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有河川

遠方有河川

01

在白日街上與陸遠川重逢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瘦了,站在春風裡,卻仍然帥氣得不可一世。我遠遠地望著他,深以為是在夢中。他見我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便朝我大步走來,甚至還將一隻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輕輕將我搖醒。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陸遠川的眉眼在我的眼前變得清晰無比,於是我笑得花枝亂顫,還趁機抱住了他,並且激動地喊了起來:“陸遠川!你終於浪夠啦!”

如果是以前的話,他肯定會急急忙忙地推開我,然後又惱又怒地對我說:“葉芙初你別鬧了,快離我遠點兒,我這雙手只能用來抱我喜歡的女孩子。”

可是現在,他竟然客客氣氣地對我說:“真的好久不見了對吧。”還有他語氣裡少有的溫柔也讓我倍感驚詫。

“既然這麼巧,那我們就去喝杯奶茶吧。”陸遠川拉著行李箱走在前面,看樣子是還沒回家。而我欣喜若狂地跟在他的身後,悄悄地取消了原本要奔赴的約會。

17歲的我曾夢寐以求著能和陸遠川一起坐在奶茶店裡喝上一杯鴛鴦奶茶,但是他不肯,覺得這種行為太過親密,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只是替我打包,而且為了不讓別人誤會我們的關係,他不惜請了全班同學喝奶茶,45杯,花了他3個星期的午飯錢。

17歲的陸遠川始終和我保持著不鹹不淡的關係,完全不是因為曖昧,照他的話來說,這都是出於尊重。

02

當時的陸遠川像極了一隻刺蝟,見人就扎,而且張口閉口就是搖滾和理想,別人稍微質疑和看低,他直接就掄起了拳頭,一句“看不慣的過來單挑啊”隨即脫口而出。

但是我一點兒也不害怕這樣的陸遠川,畢竟我們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鄰居。即使每次我們在樓道里遇見,他都只是板著臉淡淡地看我一眼,或者直接視我為空氣。

直到有一個陰天,我在廣場中央碰到他在賣唱,他的旁邊圍了一圈的人,大家議論紛紛,說法褒貶不一。有人扔了硬幣,而我留下了一把雨傘。

陸遠川的目光注視著我,我朝著他傻笑,他仍然沒什麼反應,繼續彈他的吉他唱他的歌。但是就在我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陸媽媽漲得通紅的臉。我猛地攔住了陸媽媽,微笑著和她寒暄,“阿姨好,你怎麼也來啦?”

“我來把陸遠川這臭小子揪回去,給他報的補習班他竟然一次也沒去,還敢跑到這裡來胡鬧!簡直混賬!”陸媽媽看上去是真的很生氣,而我緊緊地握著陸媽媽微胖的手腕,試圖讓她鎮定下來。可是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只能在慌亂中撒了個謊,我捂著肚子痛苦難耐地對她說:“阿姨,我不行了,你有沒有帶紙巾,我好想上廁所。我腸胃不好。”

就在陸媽媽好心地去幫我借紙巾的時候,我悄悄地暗示陸遠川快點離開。但是他起初以為張牙舞爪的我有毛病所以一直無動於衷,直到他在人群中瞧見了陸媽媽新燙的爆炸頭,他才拔腿就跑,地上的零錢也顧不得撿了。

“謝謝阿姨。”我忐忑不安地拿著陸媽媽好不容易才借來的紙巾,她卻笑笑,催促我趕緊上廁所去,而當我跑開之後,她才意識到人群漸漸散開,陸遠川也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遠方有河川

03

後來,陸遠川在某個回家必經的巷口裡堵住我,彆彆扭扭地把雨傘還回來。他說:“粉紅色的不適合我。下次換把黃色的,我比較喜歡黃色。”

我噗嗤一笑,卻乖巧地點頭說:“好”。

然後他轉身要走,我鼓足勇氣攔住他:“我幫過你,你就是請我喝杯奶茶也好呀。白日街16號,我們進去喝杯鴛鴦奶茶,就當你是謝過我了。”

“你幾班的?”

“11。”

“明天我會送到的。”

我想,陸遠川應該是認得我的,至少知道我是他的鄰居吧。等到他走遠了,我獨自來到白日街16號,點了兩杯鴛鴦奶茶,坐了一整個漫長的下午,期待著他走進來。

但是他沒有。

隔天中午,他出現在11班的教室門口,拎著45杯鴛鴦奶茶,在我們班長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他經過我的窗邊,瀟灑地走掉了。

實際上,陸遠川謊稱自己是在奶茶店裡做兼職的同學,還說是11班的葉芙初訂了這45杯奶茶。於是人人跑過來問我這到底怎麼回事,而我又隨口胡謅道:“破財消災嘛。”

04

就像陸遠川揹著他的吉他,期許著能夠遇見他的伯樂一樣,我整天揹著一把黃色雨傘出行,希望能夠在路上見到陸遠川。陸遠川我是見到了,可是秋風蕭瑟,我怎麼也等不來一場浪漫的細雨。

但是我發現了陸遠川的秘密。

他每個週末的白天都會跑到不同的地方去賣唱,有時候是在公園裡,有時候是在鎮上的廣場中央,有時候是在其他鎮區的購物中心樓下。於是在每個週末的早晨,我都會在家門口守著,只要他一下來,我就偷偷地跟上他。

第二次我跟著他的時候,他發現了我,於是兇巴巴地朝我嚷嚷:“葉芙初,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不是啊,我的腦子裡本來就有一條瀑布。”我嬉皮笑臉地說著,並且毫不懼怕地看向他的眼睛,“我保證,我絕對不吵你。但是如果你不讓我跟著的話,我就去告訴陸阿姨,我還要添油加醋。”

