘、白鱘是長江流域特有的三大鱘魚。如今,三種魚的處境都十分危險。
“對比來看,長江鱘是相對容易保護的,也是最容易恢復野外自然繁殖的種群。”省農業科學院水產研究所所長杜軍說,長江鱘的主要活動區域是長江上游至金沙江和岷江下游。
葛洲壩電站修建後,根據國家相關部門要求,宜賓成立了鱘魚放流站,後來成為省農科院水產所的宜賓基地,但主要功能是保護中華鱘,兼顧長江鱘等其他魚類。
隨著長江上游生態系統不斷惡化,國家的保護力度有所加強。2000年,“長江合江-雷波段珍稀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批准建立,2005年和2013年,國家兩次調整保護區面積範圍和功能分區,最終形成了長江上游珍稀特有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從2007年起,保護區開始有計劃地放流長江鱘,截至2017年底,累計放流長江鱘約5萬尾。
“但長江鱘的保護力度還不夠。”杜軍說,保護區四川段的保護對象有151種和亞種,長江鱘只是其中之一,此前並沒有專門針對長江鱘的保護內容。
更多的保護舉措來自於一家民間保護機構。1993年,魚類愛好者周亮的父親周世武創辦了全國首個民營珍稀魚類保護機構——宜賓珍稀水生動物研究所(以下簡稱“宜賓所”),走上了艱難的保護歷程。
如今僅存的21條長江鱘親本中,有18條來自宜賓所。宜賓所剛開始主要接收漁政部門解救的受傷魚類,後來開始有意識地進行人工繁殖,這才保下了長江鱘這一珍貴的種群。“如果沒有周家爺倆的保護,長江鱘說不定已經沒有了。”杜軍十分感慨。
周世武出於興趣開辦宜賓所,經費更加困難,保護區支付的放流補貼微乎其微。周亮說,宜賓所還飼養經濟魚類銷售,收入可以維持基本運轉。如果要擴大規模,就得想其他辦法。
希望的
曙光
發現自然產卵現象,啟動拯救計劃加大放流力度
2007年底,有漁民在岷江誤捕一條重7斤的長江鱘,周亮趕去查看,認為很可能就是當年夏天放流的魚,“當時看到了一點希望,放流時候僅有3斤,說明這幾個月長得很快。”
但拉長時間週期來看,放流的成效並不明顯,從長江誤捕的長江鱘中未發現性腺發育成熟的個體,這說明並未形成自然繁殖。據統計,小魚放流的存活率約為5%,而長江鱘性成熟需要至少8年,最佳繁殖年齡為12年。“種群數量太少,是很難自然繁殖的。”杜軍說。
但只有自然繁殖才是長江鱘“續命”的關鍵。
經過數十年的調查研究,杜軍發現,長江上游以及長江鱘自然繁殖的場所,自然繁殖停止的原因主要是野生群體資源量嚴重退化。要實現種群保護必須大規模增殖放流。
去年9月,周亮魚塘裡的長江鱘自然產卵了。以前的親本都是人工催產、人工受精,如果能自然產卵,是實現自然繁殖的關鍵一步。“既然池塘能行,長江應該也能行。”
杜軍和周亮一起合計,是時候大規模放流了。經過提議,今年5月,農業農村部正式啟動長江鱘拯救計劃:從今年起至2020年,每年規模化放流幼魚不少於10萬尾,並將建立長江鱘監測網絡,實現對放流個體的跟蹤管理。遠期規劃將持續到2030年,終極目標是實現長江鱘資源修復和種群重建,人工保種群體得到產業化利用。
放流之後怎麼辦?曹文宣呼籲長江禁漁,給長江鱘創造更好的生存條件,“對長江進行生態聯合整治,開闢更多棲息之地。”
四川已經先行先試。2017年初,農業部啟動史上最嚴禁漁期制度後,我省隨即將禁漁期延長了1個月。同時,赤水河流域全部天然水域開始為期10年的全面禁漁,今年,赤水河流域魚類資源已有好轉跡象。
生態的
拯救
通過保護長江鱘,帶動長江上游生態重建
放流後一週,5月24日,周亮向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瞭解長江鱘親本的去向。
此次放流的所有長江鱘親本,均植入超聲波遙測標誌牌,由長江所負責跟蹤定位,長江鱘親本的分佈和活動狀態將被全程跟蹤掌握。工作人員告訴周亮,40條大魚從宜賓逆流而上,已至金沙江。
“還是不放心啊,怕它們適應不了。”周亮對長江鱘的關心像父親對孩子一般。
很多人問周亮,一條魚值得父子二人傾其所有去保護嗎?周亮回答:“父親曾說,這不是一條魚的事,這是長江啊,這些魚沒了,長江還有活力嗎?”
“前30年的發展,我們犧牲了一部分長江的生態環境。”曹文宣說,保護長江鱘,實際上是在保護長江生態系統。長江鱘作為長江珍稀特有物種,是長江生態多樣性的重要標誌,如果長江鱘消失了,生物鏈就缺了重要一環,整個生態系統就會不平衡。
雖然長江鱘被稱作“水中大熊貓”,但與保護大熊貓等陸生動物不同的是,長江鱘的生存地貫穿長江上游,無法像保護大熊貓一樣圈定一片保護棲息地,且其生活的地方恰恰也是人類活動最密集的地方之一,保護難度更大。
“不過,最好的時代已經到了。”周亮非常樂觀,在長江“不搞大開發、共抓大保護”的背景下,只要嚴格控制人類活動,“長江鱘完全有可能恢復種群。”
去年,周世武患癌症去世。他親手培育的小魚已經長成“領頭魚”,帶著種群恢復的使命,在長江中暢遊。
放流結束後,一宿沒閤眼的周亮終於舒了一口氣。夜裡,他在夢中見到了父親,“我告訴他,他一直牽掛的長江鱘,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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