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聽見電視裡面男女主的對話。
“你後悔愛上我嗎？”
“不後悔。”
她笑笑，哪有什麼不後悔呢。她早就後悔了，只是若讓她再選擇一次，恐怕自己還是會愛上甄燚吧。
她小時候住在教師公寓裡面，住在隔壁的是一個退休的老教師，慈眉善目，每次看見沈蘅都會抓一大把糖果給她。
自打她記事起，隔壁爺爺就一個人住，逢年過節家裡也沒有親戚往來。
一直到6歲那年，有個漂亮阿姨帶著一個小男孩兒住進了隔壁。那是沈蘅第一次遇見甄燚。
他站在樓梯口大哭，那個漂亮阿姨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他哭累了，就蹲在地上休息，用手指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畫著圓圈，指尖沾滿了灰塵。
她從自己的小盒子裡面挑選了最好看的幾顆糖果遞給他，甄燚沒理她。轉身回了家。她站在原地，有些委屈。
白天的時候，沈蘅的爸媽要去學校上班，便將她託付給隔壁爺爺。
甄燚站在陽臺上，腳下踩著個小板凳，呆呆地望著天空。沈蘅從家裡也搬來一個小板凳，站在他旁邊，小聲地問：“你在看什麼呢？”
甄燚沒有轉過頭來，只是淡淡地說：“時間。”
她似懂非懂。
九月初，她的媽媽牽著她的手去學校報名，她剛走出門口，便問：“媽媽，時間看得到嗎？”
她媽媽笑著說：“等你上學了，就知道了呀。”
她不喜歡上課，卻喜歡上學。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她都會從自己的小盒子裡面拿幾顆糖果，然後挑一顆最好吃的悄悄地放進甄燚的文具盒裡面。可是她從來沒有看見他吃過那些彩色的糖。
慢慢地，她成了班上最受歡迎的小朋友，相反的是，甄燚卻開始被大家冷落，有的時候，連老師都會忽略他，或許是他太過於安靜了。
第一次換座位的時候，他被調到了最後一排，一個人坐。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鼓足勇氣舉起了自己的小手。
“老師，我想和甄燚做同桌。”
老師再三思考，她堅持了很久，終於如願以償。
然後她揹著自己的粉色小書包，坐在了甄燚旁邊。
那個年齡的她，從來不會掩飾自己喜歡甄燚，小孩子的喜歡，往往都會被大家一笑帶過。長大後的喜歡，卻很難被原諒。
很快，春節就要到了，學校也放假了。沈蘅爸媽閒了下來，偶爾會帶著她去遊樂場玩。每次回來之後她都會興致勃勃地講給甄燚聽，她說自己最喜歡玩旋轉木馬，像公主一樣，她在遊樂園吃了冰淇淋，還是雙球的，一個是草莓的，另一個是巧克力的。
她還說：“我本來替你也帶了一個，可是我還沒回來，就化了，下次，我們兩個一起去，那樣就可以一起吃了。”她笑得很開心。
甄燚卻一言不發，那個時候她以為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安靜，卻不知自己的這些話給甄燚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春節那天，她去隔壁爺爺那裡叫甄燚和爺爺一起到她家。吃完飯，爸爸拿出了一個粉色的小盒子，盒子上點綴了小花朵，裡面放著一個精緻的芭比娃娃。那是她的新年禮物。
隨後又像變魔術般地拿出一個盒子，遞到甄燚面前，那是一架小飛機，沈蘅和爸媽一起挑選的，送給甄燚的新年禮物。甄燚看到禮物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
他和她在房間裡面玩耍，他似乎很喜歡那架飛機，愛不釋手。
八九歲的孩子，就算心裡藏著很大的事，可是孩子畢竟是孩子，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煩心事也就先放在一邊了。
沈蘅看著甄燚玩得開心，便湊上前。
“讓我也玩兒一下吧，一下下就好了。”她哀求著他。
甄燚轉過身，沒理她。她感到委屈，眼淚珠子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甄燚看見她哭了，沒說話，默默地把自己手裡的小飛機遞給她。
現在她想起來還在納悶兒，為什麼自己當時那麼容易就哭了呢。後來她想了很久，才明白，大概是因為她很努力都沒能換來他的喜歡，卻被別的人抑或是別的東西很輕易就得到了。
上學的前兩天，她偷偷摸摸地跑到他家。懇求他把寒假作業借她抄一下。
