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夜讀」沉浸在麵包的溫柔和香甜中,是件幸福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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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歡喜,

發出了“嗞嗞嗞、嗞嗞嗞......”的笑聲,

我們便在滿屋的“笑聲”中

快樂地睜開雙眸,

憧憬唇齒與麵包相纏的那份溫柔。

“嗞嗞嗞、嗞嗞嗞......”

由小到大,這個聲音比鬧鐘更為犀利,也比鬧鐘更為有效;每回它響起,不管夢有多深,總能醒來。

那是媽媽煎雞蛋麵包的聲音。

媽媽把白白的麵包蘸上黃黃的蛋沫,放進透亮的油裡,慢慢慢慢地煎。麵包歡喜,發出了“嗞嗞嗞、嗞嗞嗞......”的笑聲,我們便在滿屋的“笑聲”中快樂地睜開雙眸,憧憬唇齒與麵包相纏的那份溫柔。

麵包裹了蛋沫,脫胎換骨。它鬆軟、微脆;不動聲色地蘊含著洶湧澎湃的香氣,不緊不慢地吃著,好似在品嚐一塊細緻的上好絲綢,金黃色的,似水般柔。一大清早吃了兩大塊絲綢,脾氣和心情都變得格外的平順柔和。

「小麦夜读」沉浸在面包的温柔和香甜中,是件幸福的事儿

大家都知道早餐很重要,可是,對於孩子來說,吃什麼樣的早餐,才是重要的。

在我們成長的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裡,麵包是實實在在地用以果腹的,它絕對不是標榜生活質量那種花裡胡哨的點綴品。

記得我們住家附近就有一家麵包店,夥計多年如一日地穿著圓領無袖的白色背心,大汗淋漓地在窄小的店面裡轉來轉去,日以繼夜地烘焙麵包。做好的麵包,長方形的,樸素無華,連同焦黑的皮,一個個愣口愣臉地坐在木架上。

麵包師傅有把長刀,利能斷髮,只見他手起手落,焦黑的麵包皮便應聲落地;笨拙的麵包呢,也迅速地、輕俏地化成了均勻的一片片;嘿,可別小覷這看似簡單不過的功夫啊,技藝不到家者,恐怕會切出一堆變形的東西,一看便叫人倒了胃口。

如果說媽媽是畫家,麵包便是她空白的畫布了,她能以斑斕璀璨的調色盤在畫布上繪出比彩虹更繽紛的色彩。如果說媽媽是賭徒,那麼,麵包便是她手中一副千變萬化的撲克牌,她能從中變出無窮無盡讓人瞠目結舌的新花樣,讓我們百般期待而又百吃不厭。

媽媽煎午餐肉有竅門。她總是以猛火煎,午餐肉溢出大量的油,她不斷地把紙巾放進鍋子裡吸油,煎好的午餐肉,外脆內軟,把它夾在塗抹了黃油的麵包裡,哎喲,吃了連眉毛都會跳舞!

此外,肉乾、肉絲、肉腸、火腿、燻肉、沙丁魚、番茄汁豆,全都是媽媽“畫布上的顏料”和“手中的撲克牌”。

當然,有時間、有心情時,媽媽也會做些較為“奢華”的內容。比如說,用蛋黃醬拌和蘋果粒與罐頭金槍魚;或者,用千層醬拌和大蝦與馬鈴薯,然後,再嵌入軟軟的麵包裡,噯,真的、真的美味絕倫啊!

「小麦夜读」沉浸在面包的温柔和香甜中,是件幸福的事儿

在初級學院教書十年,我很少到食堂去。每天早上,我都準備六片面包當作午餐。曾有人好奇地問我:“嘿,天天吃一樣的東西,你不厭嗎?”那眼神、那語調,都充滿了同情。

唉,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表面上是單調乏味的千篇一律,實際上卻是另有乾坤的千變萬化,每片面包,都有不同的“內容”,這使我對每天的午餐都充滿了殷切的期盼。

實際上,課堂教學,不也一樣嗎?如果把課文比喻為麵包,我們就應該想方設法以截然不同的餡料來充實麵包,讓學生對上課充滿了美麗的憧憬,從而增加學習的興趣、樂趣和動力。

我在麵包的香味里長大,麵包對於我來說,就等於是一個快樂的符號。

那一回,到土耳其去旅行,便和“快樂”撞了個滿襟滿懷。

那天,好風如水,太陽散發出如珍珠般溫柔的亮澤。我在伊斯坦布爾一條古裡古氣的巷子裡慢悠悠地逛著、逛著,長了青苔的石板路、低矮的老房屋,染著歷史的滄桑。走著、走著,突然,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好似潮水一樣,汩汩汩汨地湧向了我。

那是一種童年的味道。我駐足,驚喜交加。

那家麵包店,至少一百年了。店員用石砌的古老壁爐在烘焙麵包,烘出來的麵包,大大的、扁扁的、圓圓的,像頑皮地跳落到人間找樂子的月亮,整間店,滿滿滿滿地膨脹著小麥的香氣,有一種達於飽和的富足。

