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涼山彝族少女的夢想與現實

我遇到吉力麼收扎的時間是一個下午,她領著堂弟到村邊的公交站亭去找爺爺。她沒有親弟弟需要領,也沒有親哥哥姐姐領過她,她是個獨生女。獨生女在涼山是一種罕見的“生物”。做父母的要是不給孩子生個兄弟姐妹,簡直就是對家支的背叛,因為你沒盡到使家支人口興旺的責任。

堂弟親密地挨著爺爺坐下,吉力麼收扎站在三五步遠的地方,腳跟並著,雙腿筆直,像是在站崗。她的眼睛偶爾看一眼堂弟,又漫無目的地望向別處,身子只是不動。

吉力麼收扎本來不想當獨生女的,但她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在幾十年前,遇到這種情況,她的母親會嫁給同族的男人,以保證家支的繁衍。然而,現在的情形是,她的母親在她出生一個月後,就離家出走了。按照彝族的傳統,孤兒將由親戚們照料,吉力收扎的爺爺奶奶還有叔叔負責她的生活。

一位涼山彝族少女的夢想與現實

“我的名字是吉力麼收扎,今年14歲了,我在補爾鄉中心校的福慧班上學,上六年級。”

姓和名之間有個“麼”,是彝族女子慣用的名字結構。

當我剛開口問她叫什麼名字的時候,吉力麼收扎已經口齒清晰地把可能問到的問題搶答了,如同訓練有素的選手。

“我沒有兄弟姐妹,剛才那個是我叔叔的兒子。”

“叔叔在外面打工,去哪裡了我不知道。他出門的時候我沒有在家。現在家裡有他的老婆,還有我的三個弟弟。”

“我爺爺今年74歲了,奶奶58歲。爺爺奶奶對我很好,但是我對爺爺奶奶不好,我總頂撞他們。”她皺著眉頭,語速有些急促,像因為做錯事正等待接受懲罰的僕人。

她上身穿著校服,校服外面套了件棉馬甲,上面繡著福慧基金會字樣。很明顯,校服和棉馬甲是發的。她的下半身明顯單薄了起來——單褲、薄底布鞋,鞋面上露出的襪子上有個洞。

海拔2300多米的布拖山區氣溫只有幾度。但是吉力麼收扎說自己不冷。然後把半張臉埋在圍巾裡,只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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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力麼收扎平時住校,只有學校放三天以上的假期時,麼收扎才會回家。

她的家在緊挨公路的山坡上,裡外兩進的院子,叔叔嬸嬸和三個堂弟住在更為寬敞的裡院,爺爺奶奶住外院。

吉力家房間的格局和一般涼山農村家庭沒什麼兩樣。一個黑黢黢的大開間,入門正中為中堂,中堂靠右上方設火塘,旁邊順著牆擺了張床。火塘左邊的房間盡頭,是女主人也就是奶奶的床;入門右側為牛棚。在三天的小長假裡,吉力麼收扎晚上和奶奶睡一張床,而寒暑假這樣較長的假期,她睡在牛棚上面。

吉力麼收扎平時住學校裡,家裡的壯勞力只有嬸嬸一人。負責三個孩子還要幹農活,嬸嬸難免對她有些怨氣。所以放假的時候,她要多多幹活來彌補。

“所有的農活我都會,種玉米,種土豆,不過我力氣小,刨地那些的我很辛苦。”

村子一邊的大山,是爺爺放牛和吉力麼收扎砍柴的地方。我問每次砍柴需要多久。

“時間不一定的,有時候三個小時,因為每次都要找柴。柴不可能只在一個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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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13公里之外的補爾鄉中心校,是麼收扎去過的最遠地方,也是她生活的重心所在。

從家去學校,兩端都要步行三、四公里才能搭到車。但麼收扎從沒覺得自己上學的路程遠,她還有一些家在外鄉甚至外縣的同學。和他們相比,自己是幸運的。

吉力麼收扎的幸運之處不僅有學校離家近這一點,最大的幸運是她能夠在福慧班受教育。

福慧班由福慧基金會創立,資金來自加拿大和香港的愛心人士。基金會長期致力於涼山深度助學,特別為孤兒及單親家庭子女開辦了孤兒班。班裡44個同學,背景都和麼收扎相似,一般是父親亡故,母親出走或外出打工。

福慧為孤兒班的孩子們提供學費和食宿費,以及細緻入微的照料。被褥每人一套,被子一薄一厚,能否應對四季皆清涼的涼山夜晚?吉力麼收扎微笑著告訴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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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切的幸運有可能在六月份戛然而止。

對於兩個月以後的升中學,麼收扎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該上哪個中學。”爺爺奶奶不會了解中學的情況,她也就從沒跟家裡人提過這事。

她的班主任黃老師告訴我們,福慧班學生的小升初一般有幾個選擇,成績優異者可考入省級名校;成績優秀的升入福慧在中學設立的女子班或勵志班,在那裡將由福慧提供全方位的資助;其餘的學生將由西昌的社會中學接收,但每年4000-5000元的食宿生活費則不可避免。

吉力麼收扎的學習成績並不理想,最近的一次模擬考試,她的成績排在班裡中下游。目前這個成績是沒法進入費用全免的學校的,她很有可能止步於中學門外。我們也替她著急:“如果中學裡需要交生活費了,你還能上學嗎?”

她仍是筆直地站著,癟著嘴想了一會兒,說:“不管怎麼樣,我也要上中學。老師說西昌有學校。”

這個14歲的少女清楚地知道,只要讀下去就會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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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同學之間的相處,麼收扎用“小團體”來形容。“學習最好的四個女孩,她們經常在一起玩。我沒有小團體,不過和我一個村子的女孩我們兩個會比較要好。”

少女們的“小團體”一般從三、四年級開始建立,一旦形成,其他人很難進入。麼收扎偶爾也會參加那些團體的玩耍,如果遇到其他女孩提出吃零食的建議,她也會買上一支一塊錢的冰棍響應。零花錢是向奶奶要的,一般會得到五塊錢,麼收扎可以用上一、兩個月。

學校圍牆下,七八個女生正坐在一起做遊戲。麼收扎執著地指給我看:“那個,梳辮子的那個女孩……站起來那個……就是她。她沒有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

和每個豆蔻少女一樣,與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是麼收扎最喜歡的事。

“放假在家,我們都不用幹活的時候,我和她一起坐在公交車站那裡聊天,那時我覺得最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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