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和佛陀無為的智慧:大休息就是修行,無為而無不為!

2012年,潘麟先生在淨土宗祖庭終南山香積古寺,講授千古第一經《金剛經》。《到彼岸賞月——〈金剛經〉的智慧》一書即由先生此次授課錄音整理而成。本書內容深入淺出,首次從生命科學角度,引領讀者直探《金剛經》之本義,重新認識東方文化的內涵與本質。2017年1月,此書由五洲傳播出版社出版。

第十一品 無為福勝分

老子和佛陀無為的智慧:大休息就是修行,無為而無不為!

“須菩提,如恆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恆河,於意云何?是諸恆河沙,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佈施,得福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

恆河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印度的主要河流,是印度文明的搖籃,是印度人心中的聖河,是印度的母親河。恆河起源於我國的西藏,因為在其上游流經了千里的山區,故其水中含攝了大量的沙石。恆河裡的沙子比黃河裡的沙子還要多(因為黃河流經的地方黃土多,所以黃河的水裡主要是泥土)。佛經經常用恆河裡的沙子來喻指數量繁多、不可勝計,乃至形成了一個佛教的專有術語:恆河沙數。佛經就常用恆河沙數表示數量很多很多的意思。

“須菩提,如恆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恆河,於意云何?是諸恆河沙,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

此段經文不難理解,就是假設有很多條恆河,一條、兩條、三條……到底有多少條恆河呢?如恆河沙數般的恆河。“諸恆河沙”,指這麼多的恆河裡的沙子加在一起。“是諸恆河沙,寧為多不?”當然多了。“但諸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一個恆河沙都多得不得了,如恆河沙數般的恆河沙,合在一起能不多嗎?這是一個極具文學誇張的描述,不要把它著實了理解,一著實理解就開始糾結了。釋迦牟尼除了是一位偉大的聖者,他還是一位文學家,特別善於使用文學誇張,他習慣於誇張性、漫畫式手法。釋迦牟尼是一個“漫畫高手”,他經常使用一種漫畫式的語言、童話式的語言、文學誇張性的語言來表達一些事物,表達一些意思。千萬不要把它著實了看,怎麼能把一個童話故事或神話故事著實了看呢?那是不可以的。童話事故就是童話故事,神話故事就是神話故事,如果著實了看就會有疑問:哪有那麼多的沙呀?哪有那麼多的恆河呀?這樣去理解就走偏了。不能這樣理解,因為這是釋迦牟尼慣用的一種文學誇張手法。我國的莊子也愛使用這種文學手法,叫“莊子體文學”,或叫“莊氏手法”。所謂“莊氏手法”,就是荒誕無稽的文學手法來表達一些用常規方式無法達到的啟迪效果。

“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佈施,得福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

“前福德”是指什麼福德?是指“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佈施”所得的這個福德。也就是說,假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即不僅自己受持,踐行經中之義,還在適合之時為他人宣講,其所獲得的福報功德,相比於“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佈施”所得之福德,還要多很多。在此處,佛陀再次強調,法(智慧)佈施的價值和意義是遠遠大於財物佈施的。這透露出佛陀的一個基本觀念:文明和智慧的傳承與普及,其重要性和緊迫性,遠遠大於財富的累積與貨幣的流通,是處於絕對優先地位的。

文明和智慧的傳承與普及,是人間最偉大、最神聖的事業,它的價值和意義是不可以用錢物來衡量的,它是“此福德勝前福德”的,是無價、無上、無所比擬的。我們現在要好好學習《金剛經》,學好後就可以多多向他人講說了。一遍又一遍宣講,講到十遍以上,我們就應有盡有了,我們的福德就大得不可思議了。哪怕你不把全部經典講完,你講個四句偈也行。

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或者就說一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其所獲福德將不可思議——這一句經文曾經誕生了一個偉大的六祖慧能禪師。上一品題名叫“莊嚴淨土分”,六祖就是因這一品中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獲得重生的:他從此以後就成佛了,再也不是一個樵夫了。這就是“依法出生”,簡稱“法生”。

