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甚至在這之前的兩千多年裡，溝壑縱橫的渭北旱塬，一個個蜷縮在溝畔的村莊裡，一座座寒酸的小院裡，一孔孔烏黑的窯洞旁，都挖有一孔水窖，青石板鑿的蓋子，上面安著一隻轆轤。
窖水是收集來的雨水雪水。春旱，窖幹。漢子們只得拿了扁擔，擔倆桶下溝擔水。崎嶇的溝路，弓腰前行。歇三次，才上塬。坐下喘口氣，摸出菸袋，吸一鍋煙。溝裡放羊娃唱起了秦腔《火焰駒》賣水：“昨日街鄰給我一副桶擔,言說賣水可以度日……”
歇會兒，再起身，摸水擔，兩條腿還打晃兒。
秋雨連綿，一下幾日。黃泥湯順著水眼淌進水窖，窖水滿了，人卻沒水吃。打一桶上來，上面漂滿麥秸枝兒、枯樹葉子，甚至黑色的羊糞豆兒。舀一瓢，紅色的線線蟲千頭萬緒，在裡面蠕動。鍋裡，盆裡，缸裡，都沉澱著水。“眼睛一閉，喝吧。不乾不淨，喝了沒病。”老人安慰娃娃。
“大啊，溝那邊村子柳柺子人咋那麼多?”我好奇地問。
“喝窖水，大骨節病，祖祖輩輩骨頭長不端正，媳婦難找!”父親長嘆一聲。
我們村子吃的是井水，水甜，渴了趴在甕沿上喝，也不涼肚子。可是，搖轆轤累人，淺水井十幾丈深，老井二三十丈。小小的井窯裡，轆轤吱呀呀地響。灶房的黑老甕十桶，牛圈大水缸三桶，院子裡給牛再曬一桶。一個個美好的清晨，都在汲水中沒了……
其實，累還是其次，最讓我恐怖的是一年一次的淘井。井底有淤泥，不淘水泛不上來。三月裡，陽光明媚，吃過早飯，父親往腰裡繫了牛撇繩，然後順著井壁兩側的腳窩，一步一步下去了。井口外陽光燦爛，井下幽深漆黑，父親慢慢下著，別人手握著系父親腰的繩子越來越短。父親不見了!
黑咕隆咚的井，黏乎乎的淤泥，萬一父親上不來了，咋辦?我使勁照著井底大喊：“大——”旁人一把將我推開：“走開，不要到井邊來耍!”
我去學校上自習寫大字，手總是顫抖著捏不住毛筆，腦海裡晃來晃去的，是黑乎乎的井口，還有那條不停晃動的繩子。每個課間，我都撒開腳丫子跑回家看看。一包黃泥正從井底拽出來，滴滴答答淋著黃泥水，父親還在井底。旁人在一邊抽菸喝茶，另一個泥包吊下去了。
三點吃午飯的時候，父親依舊在井底。我吃不下飯，也不敢去井邊瞧，默默地待著。下午放學回來，門口糞堆旁倒了一大堆黃泥。進了門，我大正蹲在炕上吃母親擀的臊子面。地上，一堆換下的泥片斑斑的衣服，我兩腿軟軟的靠在了門框上。
多年後，幽深的井底，那系在父親腰間晃動的繩子，還是我記憶裡揮之不去的黑影。
進入新世紀，家家戶戶終於通了自來水。龍頭一擰，水嘩啦啦地流。但是，所有家鄉人的廚房裡，都有一口大水甕，水滿得撲漾漾。萬一沒水了呢?幾千年來，缺水把人嚇怕了。
今年五月，我來到了黃甫的御泉村，一個在兩千多前就因漢高祖劉邦御用水而聞名的村莊。茂密的薔薇花在家家戶戶的院牆上築起了一堵花牆，處處寧謐祥和。
村西牛頭山的半山腰，是漢祖御泉的水源地。一眼細泉，從石崖裡湧出的泉水，順著石刻的龍頭汩汩流出，其下一個石頭砌成的水池裡，清水盪漾，透澈見底。“泉眼無聲溪細流，綠蔭照水愛晴柔。”楊萬里的詩歌和著泉水，流淌出來。我雙手直接掬了一捧水，瞬間水流過我的五臟六腑，只覺得清爽。
沿曲折的溝路返回，凋落的洋槐花如雪般灑在旮旯處，綠杏在樹葉間勾引的人滿嘴酸水冒泡，山崖崖上的莓子蔓開著淡紫色的小花，預告著夏日果實的酸甜，一枚枚桑葚正在由黃轉紅。御泉水廠在這開發富鍶礦泉水的同時，通過土地流轉，承包了這牛頭山，植樹造林，從源頭上上保護水源地環境不受任何汙染。“為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水廠裡，花木扶疏，環境優美。換上藍色鞋套，隔著玻璃，我們看見了一個現代化的水生產車間。水從水源地抽上來進入溝畔的水塔，然後進入車間進行檢測，經過多介質過濾，20m²/h超濾設備等過程後，最後進行桶裝封口。全部過程，和外面的環境完全隔絕，將所有的汙染全部杜絕。也就是從泉水從水井到您的水杯裡或者飯鍋裡之前，完全是與外界隔絕的。5塊錢一大桶，小城的居民家家戶戶都喝著這乾淨無汙染的水，御泉村的老百姓是免費飲用。
改革開放四十年 ，我們的黨和政府解決了幾千年來老百姓吃水難的問題。老子說：“上善若水，厚德載物。”願我們喝健康水，做厚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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