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科創型民企將引領下一波創富潮,但外來新秀在一線城市難以落腳是一個難題

周其仁:科创型民企将引领下一波创富潮,但外来新秀在一线城市难以落脚是一个难题

周其仁:科创型民企将引领下一波创富潮,但外来新秀在一线城市难以落脚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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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上海在科創上,還是工業產業園的路數,遠離高校、研究院所和實驗室。這對科創產業的發展有一定限制。更大的問題是現有的商品房模式,現在的年輕人,特別是家庭不在本市的外來新秀,他們將來會很厲害,但現在靠他們自己的當期收入和信貸,還難以在上海落腳。我們應該要他們進得來、落得下腳。”近日,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經濟學教授、前任院長周其仁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談及上海的城市發展時表示。

其實上海只是眾多城市中的一角,其中反映的問題也不僅僅是上海的問題。

受訪者:周其仁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經濟學教授、前任院長

以下內容根據採訪內容整理

失去傳統優勢的城市,就不能不斷形成新的輻射優勢嗎?

紐約的錢並不是只來自紐約人的儲蓄,也絕不是隻給紐約人用,而是匯聚全球資本,再給全球用。巴黎的時尚也不只是巴黎自創自賞,而是匯聚天下時尚尖子並輻射、引領全球。

在全球範圍集聚優質人才和資源,高密度有效集聚,然後提供具有全球影響力的輻射、引領和服務,這就是我所理解的全球化城市。城市核心其實是輻射,也就是要給別人提供產品和服務。

現在中國很多一線城市也在努力建設全球城市。

比如上海要建設全球化城市,集中要考慮的就要如何能對長三角、長江經濟帶、全國以至於亞太和全球貢獻哪些獨到的產品和服務。老上海為什麼在全國影響力大?還不就是在那個時代能給全國提供其他城市難於匹敵的工業產品、技術管理人才、還有文化時尚。當別的城市還不能提供這些東西時,大上海就奠定了自己在全國的影響和地位。

但比較優勢是動態的。別的地方會學習、改進、趕超,總有一批批的產品和服務別人也有,甚至超過上海、領先上海,讓上海感受到競爭的壓力。

最大的挑戰是上海能不能不斷形成新的輻射優勢,不斷拿出新的獨到的產品和服務?從全球城市看,像倫敦、紐約、東京等,都經歷過比較優勢變化、升級的過程。

這件事情上,向前看很重要。

覆水難收的傳統優勢失去就失去了,關鍵是長出新的沒有?過去紐約的製衣業也名冠天下,後來不行了就不行了,但人家金融業起來了,反正馬雲那麼厲害,上市融資還是要跑到華爾街去。一雞死、一雞鳴,所以紐約涼不了。

重要的是,不能再用一般的招商引資思維來充當全球城市的發展戰略,不是把別處的GDP招過來、搬過來,好像搬夠了數,自然就是全球城市。一定要在競爭中定位,拿出別人拿不出或很難拿出來的東西,與兄弟城市、全國其他城市做好分工,別人做得比自己好的事讓別人做,聚精會神做其他城市做不了或難做好的事。

戰略著眼點還是增強輻射能力,要給別人東西。搬人家現成的、甚至剩下的,再多也輻射不出去。建設中心城市和全球城市,牛鼻子是提高輻射能力,著眼於輻射來集聚,吸引、集聚為輻射。

在市場裡,真正厲害的商家是給人產品越多,他自己越強。

歷史邏輯造就的上海:國企強、外企強,本土民企弱

最近有議論說,上海不具備創業公司所需要的環境,錯失了互聯網發展機遇。在我看來,什麼機會都落不下,也不容易吧。否則不是早就成為卓越的全球城市了嗎?其實一個城市的長處短處,常常靠得很緊。

老上海是近代全球貿易背景的產物,在開放、商業、製造、金融、文化等方面闢出了一條都市崛起之路。正因為上海是全國財經重心所在,所以進入國家工業化以後,也一直是計劃經濟的重鎮,對上海管得非常嚴。

這和浙江、福建、廣東包括後來的深圳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上海多少年非嚴守財經紀律不可,難冒出市場經濟天下的英雄豪傑,這兩件事情有一定的關聯。

改革開放至今,上海的央企和地方國企強、外企也強,但本土民企弱,有一個歷史邏輯在起作用。前些年,總部經濟有點補救,就是吸引外地民企到上海進一步發展。問題是別的地方也不會眼看孔雀飛上海,大家改善投資和營商環境,你拉他留,孰重孰輕不是單邊發力。

