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刻士兵也許是猶豫過的。
頭頂上的機槍依然在喧囂,但槍聲、爆炸聲、叫喊聲卻彷彿突然遠離了,周圍似乎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士兵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面前的事情複雜而又簡單:如何才能炸掉這個造型刁鑽的橋型碉堡?
選擇其實可以有很多,比如衝出去,找一根足夠長的木棍;抑或是等在橋下,也許後面的戰友會再送一個支架過來;再或者是想辦法爬上那個兩米高的河堤,再從上面找個合適的位置……其實無論哪種,只要給他時間,士兵都有信心完美的完成。
但突然響起的衝鋒號讓他有了一絲慌亂,因為這意味著哪種辦法都沒有時間去實現了——最後的總攻即刻就要開始了。
他幾乎立刻就能想象得到,片刻之後,那些被機槍壓住的戰士們要跳起來衝鋒,這毫無疑問,而且他也能想象得到,機槍火舌掃過沖鋒人群時的情景。
猶豫很快就消失了,取得代之是決然。他把自己當成那個支架,雙腳踏地,單手擎天。他拉開了導火索,然後對著那些準備衝鋒的士兵們大吼一聲。
“同志們,快趴下!”
那一天,1948年5月25日,士兵的生命定格。他叫董存瑞。
2
其實董存瑞最後一刻喊的那句話是什麼,這些年是有多種說法的,上面那句“同志們,快趴下”是來自董存瑞戰友程摶久的回憶。
我是在一個視頻上看到那個老兵談起這個場景的。陷入回憶的那一刻,那位已滿九十歲、滿頭白髮的老兵依然忍不住淚光閃動。
他一定清晰地記著:彈雨紛飛中,那個單手擎天的士兵,宛如戰神般堅定而無畏。在毅然拉開導火索的一刻,英雄在意的是戰友們能夠活著獲得勝利。
這個老兵的回憶更新了我對英雄犧牲的理解。
我之前一直以為英雄都是看淡生死或者能力超強的人。但實際上並不是,他們和普通人一樣都珍惜生命,也在乎很多東西。只不過當他們遇到認為比生命更重要的理由時,會毫不猶豫用生命去換取。
3
你也一定聽說過那樣的說法,就是那些戲謔的段子,諸如雙面膠之類的,往往還伴著惡毒的地域攻擊。
那些惡毒的段子其實都可以彙集成一句疑問:董存瑞為什麼願意拿生命去炸掉碉堡?難道還有比生命更可貴的?
他們不信。
其實以往我也會跟著一笑了之,直到有一天我讀到一個“解放戰士”的故事。
在董存瑞犧牲的前一年,一個國民黨“老兵油子”被俘後加入了陝西的解放軍。但換身軍裝並沒有改變什麼,他終日沉默寡言,作戰時“打醬油”,躲在後面對天放空槍,甚至一直在尋找機會逃回國民黨軍隊好吃白麵。
然後在一次“訴苦大會”上,“老兵油子”突然毫無徵兆號啕大哭。原來他老家在山東曹縣,之前給地主種田度日,繁重的田賦和飢寒陸續逼死了他的父親母親,只好帶著妹妹逃荒到山西相依為命。卻又碰上國民黨軍隊抓丁,從此與9歲的妹妹再無音訊。
因為這一刻,這個當過多少年兵的“老兵油子”明白扛槍打仗、追求勝利的理由:是為了讓所有親人們不用再陷於一個充滿恐懼和絕望時代。
他叫路新理。幾個月後在一場戰鬥中,他犧牲在衝鋒的路上,他和董存瑞一樣成為了這支軍隊的英雄。
那些編造各種各樣戲謔英雄段子的人,從來不知道英雄處於一個怎樣的時代,更不知道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其實比比皆是。
4
其實我們更眾所周知的說法是來自電影《董存瑞》。
“四虎子”在熒幕上拉響炸藥的時候,那句吼聲變成了——“為了新中國,衝啊!”
應該承認這是一個經過藝術化昇華的口號,但在那個時代,這樣的昇華是切中了要害的,因為它用最簡潔直白的話語告訴人們:英雄為什麼渴望勝利?
軍人皆渴望勝利,但追求勝利是為什麼,卻不是每一個軍人、每一支軍隊都能想明白的。
隆華中學那場攻堅戰打響的時候,中國大地上,戰爭和混亂已經整整繼續了108年。無數軍人無數軍隊打來打去,打去打來,卻只是爭奪著地盤和財富。國家是如此破敗不堪,民族是如此積貧積弱,人民是如此倍受欺辱,以致絕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絕望——我們,還有希望麼?
唯有這一支軍隊與眾不同。她從1927年建立起,就肩負著拯救國家復興民族的強烈願望。無論逆境多苦,哪怕遍體鱗傷,這一理想之火始終生生不息。終於,在她不斷奮戰的第21年後,看見了勝利的曙光:新中國。
董存瑞犧牲後,他所在東北野戰軍11縱迅速從一支剛剛由地方組建的部隊歷練成一支攻防兼備勁旅。幾個月後,他們在塔山築起了鋼鐵防線堵住了東北最後的大門,之後是圍殲廖耀湘奔襲北平城,再之後,是百萬雄師過大江。
我深信,當那麼多士兵們願意前仆後繼捨生忘死的時候,他們耳畔共同迴響的聲音是——為了一個新中國!
5
如果當年橋底下有一根木棍,那個當時19歲的士兵今天也已經89歲了。
今天天氣晴朗,公園裡綠樹成蔭,他也許坐在長椅上,看到陽光明媚,遊人如織,歲月靜好。
他一定欣慰地笑了。
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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