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雨夜屠夫
最近，俞飛鴻又上了熱搜，起因是@沈嘉柯 發的微博
微博裡寫道：「俞飛鴻真是老男人的照妖鏡，誰照誰露醜。許知遠馮唐竇文濤現已挑戰失敗。」
這裡面說的涉及到了兩期節目，分別是去年許知遠在節目《十三邀》裡訪問俞飛鴻；以及上面截圖裡截到的，俞飛鴻在幾年前跟馮唐、竇文濤的對話節目《鏘鏘三人行》。
在《十三邀》裡，許知遠呈現出了與他訪問男性大佬截然不同的採訪風格，拋給俞飛鴻的問題，三句離不開性、情愛、潛規則。俞飛鴻基於良好的修養，予以溫柔、不失堅定的反擊，獲得了觀眾喝彩。相形之下，許知遠的形象往美好的反面走了很遠。
與馮唐、竇文濤對話的這期《鏘鏘三人行》，拍攝於2016年。兩年後，被翻出來重新審視。同是主持人，許知遠對俞飛鴻大齡獨身的疑問純屬發自內心，竇文濤問的問題雖也討人嫌，藉於他一貫擅長扮演捧哏角色，他的提問，恐怕並不代表他本人的意願。但是，肯定也代表了，當下大多數男性，甚至是女性本身，對女性的質疑。
比如，第一個尖銳的問題：
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單身到現在呢？竇文濤本人也是不婚者。他此時的發問，代表的是大眾潛意識對大齡單身女性的質疑。俞飛鴻的回答直接明瞭：我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啊。
「我覺得哪個更舒適，就處在哪個階段。」回答得很漂亮。
在大眾認知裡，大齡單身女性在催婚的壓力下，一定是焦慮不堪、恨嫁到不行的。這是社會強加給個體的焦慮。沒想到，俞飛鴻比較有自己的主張，無懼年齡的增長，婚配焦慮在她眼裡形同無物。這是個活明白了的人。
為了反擊「單身舒適」的說法。主持人又拋出一個欠扁的問題：「你覺得老一個人待著，精神正常嗎？」同時，他還唸了一份報告強化問題，報告內容說的是：單身或導致蔡英文政治風格偏向極端化。
俞飛鴻沒有正面給予回擊，而是舉了她和竇文濤共同的單身朋友的例子，這些單身朋友活得很好，精神世界很豐富，當然他們是男性。最後一句反問：（男性單身正常），女性單身就會不正常嗎？反駁得有理有據。
然後，馮唐接著問：你一個人待著會覺得煩嗎？會需要吃點東西，跟人聊聊天嗎？俞飛鴻回答：不需要，如果自己的精神世界足夠豐富的話。
所以俞飛鴻的回答，其實是拎出來了這樣一個男女被差異化對待的現象，這樣的現象顯然不僅僅發生在婚姻選擇的層面，單身問題只不過是一個最直接、最赤裸的出口：個人條件優越的大齡單身男性會備受輿論追捧，冠以「鑽石王老五」的稱謂。沒人會質問他們，單身會不會精神出問題，為什麼你要單身？而一旦到了優秀大齡女性這裡，就會被大眾變著法子追問：你為什麼單身？單身不會出問題嗎？
其實，無論男女，被追問這樣的問題，都會感到不適。可輿論對女性的單身問題卻顯得格外憂心。那是因為大眾輿論一向認為，婚姻和情感才是女性的歸宿。
早在2005年，俞飛鴻上《鏘鏘三人行》節目的時候，竇文濤就拋出過更刺耳的問題：作為一個花容月貌的女人，沒有成家也沒有生子，有沒有覺得浪費？
浪費什麼？浪費了生育資源嗎？浪費了子宮資源嗎？這就是大眾對女性的偏見：你們都單身了，誰來生育，誰來傳宗接代？所以，大齡單身，到底是女性的恐懼，還是社會的恐懼？
一個人單身，有可能感到孤獨，男性會孤獨，女性也會孤獨。這個事，不分性別。梁文道說：社會太熱衷於歌頌成雙成對的夫妻模範。俞飛鴻的總結更加精彩：快樂的人生才是道德的人生，不快樂的人生才不道德。此事，無關單身還是婚否。
那麼，問題來了：結了婚，就一定不孤獨、一定快樂嗎？或者換個描述，婚姻，是決定人生快樂與否的必然因素嗎？
俞飛鴻說：很多夫妻，他們是在一個婚姻裡頭，可是他們兩個人根本沒話講。我覺得那種兩個人在一起的孤獨，可能比一個人的孤獨更悲傷吧。
