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海島抓風玩

嵊泗海島抓風玩

作者在嵊泗海島

王金洲

去嵊泗海島療養,前三晚住泗礁島,最後一晚住枸杞島。住泗礁島,屋有仨名:維納登度假公寓、非誠勿擾酒店、十七英里。前兩名字我不喜歡,俗。十七英里,我喜歡,構成豐富想像空間。

嵊泗的空氣質量在全國名列前茅。我們兩度下榻的房屋皆面臨大海,潮溼通過呼吸和皮膚的黏度感覺明顯,環境幽靜空寂。恕我淺陋,嵊泗之行最大的收穫,享飲了純淨的空氣。我們大把大把抓風玩,鼻子和嘴巴沒有饜足的時候,儘管我們都不自覺地偷吃偷玩叫氧氣的東西。也只有這種偷吃偷玩,才不違反“中央八項規定”。

出門在外,我很在乎睡覺的搭伴。因我生活很有規律,早睡早起,搭伴也應基本如此。好在20多日前,老林邀過我同住。我為此高興。臺裡熟悉的同事寥寥無幾,老林算老相識,又有吞雲吐霧共同的愛好,是理想的搭伴。但臨上車,老林反悔,說要跟彭卡明睡。面對突兀的變化,我心裡像地震似的,早先有約,豈能釜底抽薪?便不滿地說他出爾反爾。從未說過話的彭卡明很闊氣,一旁說:“你倆睡,我單獨。”事後瞭解,老林除了跟我有約,也跟彭卡明談及同住。照彭卡明的說法,老林很吃香。老林大約想採用武林高手的分身術,或克隆另一個老林。抱歉的是,彭卡明未找到搭伴。男同事人數逢單不逢雙,彭卡明就是那個單,一人睡一間。這對喜歡安靜像哲人似地思考一些宏大問題的彭卡明來說,未免不是一件歪打正著的好事。

儘管和老林經常見面,但瞭解他是有緣在嵊泗同睡一室才剛剛開始。可見,人的瞭解是長期而繁複的過程。

他帶了三隻大包,外加相機和三角架,又背又提,難民似的。我好奇,出門短短五日,帶那麼多東西幹啥?衣服多套、旅遊鞋兩雙、拖鞋一雙、驅蚊藥若干,洗漱用具更多,除毛巾外,還有兩支大小長短不一的電動牙刷,戳在進門處幽暗的洗盥臺上,像兩挺威風凜凜的機關槍。我還以為賓館配的,差點據為己有拿來用。

平時,老林早晚要洗兩個澡,要乾淨我大大嘆為不如。住十七英里,不知他洗多少個澡,凡外出回來都要洗。飯後刷牙是他必修的功課。我這號凡人都用牙籤,他不用,他用的是不傷牙齒的牙線。牙線諸物裝在一個紅色的盒子裡。他做這項工作嚴謹又極具耐心。兩支電動牙刷,各有各用場,要不何必帶兩支呢?在此,我很抱歉地戳穿老林一個秘密,此兄兩顆大門牙的其中一顆是假牙。當然老林不會說自己假牙,他有一個高雅的稱呼,謂之義牙。如此一說,假牙隱去,義牙在他嘴中橫空出世。你肯定悟到,一支牙刷用於平常牙齒,另一支牙刷專門用於義牙,剔除義牙裡的殘渣腐質,清除細菌。

晚上洗盥臺上幽暗得有點可怖,擱著一隻蓄滿水的玻璃杯,杯子裡漾著一件東西,我見之汗毛都樹林似的刷刷豎起。那東西有弧度,月牙形,軟體,像海蜇又不似——肯定不是老林晚上的點心。我莫名其妙地想像那東西會生長,大約看了《捉妖記》的緣故吧,它不僅會長胳膊和手,還會長出兩根金亮的獠牙,兇相畢露,把我狂卷而去。我倒退驚叫一聲:“林兄,杯子裡什麼東西?”

老林淡定說∶“我的牙套呀。”由於我孤陋寡聞,牙套第一次見,不知其用途,也不知有這東西存世。

他戴上牙套現身說法。睡覺時戴上它,就不會磨牙,固牙健齒之功效。為何要泡在水裡,他說防氧化。

一間房若硬要選出一個領導,非老林莫屬。跟我比,他已算“獨裁者”。他打從進這間房,一直開著空調。我在家無論寒暑都不開空調,認為開空調對人體沒什麼好處,該熱熱,該冷冷,沒空調啥事。但老林以這間房領導自居,高屋建瓴地闡述開空調的意義。屋面臨大海,溼氣滯重,空氣都帶水,皮膚髮黏,開空調是除溼。這一說,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老林方正的臉膛透著白淨和紅潤,這恐怕是他懂生活、會調劑生活的臉部反應。令尊高堂也均已92歲高齡,有規律的生活遺傳給了他。

和他出行,簡直是對我的諷刺,對咱社會主義優越制度的諷刺。我面黃肌瘦,以為清朝出土。這倒其次,關鍵我洗澡水龍頭怎麼開,洗衣服水池如何蓄水放水,得請教於他。他樂於教我,更樂於數落我,吃飯時當著眾同事的面口吐白沫,偉人似地輔以手勢,說∶“我教他用水池,篤一記,關水;篤兩記,開水……”

然後,他說∶“我成他保姆了。”笑得噴飯。

20日傍晚集體外出吃飯,我關的門。回來時,門竟然開著,沒關實。老林舉著四根白皙的手指,痛不欲生地說∶“整整四個鐘頭開著房門。原來你關門也不會?”

