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葉童跟酒鬼大叔已經認識三年了。
三年前，也是這樣的下雪天。某個酒館的餐桌上，酒鬼大叔醉得不省人事。他把身上的錢喝得精光，同時還欠下了整整九壇酒的酒錢。
小酒館的酒保是不會放過這種吃霸王餐的異鄉人的，他們將他扔出酒館，正準備將他一頓毒打時，葉童出現了。或許是看不慣小酒保的勢利刻薄，或許是看到酒鬼大叔倒地時的某個小動作，葉童為他付上了酒錢。
而這筆錢正是葉童去武館學武的學費。
於是，沒有錢上武館的葉童只好賴在酒鬼大叔這裡砍柴。
“九壇酒困住了我三年。”說起往事，酒鬼大叔唏噓不已，“說起來，你小子也夠笨的，居然花了三年才進入脫胎境界。”
“這也沒辦法啊。”葉童聳了聳肩，“誰讓我命苦，攤上個怠慢的傢伙做老師。”
“小鬼你又錯了，你從來不是我的學生。我也沒想過收徒，更何況像你這種三年才邁入脫胎境界的笨蛋。”雖然酒鬼大叔一直做著一名老師該做的事，但他一直否認葉童是他的學生。
“認不認可是你的事，反正我一直當你是老師。”葉童堅持。
“真是個固執的傢伙。”酒鬼大叔搖了搖頭，眼眸中的流過的神采稍縱即逝。
大鐵桶下的火苗已經微弱下來，時不時的發出新添柴禾的噼啪聲。在這個寒冬的午後，小院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許久之後，葉童才裝作漠不關心的說出一句話，“要走了？”
從這幾天酒鬼大叔酒後吟詩的頻率來看，酒鬼大叔已經厭倦了這個地方。
“要走了。”酒鬼大叔低下頭，灌下一口燒酒才笑了起來，“拜託，這氣氛真的很壓抑。能不能開心點？畢竟我要重歸自由了嘛。總不能哭喪者臉迎接自由吧。雖然這種自由還不是真正的自由。”
“好吧。”葉童強擠出一絲笑容。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童，就算平日裡表現得多麼成熟穩重，面對別離總會流露出不捨。
“算了。”看著葉童這張扭曲的臭臉，酒鬼大叔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眶都溼潤了，才說出一句話，“你笑起來真他媽的比哭還難看。”
“你知道的，這不是我的特長。”葉童淡淡的笑，這次卻顯得好看多了。
“你看，不是笑得很好嗎？小鬼，相信大叔的，保持笑口常開，人生才會有趣起來。”酒鬼大叔光著腳丫站了起來，“畢竟生活在這片被圈養的土地上，要是還不能笑口常開，真的很吃虧啊。”
“為什麼你總是說人類是被圈養的寵物呢？”離別之際，葉童有很多疑問需要解答。
“等你變強了，自然就會明白。”酒鬼大叔撇了撇眉，然後又用他玩世不恭的語氣說道，“不過以你這種烏龜般的速度，想要變強實在是太難了。”
“再慢，我還是會變強的。”葉童異常堅定。
“真是無趣。”酒鬼大叔露出懊惱的神情，“你怎麼就不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被我一句話打擊得痛聲大哭呢？”
葉童無言，低著頭默默的想著心思。出生在一個破落的貴族家庭本身就是一種悲劇，而更悲劇的是這個破落貴族曾今輝煌過。那就代表這個家族的子子孫孫都必須為這個曾今的輝煌奉獻一生。葉童很不幸，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而且還是這個家庭的獨苗。家族復興的重任全都擔負在他身上，無時無刻的壓迫著他。
搖曳的火光照在他消瘦的臉上，如果不是眉宇間淡淡的稚氣，很讓人懷疑這是個體衰的小老頭。
“對不起，今天沒有帶酒來。”想了許久的心思，他的目光又變得堅毅起來，已經看不到淡淡的離別之意。
“沒關係，我也沒什麼禮物可以送你。”酒鬼大叔用長長的筷子敲打著大鐵桶，“如果你喜歡的話，這個鐵桶倒是可以送給你留給紀念。”
“呃……那算了。”葉童對這個坑坑窪窪滿是炭灰的破爛貨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你會後悔的。”酒鬼大叔認真的說道。
“誰知道呢。”葉童儘量讓自己瀟灑一些，學著大叔的樣子吹起了口哨。
“真是個臭屁的小鬼。”酒鬼大叔突然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怎麼就不能哭著喊著挽留我，然後我在異常堅毅的拒絕你呢？害得我昨晚想了半宿的臺詞全都沒用上。”
“雄鷹只有在自由的天空下翱翔才會愉悅。這是大叔你教我的嘛。”葉童攤了攤手，露出淡淡的笑。大叔說得沒錯，保持笑口常開，果然不會吃虧。
“那麼，你就沒別的話想跟我說？”酒鬼大叔懊惱的坐了下來。
葉童略作思考，說道：“如果你有辦法幫助我改善體質的話，我很想問問你……”
“滾！”酒鬼大叔直接打斷了他，“改善體質？你以為像脫衣洗澡一樣簡單？”
“這麼說，我在武道修煉上的道路註定了崎嶇不平。”這下，換做葉童沮喪了。
“應該說是，滿地荊棘。”酒鬼大叔是絕對不會放過這種落進下石的機會的，尖酸刻薄的說道，“說實話，像你這種體質，能夠突破脫胎境界已經是極限了。”
“那你為什麼教我那麼多武技？”葉童咄咄逼人的看著他，“教一個註定是廢材的傢伙那麼多武技，相信大叔不會無聊到那種程度吧。”
“那你以為呢？”
“我想，大叔應該是對我有某種期許吧。”
