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时节,聊聊清代的科举移民

清代的科举制度,实际上无论是学额还是乡、会试中额,均以分省取中制原则贯彻到底:乡试(举人)、会试(进士)中额具体分配至各个省份;童生,也就是秀才,更分配到了各府(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

在乡试里,各地秀才是在全省统考里争夺举人的资格。由于清代行省普遍较今日为大,而乡试又是只在省城举办,这对偏远地区的秀才们就很不利。一省之内,教育资源也不均衡。省城所在地方,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里的士子在省内生活优裕、条件方便、信息灵通,因此也在科举考试里占尽优势,比如四川省在清代一共分配到786名进士,结果省会所在的成都府独占157名,比第二名的重庆府高了差不多一倍,以致有了“四川称秀才,惟成都士大夫”的说法。这跟今天省会城市的高考录取率往往高于其他地市如出一辙,比如2016年北大清华一共在河南省录取396人,省会郑州独占98人,比例超过四分之一。安徽的情况与此类似,省城所在的安庆府独占清代全省进士的四分之一,而皖北的颍州府(今安徽阜阳、亳州一带)虽然地域广裹,人口众多,却只出了24名进士,仅占全省2%,属下的太和县更是有清一代没有考中一名进士。明朝时颖州建“奎星楼”以兴当地文运,清朝时颖州再建“文峰塔”欲振兴日益萎靡低沉的当地文运,仍旧无济于事。

高考时节,聊聊清代的科举移民

阜阳文峰塔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哪个地方,清代科举考试的难度都是在逐渐增加的。原因也很简单,清代人口到19世纪中期已经增加到超过4亿,随着人口的剧增,科举应试人数显著增多,但朝廷却不可能因为科举人口的大幅增加而无限扩招(进士及举人),毕竟与今天自主择业的大学生不同,封建朝廷没有这么多空余的官职给多出来的新科进士(举人)们做。更有甚者,江南(江苏及安徽)的乡试名额,反而从清初的160名降到清末的142名。于是,通过科举考试走向仕途的大门只剩下一条很窄的缝隙。以当时算不上科举大省的山东省为例,从1747年到1873年这一个多世纪,乡试的录取率就从1.7%降到了0.5%,而在明代,这个数字曾经高达7.5%,联想到明代的范进中举后的癫狂,清代的秀才们面临的将是一条多么绝望的科举之路更是不言而喻的,以致有人说过,“生员开始,到成为进士,只有三千分之一的机会”,这个比例有多低呢?甚至不如今天买两块钱双色球彩票中到十块钱的五等奖的概率(2728分之一)。如果做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较的话,从秀才考上进士大概相当于2016年北京大学在安徽省的51万考生录取了139人(比例为3700分之一),非学霸中的学霸不能榜上有名也!

高考时节,聊聊清代的科举移民

北京国子监

清代科举的分区定额建立在户籍地应试的基础上。当然也有变通手段,即所谓寄籍应试之法,指某一考生或其祖、父入籍至原籍之外的另外一个地区,该考生以这一地区的户籍参加考试的方法。当时的“异地高考”条件远比今日备受诟病的高考户籍限制更甚。首先,在年限上入籍至少要在20年以上。第二,由于入籍需要以置有房产或田产为必要条件,因此,寄籍应试也必须以置有房产或田产为前提(类似买房才能入户)。除此之外,往往又格外强调以寄籍地置有祖、父坟墓为必要前提条件。以上两个方面要求是密切相关的。在年限方面的规定,或者以田亩纳粮之日为始,或者以庐舍契税之日为始,计足20年以上者可以申请寄籍应试。第三,寄籍应试一般必须以“实无原籍可归”为前提,这主要是为治理多处冒籍跨考所作的要求。第四,寄籍应试的考生必须在取具“族邻甘结”之外,向寄籍地政府呈明其为“寄籍应试”,否则,即使年限、房产或田产等条件已经达到,也将被判定为冒籍应试。

可以看出,这个条件是极其严苛的,能够通过这种办法寄籍考试的士人,实在已与土著无异。绝大多数考生达不到这个条件,有道是“虾有虾道,蟹有蟹路”,为了在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中出人头地,不免有人动起歪脑筋,考试作弊自是其一,另一个办法,就是“冒籍”。所谓冒籍就是假冒籍贯,说穿了就是古代的“高考移民”:部分士子为争得科举资格,增加入仕机会,采取冒籍手段,避难就易,前往学额较多、竞争强度较低的府州县参加考试。而此时各省之间的录取率差距之悬殊也实在给了读书人足够的“冒籍”动力。譬如乾隆九年的乡试,按人口与中举比例计,云南的录取率居然是江苏的10倍之多。而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贵州的乡试中试率竟达江苏、安徽的91 倍之多。特别是清廷为了鼓励边疆地区崇文向化,在科举名额设置上往往有优惠政策,比如康熙就增加了台湾府的科举名额,在举人两名之外,“择其文理清通者,酌量宽余录送”,而当时台湾一府三县的汉人总数不过三万,显然是人少额多,而乡试中设定的保障名额对于有志于科举的士子而言更是十分有利。虽然康熙特别强调“内地不可援以为例”,也根本无济于事。闽粤士人纷纷东渡冒籍,以致台湾府的科举中式者,“泉、漳居半,兴(今莆田)、福次之,土著寥寥矣”。同样文教比较落后的广西的情况也差不多,乾隆年间,监察御史谢济世专门上了《请停外省人入籍广西应试事奏折》,揭发某年广西第一名举人是江苏人,第三名举人是广东人,如此下去“将来广西举人、进士必尽为外省人占去”,实在令“土著含冤”。当然谢济世本身就是广西人,自然有乡土情结可能言过其实,但大概情况确是无误。

话说回来,冒籍到此类“蛮烟瘴雨之乡”,虽有科举之利,生活实在不便。因此,清代最有吸引力的冒籍地点是顺天府,具体而言,就是大清帝国、直隶省、顺天府的三重附郭县——“天下首邑”大兴与宛平(今北京)。虽然并非落后边远地区,但作为天子脚下,直隶在科举名额上也得到了照顾,它的录取名额与江苏省相近,而人口只有后者的三分之二,由于顺天府独占直隶举人名额的25%强,结果当时江浙一带乡试录取的比例为145:1;而顺天府的录取比例是20:1!加上京城乃四方辐辏之地,五方杂处,“住居则迁移无定,族戚亦恍惚难凭”,“冒籍”败露的成本就更低了。甚至有些土著绅衿民将冒籍作为牟利手段,为“获其厚利,认为子侄冒籍,藉其门户以应考,虽易姓改名而不以为嫌”,跟今天的假结婚拿户口也差不多。如此局面发展到乾隆年间,“(大、宛)两县虽有额进七十五名之多,而土著得在进列者不过二三十人为最”,原因就是“土著士子岂乏能文之人,惟是远方冒籍者倍于土著”。尤其是乾隆五年两县录取的秀才,“新进二十三名,实在通州本地只有三名,其二十名俱系江浙各省之人顶冒”,实在也是令人瞠目,更是引起了本地考生的强烈反弹,最后迫使清廷釜底抽薪,发明了审音制度,从此大、宛两县考试童生必须接受官居五品的审音御史的测试,若口操江、浙吴音自是冒籍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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