他看了她一眼，說：“先回家等著，我等一下就過去。”
她便乖乖跑回家等著他。
後來，她趴在桌子上補作業，他在旁邊看著。最後，她的兩本作業，有一本是甄燚幫她寫完的。後來的大多數時間，她的假期作業都是甄燚幫忙完成的。
很久之後的某一次，她問他，為什麼你的字寫得像我一樣，連老師都看不出破綻。
他敲著她的頭說：“笨蛋，我都是模仿你的字，一筆一劃寫的。”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她記了很久。那些年的青春裡面。有個男生願意模仿你的字。一筆一劃幫你完成假期作業，他一定是喜歡你的。可惜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太晚。
2004年，他和她上小學四年級，那時的甄燚已經是老師喜歡的優等生了，唯一的不足是他的性格依舊很冷淡，永遠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唯獨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會有些不一樣。
她依舊普普通通。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學，一起寫作業。
後來有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他和她在樓下的大樹下發現一隻小貓咪，奄奄一息，她不忍那隻小貓餓死，便要求帶回家，卻又擔心爸媽不同意。甄燚便自告奮勇，願意撫養這隻可憐的貓咪。
她和他便將它帶回家，認真地幫小貓洗澡，抓跳蚤，給小貓喂牛奶，還給它取了個名叫“牛奶”。
後來牛奶陪了他們9年，最後還是走了，像甄燚一樣，走了。她知道牛奶回不來了。甄燚，大概也不會回來了吧。
小學六年級放了兩個月的暑假，還沒有作業。沈蘅和爸媽約好了要去成都旅遊。
臨走前一晚，她去找甄燚，他正躺在沙發上看《武林外傳》，沈蘅清晰地記得當時播到佟湘玉剛剛嫁來七俠鎮，卻陰差陽錯地將白展堂認作自己的新郎。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最後卻變成對的。那從一開始就是對的，最後會不會變成過錯呢？
她陪著他安靜地看完那一集電視劇，然後轉過頭問他：“我明天就走了，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
他若無其事地回答：“你就安心地去玩吧，你不在家煩著我了剛剛好，我一個人樂得自在，怎麼會無聊呢，哈哈哈。”
沈蘅沒說話，站起來，回家了。甄燚看著她出去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低下頭思考著什麼。
第二天一早，沈蘅告訴她爸媽，自己不去了。為此，她爸媽生了不小的氣，卻也無可奈何，三人旅行變成了二人世界。
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甄燚家裡，告訴他，自己在家陪著他。等以後有機會了，他們兩個可以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旅行。
這個願望卻沒能實現，她一個人走了很多地方，卻一直是一個人，甄燚再也沒有陪在她身邊。
她走過許多路，看過許多風景，見過許多人，卻再也沒有愛上過一個人，也再也沒有忘記那個叫做甄燚的男生。
初中那年，他們兩個分到了不同的班級。
她心裡有些小失落，正感到難受時候，卻發現他搬著桌子從一班教室走到了她的班級。走到她身邊說：“我們又可以做同桌了呢。”
她看著他笑得一臉燦爛。
上了初中的甄燚愈發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了，從小的時候，沈蘅便明白，甄燚屬於長得好看的那一類型的男孩子。
現在，對於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們來說，甄燚便是耀眼的存在。她突然很不開心，有人開始和她分享甄燚，很快，她便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陸續地，開始有人傳出一些空穴來風的謠言。整個年級甚至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們都在說“甄燚和沈蘅在一起了”。