從長期看,上海還是要把培育本地民企成長,放在更突出位置。

下一輪創富潮:中國新一代民企很大程度是科創型

民企板塊弱,不是小事情。但來日可追,因為時勢造英雄,中國到了催生新一代民企的時代節點,下一步有機會大發展的民企,更多靠科學知識,更多靠“運用新的科學原理來解決實際問題”。科創型民企一定引領下一波民企潮。

科創企業“科”字當頭。

上海高校和科研院所、基礎科研成果和高級知識分子,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在全國領先,加之城市綜合生活品質比較高,對全國、全球優秀人才的吸引力也別具優勢。這方面的優勢上海還遠遠沒有充分發揮。

一個關節點是轉化,龐大的國家科學研究投入,如何轉化為技術、產品和市場優勢,反過來再支持基礎科學研究?

我們去硅谷、波士頓、奧斯汀或特拉維夫看,大量科創企業與大學、研究院、實驗室裡的純科學高頻互動,越來越打成一片,在空間上差不多新創科技公司大量圍著高校、研究院和實驗室而建,說明科學研究、技術開放、產品與市場開發高度融合,來往非常密切,以至於在空間上根本不可能相隔太遠。

更實質的挑戰是科研成果向產業轉化。

我們大部分高校科研機關都是國有的,如何釋放科研成果轉化的巨大潛力,涉及產權界定和體制成本。教授科學家搞發明,多少是國家的,多少是個人的或團隊的,要有一條清楚界定的線。

美國1980年代拜杜法案就明確了,利用公共資源形成的科研成果的所有權屬於大學,再由大學向社會轉讓專利使用權,轉讓價格公開競爭形成,沒有聯邦資產流失問題。教授開發團隊和其他新設科創小公司,都可以參加使用權競標,獲得後再開發。

中國也參考了拜杜法案,目前已經承認在國有單位工作的教授科學家,即便對職務發明,也擁有合法的權益佔比。雖然不少地方把這個權益佔比定得還比較高,但表達了鼓勵創新成果轉化的政策傾向。

不過我們也觀察到,國有機構科研成果轉向市場,整體定價程序還是手續繁雜,關鍵是我們的大學還行使不了國有科研成果的所有權,你讓他行使,他要問這個部那個部,問來問去誰也不肯為國有資產流失擔責。

在整個專利市場作價困難重重的情況下,僅提高研發團隊的權益佔比,還是解決不了問題,因為整個專利無價,研發者權益佔比再高,實際意義也不大。

創新的本質:直面不

當然,發展也不能單純用追趕思維,不能看人家有什麼新進展,就趕快規劃、佈局。這種追趕思維也有代價,就是老在追確定性目標,忽略了創新的本質是直面不確定。

要讓那些將來很厲害的人,現在能在一線城市落得下腳

目前的上海科創,還是工業產業園的路數,遠離高校、研究院所和實驗室。高校周圍的產業群還有待形成,一個可能是搬出老上海的大學、研究所要捨得多拿出一些空間來辦科創企業,包括師生團隊和外來的大學專利使用團隊。還有就是老大學集中區,為科創產業使用的空間還要見縫插針,多多益善。

更大的問題是現有的商品房模式,是把多少年形成的高儲蓄轉化成房子,買的時候要一次性付清這個物業未來幾十年的收益。買下來之後,才有資格享受資產升值。這個模式對城市建設有貢獻,因為適合很大一部分居民家庭的情況。

新問題是年輕人,特別是家庭不在本市的外來新秀,他們將來會很厲害,但現在靠他們自己的當期收入和信貸,還難以在上海落腳。現在落不了腳,以後的故事就都沒了。這裡並不是要討論房地產政策,而是從上海要發揮科創優勢,涉及到一個相關難題。

深圳現在抓青年人才公寓,我覺得抓到點子上。我到現場去看過,做法就是把一批城中村的原住民房產改建成青年人才公寓,只租賃不出售,價格合理,居住條件也像樣,付租金就落腳,包括年輕小家庭。讓這些還在奮鬥的年輕人一下子付未來70年土地收益,那還不是為淵驅魚!

這樣看,上海的後發優勢還在後頭。

如果能讓很多未來厲害的年輕人進得來、落得下腳,又能激發上海大學科研機構的存量優勢,那就構成上海的科創優勢,可能完全不亞於上海的航運中心和金融中心優勢。在這個基礎上一定會產生一大批科創型民企,顯著改善上海企業所有權的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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