哪怕你就向他人宣說這一句經文也行,但這句一定要和前句合在一起說,不然的話,你這麼說會顯得突兀。前句經文是“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再加上這句經文“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連上一口氣讀下來。這樣,味道就出來了,多讀幾遍,找找那個感覺,要細心,要體會,要感悟,那個感覺就出來了,那個啟示就降臨了。

後世也有很多人時常誦讀《金剛經》,但是少有像六祖這麼巨大的收穫——當下明心見性,頓悟成佛。於是他們就找理由為自己開脫,怎麼開脫的呢?說這個六祖呀,不是一般人,他於此前的若干生若干世,就已經是一個大修行人了,所以這一世才能於誦讀經文之時,其文一經入耳,即能言下大悟。而我們之所以誦讀了這麼久,仍然生不起任何覺受與感悟,那一定是因為前幾世沒有像六祖那樣修行,所以這一世在親臨《金剛經》時如聾如啞,什麼覺受也沒有。

我若要遇到這樣的弟子,先讓他吃三十棒再說。自己不用功,盡找些理由為自己開脫!你哪隻眼睛看到六祖前幾世修行了?你又哪隻眼睛看到自己前幾世沒有修行?這些都是自我開脫的藉口。不要給自己找那麼多無聊的理由和假設。六祖慧能大師與我們每個人一樣,就是一個普通的凡夫,只是他的心地比我們清淨很多而已,故他能一聞《金剛經》,就能當下獲得生命的徹底覺醒。

六祖慧能自小是個樵夫,在山林中長大,儘管二十多歲,但心性質樸純淨,心智沒有受到汙染和異化。不像我們,小小的年紀就已經老成持重,就知道迎合大人的喜好了。世人以為這叫聰明,這叫伶俐,其實是世俗心太重,被世俗所汙染了。所以我們聽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沒有任何感覺。因為我們的心已經被萬丈紅塵所埋沒了,被淹沒在大地深處,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六祖慧能沒有這麼多的紅塵,他就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以我半生的修行體驗,只有兩種人在修行上可得大成就:一種是真正的老實人,忠厚人;另一種人就是真正的聰明人,像儒家的顏回和子路等人,能聞一知十,能舉一反三。這個聰明是真聰明,不是指市儈式的小聰明。這個世上耍小聰明的人太多了,而像顏回和子路這樣的真聰明者,少之又少。

“為他人說”屬於法(智慧)佈施。智慧佈施如果著相,其所獲福德仍然是非常有限的。而一個無為佈施——不住色、聲、香、味、觸、法而行佈施,其福德超越一切,直達無限,這就是“無為福勝品”之義。整個《金剛經》就是一而再地強調無為。無為本是道家術語,佛經在譯為中文時,借用了道家的這個重要名詞。“為”就是刻意地做(作),這裡含有勉強、機械、教條、生硬、暴力等成分。印度把“為”叫做業,即行為、行動之義。但中國的道家卻發現了另外一種智慧,就是不做的智慧,超越做的智慧,這種智慧被命名為“無為智慧”或“玄智”等,簡稱“無為”或“無”。

老子和佛陀無為的智慧:大休息就是修行,無為而無不為!

《道德經》曰:“無為而無所不為。”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辯證思維。平時我們在追求有為,即有所作為,有所行為,但是在道家、佛家卻追求另外一種智慧——無作、無為的智慧,他們認為我們所有的做都是有限的,要想達到無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為、不做。即使是做好事,也不可以,不能執著在做好事上,執著了就是一種束縛,也是一種枷鎖,不得解脫。所以好事、壞事要一起超越,徹底進入無為之中。這個“無為的智慧”是我們東方文明發展史中一個里程碑式的發現。