“期許？哈哈……”酒鬼大叔大笑起來，“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我就說嘛。”葉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看來我的廢材體質還是有希望改善的。”
“你錯了。”酒鬼大叔笑聲止住，異常認真的一字一句道，“事實上，比起武技，我更驕傲的是教會了你劈柴。”
“為什麼？”
“至少劈柴可以讓你混口飯吃。”酒鬼大叔對這句話很滿意，露出了得意的笑。
“那武技呢？”葉童鍥而不捨，“那你為什麼教我武技？”
“武技這種不值錢的東西只能用來換酒。”酒鬼大叔得意的搖晃著酒壺，“你給我帶酒來，我教你武技，武技從來就是這麼廉價。”
“武技廉價？”這還是葉童第一次聽說，他所認識的人都在拼命的修煉武技，而酒鬼大叔卻告訴他武技廉價，好奇心讓他暫時忘記了自身廢材體質的悲劇，“那麼什麼昂貴呢？”
“神通。”酒鬼大叔再一次自以為是的大笑起來，“當然，這對你來說，太遙遠了。想要修煉神通，必須邁入道藏密境，像你這種還在武道境界最底層掙扎的小人物，知道得越多反而會越苦惱啦，哈哈哈……”
武道十重，步步根基，脫胎、換骨、易筋、伐髓、闢海、凝神、御氣、開竅、改命、逆天。而道藏密境是突破武道十重之後的下一個密境，葉童不過是剛剛邁入脫胎境界的修士，對於他來說，道藏密境確實太遙遠了。
“神通麼？”葉童並沒有被打擊到，依舊是那副讓人不爽的自信滿滿，“總有一天，我也能夠施展神通。”
“真不明白你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酒鬼大叔懊惱的搖了搖頭，三年前，當他告訴葉童，廢材體質不能修煉時，葉童也是這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既然你要離開了，我就實話告訴你。”葉童揉了揉眉心，“事實上，我的廢材體質比你想象得更廢材。從出生開始，我的身體就是這麼虛弱。哪怕是一場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要了我的性命，但我現在已經十三歲了，而且好好的坐在這裡。這十三年，每一步我都走得異常艱辛。所以每走一步，我都會告訴自己，必須堅持下去。要不然前面走得每一步都會付諸東流，這樣實在是太虧了，我不喜歡。現在，我想說的是，既然老天爺折騰了我十三年，還是沒把我玩死，那我就更不應該隨隨便便去死，我必須活下去，而且得活得精彩才行。”
“我想，我明白了。”酒鬼大叔破口大罵，“你是個瘋子！要是知道你的體質廢材到這種程度，三年前，打死我也不同意教你武道。你這是在找死，只要修煉中一個差錯，你就有可能死翹翹，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葉童露出“抱歉，隱瞞你那麼久”的表情，“但事實上，老天爺遺忘了我。”
“這就是你的自信？”酒鬼大叔平靜了下來。
“對。”葉童點頭，“對於一個每時每刻都可能死亡的人來說，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得，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到？”
“大不了就是死？”酒鬼大叔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大不了就是死。”葉童點頭。
“小傢伙，看來我不得不重新審視你。”酒鬼大叔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稱呼已經從小鬼變成了小傢伙。
“從來沒想到，跟我相處了三年的溫順小鬼，居然是個瘋子，而且還是個危險的瘋子。”酒鬼大叔自嘲的搖了搖頭，“看來我的眼光還不夠犀利，居然一直沒發現。”
“是喝酒太多，模糊了你的眼。”葉童認真的說道，“就當是臨別前的贈言，大叔，以後還是少喝點酒吧。”
“哈哈……小鬼，你又錯了。”酒鬼大叔開懷大笑，“其實，喝醉了酒，你就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葉童無語。
“小鬼，你想見識一下神通嗎？”酒鬼大叔異常認真的說道。
“你會麼？”葉童露出狹促的笑。
“屁話！”說完，酒鬼大叔蹣跚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每走一步，都如登階梯，竟然在虛空中凌空行走，一步步向天空而去。
雪依舊紛紛擾擾的下著，卻沒有一粒落在他身上。這一刻，他就是太陽，無所不能。自他身上散發的強烈氣場，連落下的雪子都全被靜止在了半空。
“大叔！”這是離別的時刻，葉童再也沒有先前的鎮定，光著腳丫追趕出去。
“媽的，有必要搞得那麼煽情嗎？”許是酒喝多了，酒鬼大叔的眼眶有些微紅，“小鬼，記住自己的話，總有一天，你也能夠施展神通。”
說完，他輕描淡寫的拂了拂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卻在小院後的堅巖峭壁上留下龍飛鳳舞的三個字，“敬自由！”
而那隻黑不溜秋的大鐵桶也不知何時飄浮在空中，隨他而去。
“我想，我後悔了。”站在雪地裡，葉童喃喃自語。從來沒想過，這坨鏽跡斑斑附滿炭灰的廢鐵居然是件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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