很多次，她想開口問，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似乎甄燚從來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他好像並不在乎。
後來流言愈演愈烈了，甚至於她去上個廁所都有人在後面指指點點。
終於有一天，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問出口，“你聽說學校裡面關於我們兩個的流言了嗎？”
他挑挑眉，說道：“你不喜歡？”
沈蘅差點脫出而出“喜歡”，她並不覺得這種感覺很差，反而很美好。
話說出口卻變成了“不喜歡”。
有那麼一瞬間，沈蘅彷彿在甄燚的眼睛裡看到一閃而過的失落。快到她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
多年之後，她開始後悔自己的口是心非，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應該說喜歡，那樣結局或許會不一樣。
但是青春就是這樣，永遠不可預料。
她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小心思，生怕被人發現。
後來他們約定放學的時候在校外等著對方。
那天下午，放學後，她一個人坐在凳子上，手足無措，過了很久，她以為甄燚已經回家了，沒想到，他居然又返回了教室。
沈蘅坐在座位上，雙眼紅腫，甄燚小跑到她面前，輕聲問她“怎麼了”？
她看著他。陽光正好，窗外有微風拂過，遠處不知名的小花落在風裡。
然後，她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甄燚，我會不會死？我還不想死，我流了好多血。”
那個瞬間她記住了一輩子。
甄燚俯下身，輕輕地把她擁住。
後來，他去超市裡面幫她買了一袋***，沈蘅去廁所整理完之後便出來了。臉上帶著嬌羞。甄燚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系在沈蘅的腰上。
回家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叮囑她，不要碰涼水，注意保暖。
她看著他的側臉，夕陽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甄燚，你怎麼懂這麼多。”她一臉崇拜地望著他。
“之前在書上看到過，想著你可能用得到，便特意記了一下。”
“這麼說，你是專門為我記住的嘍。”
“算是吧。”
“什麼就算是啊，你說是不是，嗯哼？別跑啊，甄燚，你給我站住，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是，你說是就是好吧。”甄燚看著她笑得一臉寵溺，那個時候她還不懂他眼裡的東西叫寵溺，只是覺得和平常有些不一樣。
她雙手環著他的手臂，笑得一臉猖狂。
“我們去吃東西吧，我聽說我們家附近新開了一家店，店裡面的飲料可好喝了呢，走吧走吧。”她拽著他一路往前跑。
“我要喝冰可樂，你呢，你想喝什麼？”她歡喜地看著他。
甄燚抬頭看了沈蘅一眼，便對服務員說兩杯熱奶茶，謝謝。
很多時候，養成一個習慣太難了，不知道是不是甄燚的原因，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喝過冰可樂。每到一家店，沈蘅總會習慣性地要兩杯熱奶茶，一杯是她自己的，另一杯留給甄燚。
可惜在未來的日子裡面，她再也沒有喝過同樣味道的奶茶，或許不是奶茶的問題，只是陪她喝奶茶的那個人不一樣了而已。
她是六月一的生日，生日那天，他買了兩張火車票，帶上她去了臨近的一個城市。他怕她走丟了，便買了一個大大的氣球綁在她的書包上。他們一起去了遊樂園，一起吃了冰淇淋。
他說：“沈蘅，以後你的生日我都陪你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永遠。”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恰好放起了煙花。
最後半句話她沒有聽清。她慶幸自己沒有聽清這半句，若是聽清了，她可能會怪甄燚沒有信守承諾，說好的會在她的身邊，現在卻不在了。