無為的智慧就是佛家所說的空智,也就是《金剛經》裡所說的般若。佛家的般若智慧是一種消極智慧、出世智慧、無為智慧,不是積極的智慧模式。哪家是積極智慧呢?是基督教,是儒家。它們追求積極的智慧,是有為的智慧,即行動的智慧、積極進取的智慧,講究修、齊、治、平。道家與佛家追求的都是無為的智慧,它們追求怎樣在無為中達到一種不為而為。無為而又無不為,這是一大發現。一般人理解儒學比較容易。這件事情我要去做,做才能成功,這個非常好理解。事情哪有不做就能成功的,包括修行,有了修行才能成就,哪有不修行就能成就的。

道家和佛家的無為思想都有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明白了,你就知道佛道兩家為什麼再三地強調無為了。這個前提就是六祖慧能大師說的“何期自性,本自具足”。在你未出生之前,天地宇宙在不在?在!你為天地宇宙做了什麼?那時候你還沒出生,你不可能做什麼,你什麼都沒做,天地宇宙不照樣運行得很好,不照樣什麼都有。春來草自生。你為小草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春天來了以後,不僅全天下的小草自生了,還有百花也齊放了。你為百花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就是因為你什麼也沒做,百花才能夠自由綻放,如果你人為地去打擾,去幹涉,你肯定給百花惹麻煩。朝霞、晚霞那麼美,你做了什麼?什麼都沒做……一切的一切,就是因為什麼也沒做,才變得這麼美。你看看,凡是人到的地方,一片狼藉——人走到哪兒,就破壞到哪兒!只要是人染指的事情,就沒有不變壞的。染指自然界,把自然界破壞得一塌糊塗;染指人類社會,把人類社會弄得烏煙瘴氣。所以,人是一切混亂的源頭——人干涉到哪裡,哪裡出事情。所以很多事情,不是因為我們做得太少,而是因為我們做得太多,還都是不當之行為。

老子突然發現:不做其實才是最大的做,不為才是最大的為,天地宇宙一切都是本自具足的。我們的身體,不需要你管,只需要我們把食物送下肚去,身體就會自己運行了,腸胃會吸收,體內的化學反應會按部就班地工作,最後轉化成能量輸送至全身。這一切我們管過嗎?沒管過。就是因為我們沒管過,它才運行得那麼好。如果我們一干涉,橫插一槓子,完了。

有一個學醫的留學生回國,他父親也是一名醫生。父親說:“你終於回來了,我想出去旅遊,一直沒機會,因為手邊的病人太多,現在你回來了,你也是學醫的,那我把這幾個病人交給你,我就可以去好好地旅遊一番。”兒子說:“放心吧,這麼幾個病人不在話下,你儘管出去旅遊吧。”他父親旅遊了一個月後才回來,發現一個病人都沒了。父親問:“怎麼一個病人都沒了呢?”兒子說:“全部被我治好回家了。”他父親說:“這下完了,你這四五年留學的經費,都是來自這幾個病人。你把他們全治好了,以後哪來學費讓你出國深造呀?”

有個孩子遠遠地看著媽媽在廚房裡洗碗碟,坐在客廳裡看報紙的爸爸問他:“你為什麼不幫你媽洗碗碟呢?”孩子說:“我一直在幫媽媽呀。”爸爸生氣地說:“為什麼要撒謊?你連廚房的門都沒進去,怎麼幫的?”孩子說:“我一直靜靜地站在門外,不就是對媽媽最好的幫助嗎?難道你希望看見滿地的碗碟碎屑嗎?”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為了讓這個世界上少一點碎屑,我們還是在旁邊老實地待著吧,最好的方式就是老實待著,別去摻和。因為人類就像一個頑皮的、非理性的孩子,能成就的事情非常少,能破壞的事情非常多,我們成就一件事情,就要破壞十件事情。相對而言,人類的破壞能力遠遠大於人類的成就能力。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旁邊待著去,就是休息,不僅身體休息,心靈也要休息。

什麼叫佛法?佛法就是休息,在旁邊待著去,少行為,少造作,徹底休息!對常人來講,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幹是很難的,是需要訓練的,無論是父母還是其他人,在我們很小時就告訴我們要做這,要做那。不管做什麼,總之我們要做,我們已深深地習慣於、認同於做。突然有一天讓你不做,你會覺得這真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所以說它需要訓練,修煉就是要修這個,訓練一段時間後你才能學會不做——無為。僅僅是保持著覺知,僅僅是保持著超越性的觀照。

