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第一夫人”:瑪莎·華盛頓的艱難抉擇

名不正則言不順

1789年5月的一個早晨,載著美利堅合眾國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的船隻駛入了曼哈頓南部的港口。彼時的紐約並非今日的國際大都市,而只是一個小小的海邊城鎮。儘管如此,前來圍觀和歡迎的人群仍然擠滿了碼頭。當華盛頓出現的時候,人群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呼喊。在身材高大的華盛頓旁邊,人們注意到,還有一位弱小的婦人,她就是第一任美國總統的夫人瑪莎·華盛頓。

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第一夫人”:玛莎·华盛顿的艰难抉择

瑪莎·華盛頓

如果放在今天,人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將其稱為“第一夫人”(First Lady),為其歡呼喝彩。但在當時,應當如何稱呼瑪莎卻成了她到達臨時首都紐約之後的第一個難題。這個難題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丈夫華盛頓的稱號也經歷了不少的爭論。

費城制憲會議之後,華盛頓以迄今為止唯一的全票當選為美國第一任總統。1789年4月,他先於妻子瑪莎到了紐約,安排就職事宜。當他到了紐約之後,第一件要處理的事情就是和副總統亞當斯等人商定稱號的問題。華盛頓等人深知他們處於美國曆史的開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造成極為深遠的影響,因而在任何問題上都小心翼翼。

美國人自然不希望出現另一個暴君,對於這個反抗了多年才獲得獨立的新生國家來說,那是最糟糕的事情。但是,他們也希望他們的國家元首獲得尊崇的地位,能夠與歐洲的君主並駕齊驅,不至於被視為鄉野匹夫。

我們需要明白,民主國家的出現在18世紀是一件破天荒的新鮮事。就像今天我們很難接受一個仍舊施行君主制的國度,當時的人們也很難想象一個沒有君主的國家。事實上,19世紀的許多歐洲國家從原有的宗主國獲得獨立之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從歐洲的各大皇室貴族之中選擇一位成員來做他們這個新國家的國王。例如,1830年比利時從荷蘭獨立出來之後,選擇了德國薩克森-科堡-薩爾菲德公爵的兒子利奧波德作為他們的首任國王。在此之前,利奧波德還曾被希臘人推選為國王。

因此,華盛頓的稱號問題並非無關緊要的細微末節,它關係到國家尊嚴的問題。如果他的稱號過於普通尋常,那麼他能否獲得元首般的尊重?而且這還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行政首腦的職能。如果他的稱號與國王相似,他是否有可能逐漸發展出獨裁的權力?人們當時對此並無答案,且心中充滿疑慮。

不管如何,瑪莎的稱號取決於華盛頓的抉擇。如果他採取了國王式的稱號,她就是王后;如果他採取了總統稱號,她就是總統夫人。亞當斯曾經出使英國和法國,深諳宮廷禮節,他建議採用“殿下”(His Highness),華盛頓本人傾向於“尊貴閣下”(His High Mightiness)的稱呼。其他顧問則各有意見,眾人爭執不下,最後心煩意亂的華盛頓一錘定音,就叫“總統先生”(Mr. President),而瑪莎自然就成為了“總統夫人”(Mrs. President)。不過,瑪莎本人更喜歡別人稱她為“華盛頓夫人”。在1789年5月的這一天,當華盛頓攜瑪莎出現在民眾面前的時候,人群就爆發出了“華盛頓夫人萬歲”的呼喊。

對於總統配偶的稱呼問題並未就此了結。在此之後,仍然不斷有人使用其他的名號稱呼。我們今天所熟悉的稱號“第一夫人”在19世紀已經出現,麥迪遜總統的夫人就曾被人稱為“第一夫人”。但是這一稱謂並不為歷屆總統夫人所喜。直到進入20世紀之後,第一夫人才逐漸流行起來,成為總統夫人的固定稱號。

