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東曉的前妻找上門來時，我正在婆婆家的廚房裡，煙熏火燎地當廚娘。她的喧譁聲很大，連客廳裡的電視聲音都毫不費力地蓋過去了。
我渾身的血一下子僵住，然後發現自己躲在廚房不敢出去。
明明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可因為我的男人是搶來的，所以，我欠了所有人的債。
沈東曉娶我時，沒有辦婚禮，就一枚戒指，一頓燭光晚餐，這個婚就算結完了。
因為沈東曉說，動靜太大，會傷害到前妻。
我很想提醒他，從他上了我的床那天起，對前妻的傷害就已經形成了。當然，這話太粗魯，不適合對我的新婚丈夫說出口。
婆婆不喜歡我，結婚也沒任何表示。即使在認識我之前，沈東曉與前妻已經勢同水火，前妻甚至借調動的機會，去外地工作，消失了整整兩年半之久。
然後在某一天忽然回來，把沈東曉堵在我家樓下，一場混戰下來，整條街都知道了，我是個勾引別人丈夫的賤人。
02
因為打過那一架，我與前妻彼此印象深刻。
我深深折服於前妻的體力，一巴掌甩過來，我就差點兒飛了出去。
而前妻對我的高跟鞋也應該永生難忘，我毫不猶豫地出腳，前妻膝蓋吃痛，不得不放開沈東曉，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往事不堪回首。
總之，我與沈東曉是頂著負心漢和狐狸精名義結的婚，然後沈東曉提起前妻就長吁短嘆，非常懊惱。
他說，如果我能果斷與她離婚，然後再認識你，就不會欠她什麼了。
時間的先後對沈東曉很重要，決定了他是否要對另一個人負疚一輩子。
而如今，那個被我和沈東曉欠下良心債的女人，此刻正在客廳裡對我的婆婆大放悲聲。
03
前妻和沈東曉離婚前，曾經投資過一個小煤礦，後來久久不見盈利，遂棄之不管了。
沒想到前陣子那個煤礦出了事故，有兩個工人受傷致殘，煤礦主卻跑路了。
現在受傷工人把煤礦告上法庭，要求醫療及精神賠償，已經有律師接了案子，由於找不到煤礦主，只能找別的股東出來承擔責任。
依照賠償比例，前妻應該承擔百分之四十，也就是大約二十萬的賠償款。
前妻說，這筆賠償款怎麼解決？你們給我一個說法吧！
我懵了。其實，我真想罵她神經病。
煤礦是前妻自己要投資的，當初沈東曉竭力阻止過，倆人還為此大吵一架。事故也是他們離婚後發生的，與沈東曉有什麼關係呢？
可我就是不敢衝出廚房和她理論。
因為當初離婚時，那筆投資由於沒有盈利，所以也沒有被分割，而是直接忽略了。
現在出事了，這筆由投資而產生的債務，是否屬於夫妻共同債務，我還真不能確定。
04
前妻還在喋喋不休，婆婆也六神無主，我繼續呆在廚房，前妻尖利的女高音，像銼子一樣來回刮在我耳膜上，連胸腔都刺著疼。
沈東曉長吁短嘆。
只要涉及到前妻的事，他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長吁短嘆。
但是我相信，如果沒有我，他早就能做好決定。不就二十萬嗎？給她就好了，也算是對他們曾經有過的那段婚姻和感情，最後的一點兒祭奠。
沈東曉矯情一番，終於鼓足勇氣試探我的反應。
他應該希望我這麼回答，畢竟是夫妻一場，能幫就幫吧！
於是，我果然沒有辜負他，我同意了替前妻支付這筆賠償款。但是我有個要求，這筆錢，我要親手交到前妻手上。
我要讓前妻明白，我是沈東曉的妻子，他的任何事，我都有權決定和參與。
05
沈東曉當然不明白女人這點兒小心思，他非常感動。
由感動衍生出的是對我的內疚，他記起了沒有婚宴和蜜月的婚禮，然後拍胸口保證，等我過生日的時候，一定帶我去三亞補拍婚紗照，兼補度蜜月。
我還真不在乎婚宴和蜜月，我只希望前妻能快快走出沈東曉的記憶，不管是好的記憶還是不好的，這個男人雖然是舊的，但我希望他的心是新的。
與前妻約定，在她工作的花店附近見面，把錢交給她。
前妻準時來了，她五官平淡，可氣場卻十足，無端地，我就有些膽怯。
我甚至懷疑，她會不會接過錢，再順便賞我一個耳光。
幸好都沒有，前妻平靜地走到我面前，我趕緊掏出裝錢的牛皮紙袋，說，數數？
前妻接過錢，面無表情地說，不用了。
然後她轉身就走，沒打算跟我多一句廢話。
其實我倒有話想對她說，說一聲“對不起”，或者別的什麼，然後從此相逢一笑泯恩仇，是不是挺好？可惜她拒絕給我機會。
我盯著她的背影發呆，非常失望自己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氣勢和風度，正在這時，我看見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從街角某個地方跳出來，一下撲到前妻的腿上。
我隱約聽見小女孩叫了一聲，媽媽！
06
前妻有孩子，而且還有男人。
這兩個人物，都出現在與沈東曉離婚之前。原來無故消失兩年半，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那一天，我悄悄尾隨前妻，遠遠看著前妻抱著那個小女孩，走回花店。