如何做是一門技術,不做則是一門藝術。不做就是超越做,不要執著於做,不要封鎖在做中,不要束縛於做中,這裡面沒有行為,沒有行為就叫無為。無為最大的前提就是“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自性就是佛性,“何期”是個虛詞,它沒有實際意義,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這個自性呀,原來它是什麼都有的。因為本自具足,不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做什麼都是多餘。因為本自具足,小草怎麼生長,不用你操心,這是上帝管的事情;因為本自具足,你把飯吃下去,腸胃怎麼吸收,這不用你操心,這是身體該管的事情。總之,你仔細想想,什麼都不用你管,一切都已經妥妥當當、非常順利,不用你操心。我們所有的操心真的是瞎操心。

這個時候你才能夠真正地大休大息,修行就是大休息。就像釋迦牟尼剛出家時,修苦行修了六年,沒有開悟,最後到了菩提樹下開悟了。怎麼開悟的?就是他修了六年的有為法,奮鬥呀奮鬥,努力呀努力,做呀做,做了六年什麼也沒有得到,釋迦牟尼灰心喪氣:“本來我當年是要發心好好修行悟道,替天下蒼生解決他們的生老病死之苦,現在不僅沒有解決天下蒼生的生老病死之苦,連我自己的生老病死都解決不了!我很努力地修行了六年,什麼也沒有得到,就得到了這一副虛弱至極的軀體!”他萬般無奈,也極度灰心,於是坐在菩提樹下發了一個誓:如果上天垂憐我,就讓我開悟;如果上天不垂憐我,我就坐死在這兒得了。這就是我最後的地方了,我哪兒也不去了,我也不修這苦行了,啥行也不修了,什麼這個觀想、那個觀想,這個咒語、那個咒語,都不修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就在這兒得了。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他開悟了。

為什麼開悟了?因為他無為了。不僅是身體不做,心靈也不做了,全部停止了,休息了,超越了。都要死的人了,還能幹什麼呢?他什麼都不幹了,他連飯都懶得吃了,連呼吸都懶得呼吸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多呼吸一口、少呼吸一口其實也沒啥分別,就在這麼一種情況下,他進入到了徹底的無為之中,佛性徹底開顯了,他成佛了,成了一個覺悟者。

其實佛性對每個人都是開顯的,我們之所以沒有與佛性融為一體,沒有讓佛性貫穿我們的身心,是因為我們的阻礙太多。就像我們與自然界之間有一個無形的屏障一樣,我們與佛性之間也有很多重無形的屏障,這些屏障一言以蔽之:自我。再無其他,就是一個自我,阻礙了我們與佛性水乳交融。其實佛性時時刻刻都想與我們水乳交融,是我們自己用一個無形的阻礙,阻礙住了這種交流和交融。當自我徹底死去,就像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那樣,自我消失了,佛性就開顯了。就是這樣。

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修行,如果非得要說什麼是修行,放下就是修行,大休息就是修行,超越就是修行。就是因為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有那麼一個大休息,大放下,他成佛了。後來密宗寧瑪派裡就把它變成一個無為法門——大休息法門,就是什麼都不修了。開始教你磕頭,教你念咒,教你這,教你那,忙得一塌糊塗,最後師父就告訴你這些東西全部是打基礎的、做準備的,真正的修行就是不修行,放鬆,休息,連觀想都不需要。一切都放下,大休息,就到了,就成了。但是很少有人敢這樣做,這需要突破自己的,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敢的,這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太多的人習慣於做,他在做中能夠求得一種安心,求得一種價值感,一種意義感,一種活著的感覺。你讓他徹底地放下,就等於是放下了他所有的價值感、所有的意義感,乃至於他活著的感覺都沒有了,至少他以為他沒有了,他會很恐懼,他會有一種死亡逼近般的恐懼。這就檢驗出來,不是一般的人可以輕易做到大休大息。

老子和佛陀無為的智慧:大休息就是修行,無為而無不為!