客廳女主人

在華盛頓的陪同之下,瑪莎登上碼頭,儀仗隊鳴炮十三響,以示敬禮致意。隨後,兩人一起前往他們位於櫻桃街的臨時住所。沿路都有大批民眾向他們表示歡迎和敬意。這一場景具有歷史性意義,它標誌著總統配偶成為了國家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不僅僅是隱藏在總統陰影之下的普通家庭成員而已。

按照美國憲法的規定,總統不僅是國家元首,同時也是政府首腦,因此,他不僅需要履行社交和禮儀職責,也要負責處理行政事務。瑪莎既然是總統夫人,毫無疑問,她應當配合他履行職責。但是其中的尺度應該如何把握?她可以參與到政治決策之中嗎?憲法或其他法律對此都沒有明確的規定。但是如果她真的影響到了總統的決定,肯定會引起人們的憂慮,因為第一夫人不是一個產生自選舉、而是源於婚姻關係的政治角色。

撇開行政職責不說,瑪莎可以在社交與禮儀上起到她應有的作用。但是在這方面,此前從來沒有過可以借鑑的先例。她甚至連應該如何著裝、應該接受人們的鞠躬禮還是握手禮等等這些基本的問題都沒有底,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第一夫人”:玛莎·华盛顿的艰难抉择

瑪莎在家中主持的週五宴會(站在平臺上的盛裝白髮夫人是瑪莎)

在兩天之後的星期五,在華盛頓家裡又舉辦了一次大的宴會。但這一次,華盛頓沒有佩戴帽子和劍,也就意味著他不是以主人或總統的身份出席宴會,而是作為嘉賓,宴會的主人變成了瑪莎。她穿著十分正式,坐在客廳中間接受人們的致意。華盛頓則穿梭於眾人之間,噓寒問暖。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開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場特殊的宴會。是應該直接告辭還是等待總統夫婦的通知?此時瑪莎徐徐站起,說:“將軍通常會在9點就寢,而我總是要比他早一點。”然後離開客廳。賓客於是紛紛散去。

在之後的八年裡,瑪莎的主要活動就是組織週五的宴會,促進當時政治人物之間的交流。也就是說,她不會扮演一個活躍的政治角色,而將其精力主要用於社交和禮儀方面。這奠定了此後一百多年裡第一夫人的主要職責——客廳女主人。除了週五的固定宴會之外,瑪莎還會和華盛頓一起,在每年的元旦打開家門,迎接任何想到總統家中做客的民眾。這在後來成為了一個延續多年的慣例,直到1933年,胡佛總統才以過於勞師動眾為由,終止了這一做法。

雖然瑪莎並不會主動介入華盛頓的工作,但是身為總統的夫人,她的舉動很容易被視為一個政治信號。有學者指出,根據當時的記載,如果華盛頓因為生病而不能出席禮拜儀式的時候,就會委託瑪莎代他參加。這在普通家庭可能是尋常的做法,但在總統的家庭裡和在外人的眼裡,這就不是一般的事情,而是變成了瑪莎代行了總統的角色。此外,有時候瑪莎也會幫助總統規避一些限制,例如接受一些總統不能接受的禮物。

諸如此類的事情說明,總統夫人往往位於一個灰色的地帶,她不擔任公職,但她確實是總統的伴侶,屬於最高權力的政治圈子;她不能直接做出決策,但她的“枕邊風”確實能夠對此形成影響。正因如此,總統夫人的職責變得含糊不清,她的行為很容易招致人們的批評。

女人之累

瑪莎並不願意到紐約來當總統夫人。她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中,把自己描述為“囚徒”,道出了內心的無奈。正因如此,當她聽說華盛頓可能連任總統的時候,她的內心無比失望。因為她念念不忘的始終是弗吉尼亞老家的弗農山莊。