晚上，他們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mp3裡面正在播放著周杰倫的《彩虹》。裡面有一句歌詞，她記了好久好久。
你要離開，我知道很簡單，你說依賴，是我們的阻礙。
這句歌詞倒真是應了他們的未來，她依賴，他離開。最後，卻沒能放開。
初二那年，甄燚的爺爺去世了。
那個每次看見沈蘅就會抓一大把糖果遞給她的爺爺去世了，那個每天躺在陽臺的躺椅上曬著太陽，聽著收音機裡面放著老戲曲的老人走了。走得悄無聲息。
那是時隔7年之後，她再一次看見甄燚的媽媽。那個時候他的媽媽已經不像當年了，臉上開始有了皺紋。她一言不發，呆呆地望著自己的父親流眼淚。
有的時候想說的話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這個時候，不如選擇沉默。葬禮很快就結束了，簡簡單單，卻溢滿悲傷。
葬禮結束後，甄燚媽媽便再次離開了。
那天晚上，她去找甄燚。房間裡沒有開燈，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他把自己埋在沙發裡。沈蘅伸出手準備開燈。
他制止了她，“別開，就這樣，挺好的。”
她聽見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他應該是哭了。是因為他爺爺不在了，還是因為他媽媽又走了呢，她不想去深究原因。大概兩者都有吧。
他的周圍滿是悲傷，落在黑暗裡，濃得化不開。
甄燚的媽媽有個很美的名字，她叫甄汝雪。“佳山忘歲月，同汝過風雪。”
哪有那麼多故事，不過三言兩語便能講清，不過是女兒和父親間的仇恨罷了，現在父親走了，一切也都結束了。
外面很黑，連星星都看不到了，陽臺上擺放的花迅速枯萎了，只留下若有若無的殘香。牛奶趴在甄燚的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舔著他的手背，還用頭輕輕地蹭著他。
晚上的時候，甄燚媽媽還是走了。哪怕甄燚已經開口懇求她不要走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沈蘅便明白了，下定決心要走的人，與其挽留，不如祝他一路順風。
初三的時候，甄燚幫沈蘅補習數學。
他指著一道例題認真地講解，她看著甄燚的側臉，輕輕問他：“甄燚，你這麼好看，以後一定會有一個好看的女朋友吧。”
甄燚敲了敲她的頭。故作生氣地說：“想什麼呢你。”
後來中考結束。她和他擠在學校門口看自己的名字，不出所料，甄燚的名字永遠排在第一位。她的名字只能在距離他很遠的地方找到，她貪心地想，要是有一天，她的名字也可以和甄燚的並排就好了。
暑假的時候，甄燚找了一份工作，給小學生輔導作業，一小時20塊錢。
她站在樓下不遠處等他，遠遠地就看見他和另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她認識那個女孩子，就是名字永遠排在甄燚後面的那個，叫劉子涵。
她有些不開心，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便又折回去。
沈蘅在心裡想道，憑什麼她要走呢。
她跑過去，笑得一臉明媚。很顯然，甄燚也看見了她。她雙手環住甄燚的手臂。有些炫耀似的故意給劉子涵看。
“難道學校裡面的傳言是真的，你們兩個真的在一起了嗎？”劉子涵驚訝地問道。
還未等她回答，甄燚便淡淡地說了句：“沒有。”
她的心突然一下子落到了谷底，以前的他從來不會解釋，今天卻當著另一個女孩子的面解釋了這件事，隱隱的，她有些難過。
後來，她像賭氣似的不理他。一起去吃飯，他幫她點了奶茶，她皺眉大聲地說：“每次都幫我點奶茶，我都喝膩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啊。”
他有些愕然，很快便整理好脾氣，說：“對不起，下次你自己點吧。”
她聽到這句話，莫名地更加煩躁。他卻只當是她的無理取鬧。
在未來的日子裡，他果然每次都會先詢問她的意見，只是每次，她都依舊選擇了奶茶。喝膩了的飲料，日後不喝，反而不習慣了，其實你早就習慣了那個味道。
高一那年，他們兩個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他在最好的班級，她在一箇中等班級。