沒辦法啦。老林同志心細精緻。我粗糙粗糲。

在睡覺問題上,老林表現出高風亮節。因我們兩人都打呼嚕,要是他先睡,他怕我聽著他的呼嚕睡不著。他掌握了我的睡覺規律,我閉上眼不到五分鐘就睡著。每晚到10點25分,老林就催我睡覺。我10點30分睡著,一覺睡到六點差一刻醒來,一覺到天亮,且每晚都如此。晚睡的老林聽我打呼嚕怎麼辦?他說咳兩聲,我的呼嚕就會停止。倒底是他的咳有力量,還是我的呼嚕脆弱,一擊即潰,總之我睡著渾然不知。彭卡明給這一現象得出結論∶感應。如有,我想也應第八感。

雲生活兼職導遊的許秀婷問我∶“你的被子呢?”我一愣∶“什麼?”她說∶“你來的時候不是帶著被子嗎?”我哈哈笑。告訴她被子是同事金援軍託我帶給她姐姐的。然後小許談當導遊碰到不少人出遊自帶被子。我指著老林說∶“他帶被子尚有可能,我絕不可能。”小許又問我如何,我說比如到了此地,所有的房間都滿員,導遊說只有一個豬圈還空著,我屁顛屁顛就奔豬圈去了。

許秀婷笑了。

當我把自己貶到與豬狗為伍時,才會驀然發現生活的樂趣像一把傘訇然撐開。

這是我的人生格言。拜託別抄。

雖為同事,我一直不知馬小紅是誰。到了嵊泗,我還不知馬小紅是誰。

知道她是在飯桌上。她坐在我斜對面,不管男女同事都在問她同一個話題∶到外面吃海鮮。原諒我暫時把同事的身軀像電視鏡頭一樣虛掉,我只見一張張不斷翕動的嘴,嘰嘰喳喳的嘴。給這些嘴喂話的就是馬小紅。

我蕭然起敬。以為這張白潤膚色大眼睛的臉、身材苗條的美女貴為領導,不是領導,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向她請示?後來我知道,她不是領導,是一個熱心帶大家外出吃海鮮嘗美味的少女同事。

飯桌上。同桌一致提議,叫我寫寫馬小紅。螃蟹似扣著墨鏡的我瞅她兩眼。她低著頭在玩手機。我得出結論∶這女孩矜持。

我寫人從不採訪。但我會交流幾句。看人說話的口氣、眼神以及手的下意識動作,基本能判斷這是怎樣的人。因口氣和表情騙不了人。我能跟馬小紅說什麼呢?也說外出吃海鮮?

她會不會私下說∶“大叔,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我有這顧慮,便不會問她。

還是說說吃海鮮吧。

晚上海邊散步,贊馬小紅較多。朱建德說,他以前工作上有事也大多找馬小紅。無意的談話中透露出信息∶馬小紅熱心誠懇,辦事果斷周到。

張佳谷有一張麥穗色一笑露酒窩的臉。這張臉我見過怕有百次。他原先扛攝像機,後來不知怎麼見不到他。以為他到別處升官發財。再後在電梯裡碰到,他去越秀外國語學院教了幾年書,又回廣電工作。

在泗礁島和張佳谷相鄰而坐,才得知他已是活動部主任。假如我跟別人說張佳谷主任是我朋友,那肯定吹牛,因為我跟他的見面都在電梯裡。他照例拎著攝像機風風火火去採訪,不忘叫我一聲王老師。他很有禮貌,工作也很踏實。工作不該由我蓋棺定論,但我有個特長:傻想。他要是工作不踏實,怎麼可能當主任?在泗礁島,在枸杞島,他都是閒不住的活躍分子,玩也玩得很精彩。

說起父親,張佳谷很自豪。他父親清華畢業在軍隊幹秘密工作,性格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張佳谷說這點他遠不如父親。我說:“你也很厲害。出電視臺,又回電視臺,幾人能做到?”他笑了,兩隻酒窩帛一下鋪上。

彭卡明不湊熱鬧,背一隻包獨往獨來。如有機會跟他相處,他都談一些宏大的話題,比如哲學,比如文學。一會幽思,一會發宏論。在飯桌上,聽說旁邊的張佳谷學哲學專業,用非常嚴肅的口氣說:“我想向你請教幾個哲學問題。”張佳谷緊張得慌忙說:“彭主任(彭卡明當過部門主任),請教當不起,我也只學了點皮毛。”