在外來遊客極少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熱情淳樸的土耳其人把每個跨入國門的人看成朋友。彼此素不相識,可是,他們臉上宛如向日葵般的笑容卻化解了陌生、去除了隔閡。

作為遊客,我有揮霍不盡的時間,意興勃勃地站在石砌壁爐旁看他們揉麵團、烘麵包。他們使勁地揉呀揉的,把眼裡的笑意全都揉進了柔軟的麵糰裡,然後,把揉好的麵糰放在長長的木鏟上,嘻嘻哈哈地送進烤爐裡。

烤好的麵包,胖胖的,是快樂過度而不小心發福了的月亮。

它外無修飾、內無餡料,然而,熱氣騰騰地捧著它來吃時,我卻實實在在地嚐到了以笑意鑄成的無形糖霜,那種味道,甜入心坎。

「小麦夜读」沉浸在面包的温柔和香甜中,是件幸福的事儿

另一個記憶,美得令人心醉。

那一年,和日勝到法國盛產葡萄的小鎮聖愛米里安去,探訪旅居沙特阿拉伯時認識的法國朋友奧爾雷斯。奧爾雷斯是個“悲劇人物”。他原是機械工程師,父母從事祖傳的釀酒業,當世界經濟不景氣的浪潮席捲法國時,奧爾雷斯丟失了飯碗,父母的釀酒廠也倒閉了。

他隻身遠赴沙漠,尋覓高薪工作。兩地長久的分隔,使他的婚姻慘慘地觸礁了,雪上加霜的是,他因心神恍惚而受傷,食指與中指被機器碾斷了。在萬念俱灰下,他返回法國。我們僅靠一年度的聖誕卡片保持聯繫。

分別九年後,我們趁旅遊法國的便利,到聖愛米里安去探訪他。

一幢一幢石砌的屋子安靜地立在纖纖瘦瘦的街道上,一面一面向陽的石牆恬然地爬滿了綠藤,空氣裡氤氳著一縷一縷葡萄酒的香味。

當時,聖愛米里安人口只有寥寥的五千餘人,然而,有趣的是,釀酒廠居然多達七百餘家,每一家都有自己獨特的釀酒秘方,所以,釀出來的酒,家家不同。

我們坐在奧爾雷斯屋後的小庭院裡敘舊,石桌石椅就放在葡萄架下,輕盈的葡萄藤活潑地攀爬在鐵架上,鋸形的葡萄葉,在鐵架上化成了一把巨大的、天然的傘,綠色的。

雛形的葡萄,玲瓏精緻,一小串一小串地掩藏在枝葉蔓藤間,好奇地偷窺人間百態;成群的蜜蜂,“嗡嗡嗡嗡”地飛繞著。

奧爾雷斯取出了自釀的葡萄酒,下酒小食很豐富,香腸、肉卷、魚乾、燻鳥肉、雞肉凍,然而,讓我雙眸發亮的,卻是他家人為我們烘烤的乳酪麵包。

「小麦夜读」沉浸在面包的温柔和香甜中,是件幸福的事儿

在切片的法式麵包上塗上蛋黃醬,放乳酪碎、再撒上蔥花,又烘又烤,乳酪在高溫底下融成了奢華的金黃色,把那又香又脆的麵包襯托得十分亮麗;而那青翠的蔥,更起了畫龍點睛的效果,拿在手上,就好像是一件玲瓏瑰寶。

酥融的乳酪,有脂肪的豐腴卻沒有脂肪的肥膩,它入口即化,留在舌上的,是欲罷不能的誘惑,我於是顧不得禮儀了,一塊接一塊地吃,嘴裡“卡啦卡啦”地發出了金碎玉裂的聲響。

奧爾雷斯看著我,一臉都是快活的笑意。

啊,這個在人生的道路上曾經重重地摔跤的男子,如今,已經重新穩穩地站了起來。

當年,從沙特阿拉伯回返家鄉後,比離婚更讓他心痛的是,一向把釀酒當作第二生命的父母親在結束了營業之後,對生活產生了可怕的絕望感,那種了無生氣的蒼老令他不忍卒睹,為了幫助父母親重覓生活的方向,他於是利用自己辛苦積攢的錢重新建立了一家釀酒廠,讓父母親帶領員工釀酒,而他本人則致力於鑽研新配方。

然後,生活像是風和日麗裡的一艘帆船,在遼闊的海面上愈駛愈平順。

“我已重新找到了一起生活的伴侶,她也喜歡釀酒。”奧爾雷斯笑意盈臉地說:“我們將在今年九月葡萄成熟時結婚。”

當他說這話時,葡萄如翠玉般的綠影輕盈地落滿一地,而我,剛剛吞下塊乳酪麵包,迴旋在嘴裡的香氣,比剛才所吃的任何一塊都來得更濃烈、更馥郁......

原題《麵包溫柔的呼喚》,摘自《聽麵包唱歌》

尤今,新加坡女作家,原名譚幼今。出生於馬來西亞北部一個美麗的城市怡保。以寫遊記小說見長,作品風格細膩,真實,真誠,真摯地反映了現實生活裡的人,現實生活裡的事,與三毛有完全不同的寫法,更關注現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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