報名那天，學校便發下了軍訓服裝。開學第一天，全校師生便站在一起接受軍訓指令。她的服裝略大，要把腰帶系得很緊。劣質的布料扎得她脖子疼，紅了一大片。
她站在他身邊，像一個小學生，彼時，他的身高已經竄到了180，她只能到他肩膀。
甄燚站在她身邊，把背挺直，想要幫她擋去太陽。
第一天結束，她疲憊不堪，胳膊上，脖子上，紅了一大片。他攙扶著她上樓梯。
邊走邊笑：“讓你天天不運動，這才第一天就累成這個樣子。”
她佯裝嗔怒。
第二天中午，甄燚小聲對沈蘅說：“我數三下，你就倒哦。”
“1、2、3，倒。”
沈蘅腳下一軟，向前撲過去。他立馬扶起她，揹著她，老師急忙趕過來。
甄燚說：“老師，我揹她去醫務室。”說完，就跑了起來。
沈蘅在他的背上被顛來顛去。她小聲地問：“可以睜眼了嗎？”
甄燚說：“別說話。”
她就那樣安靜地趴在他的背上，嘴角微微上揚。
揹著她的少年一臉笑容，在風中奔跑。
漸漸地，她睡著了，一覺睡醒已是下午，甄燚靠在她的床邊睡著了。
“糟了，甄燚，快醒醒。”她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怎麼了？”剛睡醒的他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眼睛眯著，像極了剛睡醒的牛奶。
等他們兩個從醫務室回去的時候，下午的訓練已經結束。教導主任正氣急敗壞地等著他們兩個，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們被罰去打掃雜物間。
夕陽裡，她朝他吐吐舌頭。
“都說了是雜物室了，還有什麼好打掃的呢？”她跟在他後面抱怨。
打開門，一陣灰塵隨風揚起。沈蘅不禁咳起來。用手扇了扇灰塵，皺起眉頭。
甄燚看著她，狡黠地一笑，“帶你去個地方。”
“可是……”
“別可是了，快走吧。”他一把奪下她手中的掃把，扔到一邊，牽著她的手。
夜色微暗，他在前面奔跑，帶過一陣風，風裡有他的氣味，像淡淡的薄荷。
少女的心思落在風裡，隨風吹散。
正值9月份，學校裡面碩果累累。高三教學樓後面有一棵很大的柚子樹，風裡有未成熟的柚子的清香。卻很少有人知道那棵樹的存在。黃橙橙的柚子，走到樹下，便聞到了清香。
甄燚很快便攀上了樹，伸出手將站在樹下的沈蘅拉上去。她看見他的眼睛，像是鑲嵌在天空的藍寶石。
她和他坐在樹上，滿眼都是香甜。茂密的樹葉將他們隱藏在黑暗裡。她轉過頭看著他，甄燚像是小時候那樣抬頭看著天空。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著天空。
甄燚問沈蘅：“你想長大嗎？我想，長大了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和你。”最後的兩個字說得很輕，輕得沒有人聽見。那大概是那個少年獨自許下的諾言吧。
透過樹葉，只能看見點點星光。
後來他們兩個回家的時候挑選了一個最大的柚子，興高采烈地抱了回去，像是舉行什麼儀式似的，切開了它。卻發現又酸又澀。那味道她記了一輩子。
前一段時間，她回了一趟學校，卻發現那棵柚子樹早就不在了。原本屬於那棵樹的地方種上了一大片花，不知名的小花在陽光下爭相生長。屬於她和他的記憶，永遠留在了那個夏天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老師當著全校同學的面批評他們兩個不服從管教。她和他站在主席臺前，接受老師的批評。
他偷偷地說：“我是不是連累了你啊。”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額頭上佈滿了汗珠。那是第一次他們兩個的名字並排寫在學校的小黑板上，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白了她一眼。最後老師要求他們寫5000字的檢討。她咬著筆頭，半天才憋出幾個字。轉過頭看他的時候，甄燚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幾大頁了。最後，她趁著他去上廁所的空當，在檢討書的最後寫下沈蘅二字。
他氣急，卻也只好作罷。便自己又寫了一份。沈蘅在他旁邊，笑得諂媚，時不時為他倒杯水，捏捏肩。
他說：“沈蘅，你至於嗎？”
她在心裡謾罵道：“當然至於啦。”
一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份檢討書本來就是替她寫的。模仿她的字體，她說話的語氣。