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第一夫人”:玛莎·华盛顿的艰难抉择

美國的第一個第一家庭

毫無疑問,瑪莎表現得非常勇敢和鎮定。有人稱讚她為“我們的女王”,說她的善良和溫柔鋪平了戰爭的荊棘之路。但事實上,她對戰爭非常害怕。華盛頓在外作戰的時候,她經常擔驚受怕,唯恐聽到不好的消息。在冬季營地,偶爾傳來的一聲槍響都會令她驚恐不已。儘管如此,她仍然全力投入,支持華盛頓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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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慰問士兵

瑪莎對於華盛頓的第二個任期感到很無奈,這也是後來許多總統夫人不得不做出的犧牲。身為女性,總統夫人往往需要負起撫育後代的家庭責任,這足以令大部分女性感到心力交瘁。加上她們當上總統夫人的時候大多已經年過五旬,在18和19世紀已經屬於高齡,繁重的社交和禮儀事務會嚴重消耗了她們的生命力。如果考慮到擔任總統面臨的健康風險和生命威脅(任內病逝和遭到刺殺的總統都不在少數),總統身邊的夫人其實也是一份高危工作。人們很容易認為,那些政治名人與普通人不一樣,但其實他們面臨著與普通人一樣的挑戰。如何平衡女性的家庭角色和公共角色,如何安全地完成工作,這在過去與當今都是問題。

總統夫人的事業與總統的事業有時候並不一定在同一條路上,但是做出犧牲的往往是總統夫人。最明顯的例子可能就是希拉里與克林頓的組合。在希拉里陪同克林頓參加競選的時候,個性要強的希拉里只是因為沒有冠夫姓就遭到了保守輿論的大肆攻擊,最後不得不改了過來。

批評

對於瑪莎的批評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在獨立戰爭早期,瑪莎一直留在弗農山莊,沒有到前線陪伴華盛頓。於是馬上就有傳言說她是託利黨,即反對獨立戰爭的親英分子。這在她到了前線之後就不攻自破。

但是當她到了前線之後,又有了新的傳言。有人說她在營地的住處十分豪華,過著女王式的生活。在她到了紐約過上總統夫人的日子之後,人們又指責說她和華盛頓的住所變成了宮廷。不僅如此,在聯邦政府開始運行之後,獨立戰爭期間還能通力合作的同僚逐漸因為政治意見的不同而產生分歧,甚至互相謾罵。這些謾罵很多時候都會把瑪莎牽涉在內,令其頗感煩惱。

將總統夫人嘲諷為“女王”可以說是美國的一個悠久的傳統。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的時候,仍有報紙刊登漫畫,將當時的布什夫人描繪成一個女王。但是將獨立戰爭期間的瑪莎批為女王並不公平,因為當時她也像其他婦女一樣盡力付出,為獨立戰爭做貢獻。成為總統夫人之後,瑪莎的生活被人指責為女王一般的奢華,或許有其道理。與當時的一般人相比,她的生活水平確實要高出太多。在如今的弗農山莊裡,專門展出有瑪莎當年購置的服裝。其中就有許多直接訂購自歐洲的鞋子,這在當年都是社會上流才能負擔得起的貨品。

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第一夫人”:玛莎·华盛顿的艰难抉择

瑪莎訂購自歐洲的鞋子

對瑪莎的另一批評來自身後。瑪莎從她的第一任丈夫那裡繼承了不少黑奴,跟華盛頓結婚之後黑奴數量更多。在後人看來,這無疑是華盛頓和瑪莎的一個汙點。華盛頓在去世之前曾經要求解放他名下的123名黑奴。在其去世之後,一度傳聞黑奴會發動起義,殺死瑪莎。而且在那時候,弗農山莊還發生了一場火災,據說就是某些黑奴的所為。瑪莎於是趕緊宣佈這些黑奴都獲得了自由。

從瑪莎所遭受的批評我們可以再次看到第一夫人進退維谷的困境。如果她是一個普通人的妻子,這些問題或許都不是問題。成為總統夫人不是她一開始的選擇,而是一個被動產生的結果。由於這種外來的改變,她被迫進入政治、進入歷史之中,也就不可避免地承擔起某些責任,相對應地,也必須接受外界的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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