這裡面還存在著一個設計問題,就是在修行的時候需要一個特別的師父,這個師父要相當有權威,師父讓你做什麼你都不懷疑,這樣才可以。師父說休息吧,好,休息!師父說的就是真理,就是上帝說的。一般情況下,你一懷疑,意志一鬆動,想著:這玩意兒行不行啊,真的假的,一放鬆就成佛,騙我的吧?你左思右想,沒有辦法真正做到大休大息。

因為大休大息就會遇到一種死亡般的感覺,在這種死亡般的感覺面前你會猶豫。超越這種猶豫的辦法是什麼?就是必須有一個絕對權威者來講這個話。講什麼話?就是讓你去休息,去大休息。這個權威一旦在弟子心目中動搖了,完了,這個大修行修不成了,就又墮落到有為法中。

《金剛經》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所有的法都要舍掉,但是你敢嗎?你會說:“我到處拜師訪友,終於學了這麼點東西,你讓我舍掉?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代價才學來這些東西,你讓我舍掉?我傻呀!憑什麼讓我舍掉?”所以這裡面處處都體現出一個絕對權威者的重要性。

於我而言,我最缺乏的就是樹立絕對權威,所以在我這裡,你們修不成無為法,我教不了你們,我只能把道理講給你們聽,你們自己去做。像西藏的上師們,他們很有一套的,他們深諳其中三昧。那法王一上座,弟子就匍匐在其腳下。還有宗喀巴的《事師五十頌》,就是弟子如何對待上師的五十句話,其中有上師的影子都不能踩的規定,那是需要絕對遵守的,就是為了把這個權威感樹立起來。這個權威感上升到一定程度後,他隨便講些什麼,你都能開悟。

開悟了以後可能發現你的上師還沒有開悟。像禪宗經常如此,開悟後反過來去度自己的上師。為何一個未開悟的人卻能使別人開悟呢?不是這個未開悟的上師有多大本事,而是歷史流傳下來的這個尊師重道的傳統與制度,這個絕對尊師的傳統對我們非常重要。

有一個道士,實際上他是個騙子,騙一個修道的人。那個修道人整天纏著他要跟他學道,他說:“我沒道,我是個騙子,我什麼都不會。”修道人很感慨,你看我的師父多謙虛。實際上,人家說的是實話,不是謙虛,他把它理解成謙虛,“這麼謙虛的大師我不跟著,我跟誰啊?”他就緊跟不捨。

在乘船過河的時候,這個假師父實在是不勝其煩,生了殺人之心,想把這個跟屁蟲殺了,但是他又深知殺人償命,不能親自殺,他就說:“你不是想跟我學道嗎?”修道人說:“是是是。”“我是不是這幾個月沒傳授你什麼?”修道人說:“是是是。”“因為這幾個月我在考驗你的誠心,經過一番考驗,你過關了。今天我要收你為弟子,現在我開始向你傳法了。”那人說:“太好了,我幾個月一直等著呢。”“那個桅杆看到了嗎?你爬上去。”這個弟子就使勁地向上爬呀,爬呀,一直爬到頂端。假道士說:“你呆在那桅杆頂上別下來!”弟子就老老實實地呆在上面。那個假道士將他所謂的弟子的金銀細軟一卷,準備開溜。那個人站在桅杆上說:“師父,你要幹什麼?你不傳我法了嗎?”假道士心裡想:這傻瓜,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傳法?這人沒救了,這種人活在世上,我不騙,自有人騙他。算了,就讓他摔死算了。於是就對弟子說:“繼續,繼續往杆上爬啊!”弟子說:“我已經爬到頂端了呀。”“不行!還要繼續往上爬。”說完這個騙子就悄悄地潛入水中溜走了。爬到無處可爬之處還要再爬,怎麼爬?這就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心行到此,弟子突然心智大開——頓悟了!