高一即將結束的時候，學校組織分科工作指導。他在上學的路上告訴她幫忙佔位。
她早早地到了會場，佔了兩個座位，過了很久，他都沒來。許多人都問她：“同學，請問這個座位有人嗎？”她不好意思地回答有人。
不知道有幾個人來問過她，又走了。開始幾分鐘之後，他從後門溜了進來。徑直朝她走來。
她在旁邊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甄燚笑笑，沒說話。傻丫頭，不管你在哪裡，我一眼便能看見你。
結束後，甄燚問沈蘅：“你想選擇文科還是理科。”
沈蘅看著他說：“文科。”
甄燚故作驚訝狀，“好巧哦，我也選擇文科呢。”
沈蘅有些吃驚，在她的印象裡，甄燚該是喜歡理科的吧，或者說，甄燚天生就是為了理科而生的，她甚至覺得他選文科是因為她。
就算是選擇文科，甄燚也是在最好的班級裡面，她依舊在一個還算不錯的班級裡面扮演一個還算不錯的角色。
後來，沈蘅爸爸偶然發現教務主任竟然是自己多年前的老同學，便跑到學校，希望將沈蘅轉到那個最好的班級。教務主任念及老同學情分，二話不說便同意了。
於是，開學兩個周之後，沈蘅成為了班級裡面唯一的“關係戶”。她時常能感受到班級裡面的同學對著她指指點點。甄燚倒是很高興，屁顛屁顛地去找老師，要求和她做同桌。老師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同意了。
有一次上課，甄燚找她說話，她沒理他。偏偏看在老師眼裡就變成了她不務正業。她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
她支支吾吾半天，什麼都沒說出來。
老師指著她就罵：“你自己不學好就算了還要帶著別人，自己沒這本事就別進這個班。還以為自己是誰呢？多了不起一樣。”
全班同學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或幸災樂禍，或深表同情。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眼淚掉在桌子上，吧嗒吧嗒，格外刺耳。
甄燚站起來直接拽著她走開了。
下午的時候，這件事就在全校傳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說甄燚和沈蘅戀愛了，言之鑿鑿。有些好事者更是添油加醋，一時間，各種版本都有。
甄燚抹去沈蘅的淚水，輕聲說：“對不起。”
她搖搖頭，望著遠方。
年少時期的我們，總是被別人無心或者有心的言語傷得遍體鱗傷。
最後，老師將他們兩個叫到辦公室。
“甄燚，平時看你成績好，我對你格外縱容，沒想到，你居然這樣。叫家長吧。”
她聽見老師叫家長，便立馬上前說：“叫我的家長吧。”
後來，老師對他們苦口婆心地教導了一番。告訴他們早戀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原本以為老師的無心之語，卻一語成讖。他們兩個，沒有早戀，卻也沒有童話中的結局。
沈蘅的爸爸到了學校，在老師面前反覆保證好幾遍，老師才最終相信他們兩個沒有戀愛。只是學校裡面的同學卻覺得他們欲蓋彌彰。越是解釋，反而更加懷疑。乾脆，他們兩個什麼也不說了。
甄燚取下她的口罩，皺著眉，看著她滿是紅點的臉，仔細看了看。說了句“真醜”。沈蘅拿起床上的枕頭就朝他扔了過去，他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有個女孩兒向他表白了。那個女孩高高瘦瘦的，長得很好看。
她問他：“你怎麼沒答應。”
他看著她說：“你剛去住了兩天院，就有人乘人之危，打我的主意了，你以後可要在我身邊寸步不離，這樣就不用擔心我被別人搶走了。”
她佯裝嗔怒，內心卻溢滿甜蜜。
日子越過越忙，一天當作兩天過。
高考前夕，她在新聞上看到有雙子座流星雨，大半夜的時候，他們兩個偷偷溜出去，爬到頂樓，坐在那裡等流星雨。
他問她：“小蘅，你以後想過怎樣的生活。”
她說：“我要開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裡面放著我喜歡的書，客人不需要太多，偶爾有幾張陌生的面孔。然後我希望有一座自己的房子，有一個大院子，院子裡面種滿白薔薇，沿著牆攀爬，四月的時候，就會下起薔薇雨。”
她一臉嚮往。
他們等了好久，都沒有看見流星雨，她有些失望。甄燚安慰她道：“沒事，以後我帶你去看極光，比流星雨好看一萬倍。”