花店是前妻宣稱離婚以後開的，可是我向周圍的人打聽了一下，這家花店存在至少都有六年了。
店主就是前妻離婚前就勾搭上的男人，那個下午，我親眼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在店裡熱熱鬧鬧地看電視。
中間男人出去送了一趟貨，然後前妻還牽著小女孩的手，在街邊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剝開吹一吹，才送進小女孩嘴裡。
小女孩的臉型和前妻前妻一模一樣，基因是沒辦法隱藏和抹殺的。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象當沈東曉知道，他一直牽掛內疚的前妻，居然在離婚之前，就揹著他與情人生了孩子，會是什麼表情。
我甚至有衝進去，逼著前妻還回二十萬的衝動。
但我什麼都沒有做。
07
公交車駛回我家，需要走十七個站，我在第十五站時已經決定好了，這件事，我要隱瞞沈東曉一輩子。
前妻隱瞞沈東曉，是為了讓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從而令沈東曉因為內疚而淨身出戶，並在離婚後繼續替她償還債務。
而我隱瞞沈東曉，因為我是他的妻子，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拯救者的驕傲和自我救贖裡，一跤跌進被愚弄的深淵。
那種屈辱，將是比內疚更可怕一萬倍的情緒，我不確定沈東曉能否扛得過去。
我希望這事就這麼過去，然後前妻從此走出我和沈東曉的生活，不管她和別人生了幾個孩子，什麼時候生的孩子，都與我們無關。
08
沈東曉承諾我的蜜月之旅，在我生日的前一週，終於決定成行。
然而，就在我們收拾行李時，沈東曉接到了前妻的電話，沈東曉放下電話就開始發愣，表情複雜，他說，下個月，她要結婚了，請我去喝喜酒。
看得出，沈東曉是真誠地為前妻高興，畢竟前妻找到歸宿，他的內疚感可以輕一點。
可是，輕微的酸和惆悵也是正常的，沈東曉也沒有刻意隱瞞這惆悵，他反覆感嘆，真快，她也要結婚了。
我已經吃驚得，連行李都忘記收拾到哪一步了。
她已經利用沈東曉的內疚之情，實現了讓他淨身出戶和替她償債兩件事，現在還要在他心上扎一把刀子。
無疑，在婚禮上，沈東曉將從別人的祝福和調侃中，得知前妻在離婚前，就結識了她的現任丈夫，以及有幸親眼目睹，前妻與現任丈夫的愛情結晶。
09
我不知道一個女人，居然可以狠到這個地步，我深深地為沈東曉付出的那二十萬不值。
所以，我乾脆放棄整理行李，堅決地告訴沈東曉，他不準去參加前妻的婚禮！
沈東曉十分意外，他以為我一定腦子壞掉了，既然我可以慷慨同意替前妻償債，又何必在乎一個婚禮？
沈東曉說，我們一起去還不行嗎？
我態度像鐵一樣堅硬，不行！
這天，我們大吵一架，沈東曉第一次發火，摔門而去。
我坐在狼藉的行李當中，看著手裡的三亞往返機票，心臟一寸一寸地跳著疼。
10
沈東曉沒能參加前妻的婚禮，我也沒能如願去三亞拍婚紗照。
我退了機票，收拾幾件衣服，就回了婚前的單身宿舍，我給沈東曉留下一張紙條，如果你要去參加婚禮，就不要來找我了。
我在做一次危險的賭博，我不確定我會贏。
然而我贏了，兩天後，沈東曉來敲門，進門就抱住我說，算你狠。
他不知道，狠的不是我，而是他一心牽念的前妻。
9月的最後一天，沈東曉收到一條前妻發來的短信，她說，今天我結婚，我很幸福，也祝你們幸福。
此刻我們正在三亞，我穿著婚紗，任攝影師把我擺弄出各種傻乎乎的造型，沈東曉對我揚了揚手機，示意我可以檢查短信，我微笑拒絕。
沈東曉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我剛剛和前妻通了電話，是她主動打過來的。
11
她說，我很後悔曾為了一點兒私利，把自己扮成受害者。現在，我請沈東曉參加婚禮，只是為了讓他徹底放下，不要讓內疚的情緒折磨他一輩子。
她說，我承認沒有考慮到他的自尊心和承受力，從這一點上來說，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你才是最愛他，也最適合他的女人。
兩週後，當我們從三亞返回家中，沈東曉的卡里，多了二十萬。因為那個跑路的煤礦主找到了，前妻追回了賠償款。
前妻並不像我以為的那麼貪婪，她離家出走兩年半，只是因為發現她和沈東曉已經互相不愛了，只是她抽身太早，而沈東曉太遲而已。
時間的先後，在這裡已經無足輕重，愛情不見了，最好兩不相欠。
我問過沈東曉，如果可以，你願意和前妻做朋友嗎？
沈東曉鄭重地想了想，然後說，再見亦是朋友，那是電影裡才有的情節，真實生活中，能做到互不憎恨，雲淡風輕，就已經是很完美的結局。
我又問，如果她再有困難，你還會幫嗎？
這次沈東曉回答得很快，會。
然後他熱切地盯著我，直到我真誠地迎合他，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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