當他們相見恨晚、高談闊論時,我把耳朵拎走。

楊莘的名字我到嵊泗島才知。儘管這張陽光燦爛的笑臉我早在三四年前就熟悉,但名和人對不上。

我不會開車,上下班都坐公交。11路公交車,楊莘也坐過。她坐的不多,三四回吧。估計她後來買車了。

在公交車上或站臺上和楊莘相遇,她嗨一聲,我嗨不來,給她露一個笑臉。大約我碰到她最後一次坐公交車吧,發生一件小事。

她單位食堂買了一袋饅頭,上車時放在椅子底下。我和她鄰座沒注意她拎著饅頭上車,或留意似乎拎著什麼東西,但這般小事我不會記心上。我清楚地記得,她在塔山站下車。她下車不久,我的腳被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椅子下一袋饅頭。當時我不敢百分百確定這袋饅頭是楊莘的,問了前後排的陌生人,他們都說饅頭不是他們的。我腦子回放梳理,似乎覺得她上車時提著什麼,往椅子下藏掖弓背的一瞬也清晰起來。饅頭一定她遺忘車上。只是我不知姓名,無法跟她聯繫。

我下車時把饅頭帶回家,準備第二日還她。饅頭放桌上,妻去抓饅頭,我說:“別動,饅頭是我同事的。”她問怎麼,我告之,饅頭收進冰箱。因天熱會餿,囑我次日上班別忘帶上饅頭。

次日上班,我把饅頭忘到腦後,沒帶。但上班我確實打聽過楊莘。我找她難,不知尊姓大名,不知她在哪個部門工作。滑稽地用嘴加手勢描繪她的臉形和身材,別人聽了雲裡霧裡,不能明確是誰。吃中飯,我用眼搜索那張臉,也一直沒出現。我大叔輩頻頻打聽一個不知名的女孩,畢竟不妥,會引起誤會和無端的猜想。於是作罷。饅頭放不長,先家人吃掉,以後碰到,再買一袋還她。我估算這袋饅頭最多值十元錢。

吃掉饅頭,我卻一直沒還她。主要極少見到。時間一長,見到再提,又顯得唐突。

嵊泗同船,看到她我驀然忖起那袋饅頭,楊莘姑娘,不知記得否?我白吃你一袋饅頭。我終於有機會和她說起此事,她羞澀一笑:“你還記得?”

欠別人的我總是記得。欠我的總是不記得。

轉道枸杞島那日早晨,曹凱寧睡過頭,把八點一刻看作七點一刻,結果錯失吃早飯時間。同室的沈敏說:“看你睡得那麼香,不忍心叫醒你。”曹凱寧沒好氣地說:“你照顧我照顧過頭了。”

臨上車,曹凱寧說起此事,大家都笑。吃早飯我順了兩個雞蛋,準備路上吃。我說要把雞蛋給曹凱寧墊墊肚子,曹凱寧堅辭不要,說:“我有餅乾。”曹凱寧有骨氣,不吃嗟來之食。

在去枸杞島的船上,我湊巧和曹凱寧坐在一起。他終於抗不住餓,啃起餅乾。我閉目養神,只聽耳邊漱漱響,睜眼看他可憐兮兮吃餅乾。枸杞島上吃中飯,我湊巧又和他坐一起。旁邊一桌已開吃,我們那桌還只有我和他兩人,但菜已上。我說:“你早飯都沒吃,趕緊吃吧。”曹凱寧坐著不動筷,說:“也不差這一會,等坐齊再吃。”我暗想:曹凱寧,君子也。

沈敏也是熱心人。性格直爽,說話微帶幽默,贈煙也贈得勤。頭髮雖已花白,童心猶在,喜歡和“小朋友”交誼,或獻獻殷勤,像長不大的老頑童。

嵊泗療養,我基本不出門。他們去景點,我關門寫作。但21日晚,隨同林錫維、朱建德、朱躍獻、陳建平等同事海邊散步。枸杞島那晚,也曾與七八位同事散步去鎮上。返回時,發生一件快樂小事。白天退潮時,可以下公路去海邊拍照、遊嬉,晚上漲潮波濤洶湧澎湃拍岸。行走公路上,看著浪潮滔天,我剛想說小心,話未出,一波海水衝上公路,稀里嘩啦傾覆下來。我走在前面最慘,頭上、後背皆是海水。我後頭的孟堅,使勁地擦臉。那會前,丁意黎正向二十出頭的小夥石歡傳授識別美女的寶典,因整容美女已是真假難辨,當這一宏大命題遇到海水襲人不得不放棄,丁意黎、宋怡、石歡也未能倖免。

我們一齊傻笑,不惱。緣分啊,嵊泗的海水。此刻走在前面大步而去的金湘蓉和沈峰早已拐過彎頭不見蹤影。

如不是我記錯,餘曉杭今年已前後三回對我說,喜歡我的文字,喜歡我語言表達的幽默。慚愧之餘,我受寵若驚。她在嵊泗說這話時,我猛然想起她自己也具有幽默細胞。早在十多年前學習袁維堅報告會上,餘曉杭繪聲繪色地講袁維堅,不時來一句這傢伙,令人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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