大悟之後,這個弟子歡歡喜喜地爬下桅杆,找師父準備謝恩:我的師父真是高人呀,這麼三番兩番的一點化,就把我點化開悟了,真是高人!他就找——到處找,但找不著了,因為他的師父早已攜著他的金銀細軟潛逃了。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未開悟之人卻讓一個人開悟的例子。

無為是佛、道兩家修行的最高境界,已經沒有好壞之分了,就算做好事也是有為,也要被超越。比如梁武帝,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數,好事吧?好事,但是與覺悟、與解脫沒有關係。因此,達摩大師很不客氣地批評他:“此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雖有非實。”最重要的就是他沒有做到無為(超越)。有心為善,雖善不美;無心為惡,雖惡可恕。你很刻意地去幹一件好事(就像梁武帝這樣),雖善不美。這裡沒有一種美感,有的是一種造作、一種人為的氣息,所以它不美,就像人造的塑料花一樣,乍一看似乎挺美,再一看就不美了,它是假的,造作出來的。而真花,即使是狗尾巴花,它都有一種自發的、天然的美。人造的牡丹花再美也沒有天然的狗尾巴花看上去那麼生動,那麼自然。梁武帝就是過於有心為善了,沒有做到無為,所以其福德,也只能是人天小果。

善惡皆要超脫,困於善和困於惡都不對。善惡具要超脫就是無為。無為是最高的智慧。無為的前提必定無我,一個有“我”的人不可能無為,他這個“我”始終是躁動的,總有一個衝動要去做一點什麼,就是無事要生一點兒是非,非得生出點什麼才行,才能證明它(自我)的存在,這就是自我與行為的因果關係。

這就是不讓你做什麼比讓你做什麼,對初學者來說更為困難,但是慢慢地就會適應。不做什麼有另外一種美,不做什麼就是坐看雲起,坐在那裡看著朝霞,去欣賞它,讓大自然自己去運作,你不去幹涉,這樣慢慢地你的自我就淡化,就消失了,就超越了。(作者在其他著作中通過“經驗智慧”與“先驗智慧”的論述,對“有為”與“無為”各自之特性與價值,以及彼此之關係,俱有深入剖析。如《〈瑜伽經〉直解》一書中“修行就是持續地安處於禪定之中”與“無為與攀緣”等段落。讀者請參閱,此不贅述。)

自我是一切麻煩的源頭,也是整個五毒的源頭。沒有自我,五毒不消自除。五毒是被超越掉的,是被化除掉的,不是被消滅掉的。只要有自我在,五毒必在。沒有自我了,就自然地天人相應、天人合一了。

我們與佛陀、與古今所有聖賢的生命,本來就是相通的,本來就是一體的。現在你們體會不到,心與心之間怎麼是相通的呢?你再怎麼想,也想不出答案來。當某一天你的自我淡化或消失後,你就會驀然發現,“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用你去設計、去設想心與心之間是怎麼溝通的。沒有怎麼,就像你問春天來了草是怎麼生出來的呢?不用你操心,草它自己會生長得好好的,花會開得美美的,不用你操心。你設計一個花怎麼開,你越設計越糟糕。不用設計,它自然就會開放。心與心之間的溝通也是如此,這個溝通不需你去設計。你只要將自我淡化消除,你驀然發現你和所有人,特別是和聖賢之間的心靈和生命本來就是相通的,你突然之間就理解了所有的經論。

你們現在理解的《金剛經》以及其他經典,可能會覺得很吃力,特別是在沒有明師為你解說和引導的情況下,直接讓你們理解,會覺得像讀天書一般,不知道它在說什麼。但當我們的心智和悟性成長到某一個程度時,就會突然發現所有的經論怎麼那麼幼稚,那麼簡單!就像一個成年人在看少兒書一樣。現在你們的感覺可能相反:哎呀——,這個《金剛經》好難理解啊,好深奧啊!為什麼會有這種感受呢?因為我們和聖賢心靈之間不夠通透。

經書者,聖賢之糟粕也,聖賢之餘唾也。意思是說,這些經書無非是聖賢的口水、唾液,而且這個口水還不是新鮮的,還是餘唾也。你以為這是聖賢的精華呀?非也!是聖賢的糟粕。聖賢的精華在哪裡?在他的生命中!你要想理解聖賢的精華,不是通過經典——通過經典你是無法理解的,是要超越經典,穿越經典,進入到聖賢的生命之中。

老子和佛陀無為的智慧:大休息就是修行,無為而無不為!