陸遠川一時語塞,幸好他不打女生,所以我才得以和他坐上同一路公交車。他陰沉著臉,卻主動地幫我投了幣,我心頭一暖,笑得合不攏嘴。

那天是我第一次正正經經地聽陸遠川唱歌,他坐在人群中,神情認真,目光虔誠。我捧著一杯熱奶茶,躲在人群的後方,默默地聽著他清亮的歌聲。

而且那天散場之後,讓我吃驚的是,他居然拿他辛辛苦苦掙來的58塊錢請我吃了一頓燒鵝飯。

“真的好喜歡你唱的歌,你唱了幾年啦?吉他是自學的嗎?”我一邊吃飯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他。他想了想,回答說他唱了5年,吉他是他在唸初二的時候自己偷偷學的。

“我爸是醫生,我媽也希望我學醫,既能救死扶傷還能養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基本上一輩子都不會失業。”說完,他低頭嘆了口氣,隨後又重新拿起湯匙,不緊不慢地喝下一口湯汁。

我微微一怔,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陸遠川阻止了我,依舊沒給我好臉色看,“誒,我可不希望你管太多,吃完了你就趕緊回去吧。下午別再跟來了。”

“你這人真沒意思。”我悶悶不樂地嘟囔著。

陸遠川卻特意跟我強調說:“先跟你說好,別總以為我是什麼好人,而且我最煩的就是你這樣子喜歡嘰嘰喳喳的小女生,一點都不可愛。”

“我不可愛,你最可愛。”我白他一眼,然後吃下最後一塊燒鵝,在他離開之前,我先他一步拉開飯館的玻璃門,準備去最近的公交車站。

“別告訴我媽。”陸遠川忽然說。

“我要真想告訴你媽的話,我之前就不會攔著她了。”我朝他燦爛一笑,並且大大方方地鼓勵他,“好好唱歌呀年輕人,你唱歌的時候最好看,加油!”

在看到陸遠川微微紅了臉的時候,我滿意地揮揮手走開了,可是剛走出幾步,我又忍不住折回去把裝在包裡的黃色雨傘送給他,“喏,正黃色的。”

“謝謝。”陸遠川沒有拒絕,僵硬地和我揮手告別。

我頭也不回地離去,偶爾踩著幾片枯黃的落葉。過了很久,我仍然在回味陸遠川的笨拙。我想啊,就算我們沒能共撐一把傘行走在長街短巷裡,但是隻要他撐著我送的傘走到他想抵達的地方,我也會覺得很高興。

05

後來我和陸遠川漸漸熟悉起來,花了我一整個秋天的時間和熱情,但是一切都值得。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們悄悄爬上出租樓的天台吃烤串,陸遠川無辣不歡,而我捨命陪君子,被辣得一直流眼淚流鼻水。

“你覺得我能成功嗎?當個歌手,過愉快的生活。”陸遠川這麼問我的時候,我愣了,在稍微思考了一陣子之後,我給了他一個圓滑的答案,我說:“那就要看你怎麼定義愉快這個詞啦,不過我看好你哦,真的。”

然後陸遠川笑了,他的笑容明亮又幹淨,忽然間我發覺,他就像是一個慢熱而倔強的小孩子。我還聽見他說:“葉芙初,你是個好姑娘,所以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你。”

我心虛地抬起頭看著漆黑的夜空,我沒有辯駁,其實葉芙初不是多好的姑娘,因為她可能會說謊,畢竟這世界她不能確定的事情太多了。她只是願意去相信美好,也願意給她喜歡的男孩以美好,並且竭盡所能去保護他的理想。對不起,我並不確定我的鼓勵和支持是否應該。

沒有商議,沒有爭執,在第二年的元宵過後,陸遠川就這樣悄悄地留下一封長信,帶著他的理想遠走他鄉。陸媽媽為此哭了好久,有好幾次我出門都看見她紅腫著眼睛,無精打采的,陸爸爸倒慢慢地看開了,而且還常常勸陸媽媽。

直到某天夜裡,陸遠川的電話打進來,我聽著他久違的聲音,有點鼻酸。他問候我,也關心他父母的近況,他讓我幫忙轉告幾句話給陸媽媽聽,並且承諾過些日子一定會給他們打電話的。

就這樣,陸遠川走了3年,我們偶爾聯繫,再沒見過。

遠方有河川

06

3年之後,沒想到白日街16號還是奶茶店,不過這裡的老闆換人了,裝修也變了。我和陸遠川面對面坐著,像當時的我夢中的場景,但是此時的我已經不那麼緊張了,我對他的喜歡也隨著歲月的推移淡淡地消逝,不變的是,我仍覺得他很美好。

20歲的陸遠川成了方圓百里最會唱歌的麵包師。他過得越來越好,帶著榮光歸來,他說他還會繼續唱歌,但是不一定要成為歌手。

我已經看不到他曾經的驕傲、任性和冷淡,歲月賦予他謙遜、自信和溫柔。我高興得想掉眼淚。

春雨落下的時候,我看他撐起了黃色的折傘,而我撐起了粉色的折傘,我說我最近搬家了,他點點頭,然後笑著跟我告別,動作自然,語氣親切。我也笑了,眼裡噙著淚水。

親愛的少年,當我喜歡著你的時候,遠方的河川是你的心之所向。當你流浪歸來,我的喜歡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淡掉。所幸後來的你變成了更好的你,而我也成了更好的我,所以曾經的我們縱使有遺憾也是美麗的遺憾。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6年11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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