就在那天晚上，少年在女孩額頭輕輕一吻。
放假後的沒幾天，牛奶就走了。她抱著它的屍體泣不成聲。
牛奶剛回來的時候，小小的，見到什麼都會去咬一咬。每天就追著他們兩個跑。後來，一年，兩年，三年……九年過去了，牛奶跑不動了，眼睛裡的光慢慢黯淡了，有時候，躺著陽臺上，一躺就是一下午。
現在，牛奶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哭了好久。
他向她承諾：“以後一定會養好多小動物。”
之後的某一天，沈蘅在信箱裡找到一封信，來信地址是美國。她突然像是預料到什麼一樣。她把信放在自己的抽屜裡面。在家糾結了一下午，終於起身將那封信交給甄燚。
甄燚看過信之後表情凝重。沈蘅假裝看著外面，沒有看他。
甄燚動身去美國那天，下著毛毛細雨，遠處的山看得不太清楚。朦朦朧朧的，她伸出手想要將玻璃擦乾淨，才發現，原來窗外的天是灰色的。
她送他到機場，一路上，她一言不發。他也沒有說話。
她站在那裡看著她，他沒有回頭，突然，他返回來。
“沈蘅，只要你要讓我留下，我便不走。”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良久之後，說了句“一路順風”。
甄燚眼睛裡面的光暗了下來。他說了句：“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走了後，她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裡，默默流淚。
她不是不想說留下來，只是，她怕自己說了，他還是會走。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讓他走，假裝自己灑脫。
甄燚一走就是5年。5年的時間裡，他沒有回來，每個月，她都會收到一封信。
他說：“小蘅，等我回來，你就嫁給我吧。”
她披好了嫁衣，卻沒能等來他踩著七彩祥雲娶她，她的意中人的確是個蓋世英雄，可惜他沒有實現自己的承諾。
10月的雨下了很久，天空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空氣有些涼。
她在自己23歲這一年，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咖啡館，大多數時候，都是熟悉的面孔。
除夕夜，沈蘅收到一個從美國寄來的包裹。
一個小小的盒子，裡面放滿了糖果的包裝紙。還有照片，照片裡的每個人都舉著一張紙，紙上面寫著幾個大字。
“沈蘅，嫁給甄燚。”
還有一枚戒指，小小的花瓣上鑲嵌著一枚鑽。
她拿起來，戴在手上，剛剛合適呢。
她站在窗前，窗外萬家燈火，零點的鐘聲響起來。窗外的煙花照亮了整個天空。沈蘅抬頭看著天，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
二月的天氣還有些涼，她用自己的全部積蓄定做了一件婚紗。順便把自己的東西搬去了新家。他果然沒有說謊呢。粉色的屋頂，滿院子的薔薇。
三月初，她拿到了婚紗。然後她又去買了一對婚戒。
四月，她捧著捧花，在出租車司機異樣的眼光下走進陵園。一襲潔白的婚紗，襯得她格外好看。
“甄燚，你看，我來嫁給你了。”
“我發誓，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裕或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快樂或是憂愁，我都會愛你，珍惜你。我沈蘅，願意與甄燚結為夫妻。不離不棄。”
今年的薔薇花似乎開得格外早，漫天的花瓣隨風飛揚，一如她潔白的頭紗，落在風裡。
五年前，沈蘅沒有等來甄燚安全抵達目的地的消息，等來的是飛機失事。
她一直覺得甄燚很幸運，十幾億分之一的概率，他遇見她，連空難這種事情都能發生在他身上，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從來不曾遇見他，換他一生安穩便可。
後來，她似乎是病了，沈蘅總是自己給自己寫信，自己給自己買戒指，她告訴自己甄燚一直都在。
其實，他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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