最生動的經典就是沒有經典,就是生命!就相當於我在講《心經》時跟大家講過:“什麼是《心經》?我就是《心經》。我坐在這裡,就是《心經》坐在這裡;我講話,就是《心經》在講話;我走路,就是《心經》在走路。因為《心經》所有的思想、所有的觀點、所有的境界全部融化在我的生命中,所以我與《心經》合二為一,不分彼此。這就是活著的《心經》,當然比《心經》要生動得多。因為它是活的,它很生動地呈現在你面前,難道這個經不比紙張上的經要好上千萬倍嗎?”所以紙張的這個經,聖人之糟粕也。

《莊子》中記載這樣一個故事: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斲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可,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莊子·天道篇》)

世人所看重的是書。書並沒有超越言語,而言語確有可貴之處。言語可貴之處,就在於它的意義,而意義又有它的出處。意義的出處,是不可以用言語來傳達的,然而世人卻因為看重言語而傳之於書。世人雖然看重它,我還是認為它不值得看重,因為世人所看重的,並不是真正值得看重的。所以,用眼睛所看到的,無非是形和色而已;用耳朵所聽到的,無非是名和聲而已。可悲啊,世上的人們以為僅僅通過深入對形、色、名、聲認識和研究就足以獲得事物的全部實情與真相——形、色、名、聲實在是不足以獲得事物的實情。智者在沉默中領悟和彰顯天道(即般若),而誇誇其談者則什麼也不知道。世人有幾個能懂得了這個道理呢?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有一個叫輪扁的工匠在堂下砍削車輪,他放下椎子和鑿子走上朝堂,問齊桓公說:“冒昧地請問,您所讀的書說的是些什麼呢?”齊桓公說:“是聖人的話語。”輪扁說:“聖人還在世嗎?”齊桓公說:“已經死了。”輪扁說:“這樣,那麼國君所讀的書,全是古人之糟粕啊!”齊桓公說:“寡人讀書,製作車輪的人怎麼敢妄加評議呢!有什麼道理說出來,那還可以原諒,沒有道理可說,那就得處死。”輪扁說:“我用我所從事的工作觀察到一個道理:砍削車輪,動作慢了鬆緩而不堅固,動作快了澀滯而不入木。不慢不快,手上順利而且應合於心,口裡雖然不能言說,卻有技巧存在其間。我不能用來使我的兒子明白其中的奧妙,我的兒子也不能從我這兒接受這一奧妙的技巧,所以我活了七十歲,如今老了還在砍削車輪。古時候的人跟他們不可言傳的道理一塊兒死亡了,那麼國君所讀的書,正是古人的糟粕啊!”

因此釋迦牟尼怕我們執著於糟粕而忘記真正的精華之所在,就一再告訴我們,不要我執,更不要法執,要超越他的所有教導,直接與如來(法身、般若、佛性)直接照面,因為如來中具足一切。那如來裡有沒有《金剛經》呢?當然有!不是說有《金剛經》裡面的文字,而是《金剛經》所傳遞與呈現出來的那個意思、那個境界、那個智慧。

那麼有了佛性了,有了如來了,還需不需要《金剛經》?當然不再需要,不僅不需要《金剛經》,所有的經典都不需要。那個時候你再反過來看經典,就會覺得經典真的是糟粕,真的像看卡通書一樣幼稚,繞來繞去,好煩呀!一句話不就說完了嗎?繞來繞去,左繞右繞,好聽點說叫“我佛慈悲”,難聽點說就是“閒得沒事幹”。

潘麟先生《到彼岸賞月——〈金剛經〉的智慧》連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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