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兒,誰要敢欺負你,我就弄死他!”
- 1 -
第六天的時候他已經不像早前那麼靦腆了。雖然被我們當風景點綴拍大片時還是會笨拙地擺 POSE,忍不住靦腆地笑。
昊男就是不會裝酷啊,雖然有這麼酷的名字。
靈子對此小失望,然後我們幾個妹子都開玩笑說他像淘寶爆款男裝麻豆。如此他就更是不好意思地裝不來酷了。
我從廟裡出來,就碰到等在我們約定的集合地百無聊賴磨搓著腳下泥土的昊男。
“就一個小寺廟,你怎麼能看那麼久。”
“我跟廟裡的住持聊了一會兒。”
“你居然信佛?”
他停下了無聊的搓腳動作,抬起頭來看著我,臉上夾雜著好奇、不可置信和沒有惡意的輕蔑表情。
我無奈地笑了,“大師說我執念太重,今生怕是修不成正果了。”
“怎麼說?”
“佛家講究的是去執,而我是最固執的人。所求太多,而且一個都不想放棄。”
“你想要什麼?”
我禮貌地微笑著,轉頭去看天。
他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用想要表達安慰卻忍不住透著嘲笑的語氣說:“你不覺得,佛家追求的去執,其實本身就是一種執念嗎?”
我們兩個佛教的外家人,忽然在蹩腳地打起了機鋒,彷彿去過一次寺廟,跟高僧攀談過幾分鐘,就開始參禪悟道了。
然而我從來不信這種形式化的頓悟。就像一個人不可能去了一趟西藏就變得虔誠。
我告訴昊男我聽過的最荒謬的故事是佛教裡屠夫和和尚的故事。一個和尚做了一生善事卻因最後一刻的貪念而下了地獄,一個屠夫殺了一輩子生靈卻因一刻的善念而成了佛。
昊男自然對此嗤之以鼻,從各種角度諷刺著佛教的荒謬性。
我卻被故事裡的佛理絆住。
人生有幾十年。
某個瞬間的狂喜或疾痛是否真的能掩蓋住幾十年的平庸而成為這一生的全部意義?還是說平庸本身就是生命的基調?
張愛玲說過,生命是一件華美的袍子,上面長滿了蝨子。那是旁觀者的角度。
從經歷著的角度,更準確的說法是:生命是一個佈滿鏽跡的杯子,上面鑲嵌著鑽石。
我一直認為,生命是自己去體會去經歷的,不是給人觀摩的袍子。
如果你的生命中有鑽石,旁人只會看到鑽石,而遍佈一身的鏽跡不過是鑽石的陪襯。
但對於你,難道不是鏽跡才是生命的常態嗎?那些只有你能看到鏽跡,佔據了你人生的絕大部分篇幅,構成了你生命的基調。
然而人類,驕傲又固執的人類,始終還是情願用難得一見的鑽石來定義自己的人生。
- 2 -
年少無知時我總想著理解人性,而在卓爾山夾著雪花的寒風裡我只想理解我自己。
我去雲貴高原湖泊看日出,我以為我進入了神靈的結界。我把過往寫成故事,把昔日的糾纏敲打進鍵盤的韻律裡,我以為自己已經悟道。
然而下一秒還是執迷。
梁女人說我執迷是因為還沒有了結。就像所有依然經受著的苦難無法訴諸語言。
所以究竟是悟了才能了,還是了了便能悟?
到最後,真正重要的,究竟是長年累月的經歷,還是某一刻的頓悟或墮落?
而顯然昊男沒有這樣的苦楚。他的執念是沒有執念。
幾個月後在深圳陰冷的冬夜裡,我穿著魚尾裙和英倫風的長外套,昊男還是一副隨意混搭的,淘寶爆款麻豆的樣子。
於是我又變得年少無知而企圖理解另一個人。
而昊男卻像一張白紙一樣無跡可尋。
他說,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他學電器專業,畢業後在汽車行工作,然而他並不愛這一行,他不挑工作,公司派他來深圳出差他就來了。他不愛任何東西,有時也想弄明白,有時覺得這樣也挺好。
“我不信,你總有喜歡的東西,不可能什麼偏好都沒有。”
“你不覺得這樣正顯得我很特別嗎?每個人都有偏好,就我沒有。所以我是最特別的那個。”
好吧,你贏了。
我們聊了各種話題,我企圖瞭解他,可最後都會繞回我身上。
奇怪的是我知道他並非刻意隱瞞,他並非不真誠,並非不希望被瞭解。
他說,“剛剛在地鐵口都沒認出你來。”
“才幾個月你就把我忘了?”
“怎麼會忘?可是我沒見過你穿成這個樣子呀!”
我想起在青海旅遊時我穿著藍色衝鋒衣,扎著馬尾戴著鴨舌帽,一臉的風塵僕僕。
“你應該多穿這種衣服,不要再穿衝鋒衣了。”
我想要爭辯幾句,但想想算了。
在青海的時候他叫我姐,他是我們這行人中最小的一個,他管誰都叫姐。
然而那天在地鐵站看到我後,再不叫我姐。
那天我們無所不談,好像要把在青海沒有聊過的話題都聊一遍。
好像可以一直聊下去,直到我帶他找旅館入住時前臺要求看我們兩個人的身份證,我才意識到,畢竟,我們還是生活在世俗裡。
- 3 -
第六天,我們都知道下一天就是分別。
前五天來我一直與雪山保持著距離,不要靠近,不能走遠。
走遠了怕我看不清你,靠近了怕你看穿我。
前五天來我也一直與同行人保持距離。不是害怕,是不必。
我們都是彼此的過客。
而直到第六天我才明白,既然是過客,又何必?
所以我們一起爬上卓爾山,一起被凜冽的寒風吹得瑟瑟發抖,一起瘋瘋癲癲地亂喊然後被大馬哥嚴肅地制止。
我們沿著山路下去時,夕陽把雪山映成了粉色。
爽爽和靈子相擁著不著邊際地唱著各種串燒。小玉和大馬哥走在前面,志剛不見了蹤影。
我終於說,“我來之前就想著,一定要在草原上唱一次烏蘭巴托的夜。”
“那你唱啊,這就是草原。”
我應該辯解這是雪山不是草原的,但我沒有。
於是我扯著發炎幹痛的嗓子,因為鼻塞和高原稀薄的氧氣而上氣不接下氣地唱起了左小祖咒版本的《烏蘭巴托的夜》。
那或許是我唱得最難聽的一次。
抱歉!
但我不在意。昊男顯然也沒有在意。
當天晚上,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洗手間裡,在送給我的明信片上寫下了:
“像我這種簡單粗暴的糙漢子就只有一句話:寶貝兒,誰要敢欺負你,我就弄死他!”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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