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過來看我時，帶了一大瓶花。潔白而刻有花紋的玻璃花瓶，瓶身纏著兩圈漂亮的帶有蝴蝶結的粉色絲帶，十枝紅色的鬱金香，四枝淺粉色的百合，襯上十幾片闊闊的綠葉和淺紫色的彩紙，花美、葉綠、波香，放在面前確實精神為之一振。
之後幾日，在奔波回巢或擱筆小憩之際，都會認真看上幾眼，並且將鼻子湊到花前貪婪地吸上幾下。花似乎也明會了我的心意，捲曲的花瓣次第舒展直至完全開放了，而花香卻仍是很淡很淡，如同婉約而不招搖的凝眉仙子。看來，她是非常瞭解我的，知道我不好濃烈的渲染而更喜淡雅的從容。置身縷縷淡淡花香之間，果然讓自己少了很多焦慮，多了新的希望和憧憬。
但從昨天開始，不經意間發覺花瓶裡的綠葉開始枯萎，花也少了幾分精神，趕忙往上面噴了些水，又把花枝向營養基深處插了插。可今天再看，我的努力並不見什麼起色，鬱金香的花枝已經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闊大的百合也收斂了精神有些萎縮，兩種花的邊緣都還或多或少有了些斑斑點點的暗色，我知道那是腐敗的起點。確實是，再看看地面，甚至已經有花瓣零落，各自孤獨地躺在那裡。
沒有心情再幹手上的活兒，眼睛盯視著那些散落的花瓣，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莫明的悲哀：這些美麗的所在啊，為什麼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就這樣急速地凋零而去了呢？難道也和我如今的生存狀態一樣，是由於對外部世界的殘酷缺乏必要的準備，才有了這樣匆匆的香逝？
笑過自己的太過敏感，可內心深處的失落總還是揮之不去。注視良久，知道即便付出更長的守候，最終的結果仍會是香消玉隕。大凡美麗的東西都是難以容忍自身有絲毫瑕疵的吧？抑或在來到我身邊之前本就包含了太多的幽怨，被人強送過來看到的也是我偶露笑容後的鬱鬱寡歡，於是不再願做徒勞的努力？
不忍就這樣親眼目睹著美麗一點點地消失，同樣困惑於自己挽留美麗的能力。腦子裡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既然美麗註定會要消失，那又何必坐視美麗再作苟延殘喘，為什麼不索性決然一些呢？
站起身來，拿兩張報紙出來鋪在地上，然後開始把花從瓶中一枝枝取出，手上最初雖然猶豫得有些哆嗦，但最後還是狠下心來，把花瓣逐一剝離下來，順手輕輕扔到了報紙上。
僅僅幾分鐘後，曾經美麗綻放的花朵一個個散開，變成了孤獨的碎瓣，零零落落躺在了我的腳下。許是徹底分離前懷了絲絲心結？抑或是最後掙扎時香魂外溢？我分明是嗅到了更濃烈的花香湧入鼻翼。
把綠葉、彩紙、絲帶等也收拾完畢，重又坐了下來，手裡點上一棵香菸，讓嫋嫋升騰的煙霧帶給自己虛幻的麻痺，而不是延續內心的傷痛。我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挽留美麗。花如有知，應是能原諒我的殘忍的。因為我已想好，待花瓣徹底枯萎，我會細細重拾，並且將會收入枕芯，這樣便可永久擁有了花的美麗，或許在某個夜晚，當我獨自醒來，還可嗅到暗夜中淡淡的花息。
摧殘了花的外在，留下了花的精魂，與美麗做個永久的約會，即使一時殘忍，卻可以期待身邊能保有永不褪去的香波。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做完所有這些，我給朋友發出一個很長的短信，告訴了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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