為什麼會沒話講，我認為跟後文竇文濤提到的擇偶觀有點關係。俞飛鴻所述，的的確確是很多婚姻的癥結所在。
有時，婚姻能讓人感到更孤獨。所以，拿婚姻解決單身的孤獨問題也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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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婚姻被質疑了，竇文濤立刻讓馮唐論述婚姻有哪些優點。馮唐抬頭望著上方，數了數說：好多結婚的男性，是覺得已經欠了人家女孩兒很多了。人家又想結婚，那就結唄。
這似乎是在說，結婚更多來說不是出於本意，而是一種類似於負罪感或者歉疚的償還感情。
俞飛鴻實在忍不住了，問道：為什麼從你們男人的角度，結婚都是覺得對女人是一種施捨呢？
馮唐的回答很耐人尋味：女生可能想結婚的比例高一點。
俞飛鴻表示無法理喻：女性不會說，感動了，我就拿這個做報答，跟你結婚。但是男的通常會有。
所以婚姻這樣一種原本是雙方共同意願才能促成的東西，在男人那裡，是一種可以作為補償、施捨、交換的商品與工具。
話說馮唐，去年的時候突然拋出一篇雄文「如何避免成為一個油膩的中年猥瑣男」，引發了一番討論風波。
在文中，他提出了十不要：一，不要成為一個胖子。二，不要停止學習。三，不要待著不動。四，不要當眾談性。五，不要追憶從前。六，不要教育晚輩。七，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八，不要停止購物。九，不要髒兮兮。十，不要鄙視和年齡無關的人類習慣。
這十點都蠻好，唯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不要自戀爆棚、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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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不要」裡提到了：不要當眾談性。可在這期《鏘鏘三人行》裡，馮唐毫不避諱，大談特談，各種辣眼睛的詞彙滿天飛：「東瀛愛情動作片」、「用手」、「睡上睡下」、「那些情趣用品」。
有鑑於節目拍於2016年，文章寫於2017年。我們可以認為，馮老師以過來人的經驗教訓，做出了反求諸己的表率。
就在竇文濤跟馮唐兩人互相飆車時，竇突然轉身，把問題拋給了俞飛鴻，你覺得你對性怎麼看？
俞飛鴻的回答坦白又不失分寸：對女性來說，更多跟情感聯合在一起。可能對你們男性來說，它可以分離。又把問題一腳踢回給了竇。
於是，問題的焦點就從「女性怎麼看待性」，變回了「男性真的可以分離嗎」。
就在女神坦坦蕩蕩的一問一答面前，兩個男人的訕笑顯得有點猥瑣。彈幕裡這樣評價道：「猥瑣」、「老流氓」、「斯文敗類」。
單身女性的年齡，一直是輿論關注的焦點。前陣子，音樂人林海在微博裡大張旗鼓地徵婚，最後徵到了年輕的95後為伴。你徵婚就徵婚唄，還順帶黑一把大齡女性。內容很刺眼，把與自己同齡的女性稱為：老大媽。點名俞飛鴻為「老大媽」，情商真感人。
有人看不下去，提醒他：老大媽是對年長女性不尊重的稱呼。他不以為意，認為自嘲老頭子，嘲同齡女性為「老大媽」是自己坦率的個性使然，有直面年齡的勇氣。可是，坦率豈是不尊重人、毫無修養的理由？
此事跟俞飛鴻一點關係都沒有，依然毫無道理地躺槍。社會環境如此，有些人對女性年齡的歧視深入骨髓，隨口吐出的話語總能驚掉人下巴。
在人民公園的相親市場上，「女人過了30歲就像郊區房」的言論時有耳聞。
竇文濤在節目中就提到：中國男性喜歡「小荷才露尖尖角」這樣的（少女）。俞飛鴻說：亞洲男性過度注意年輕這回事兒，欣賞標準老是在幼齡層面。
對於年齡，俞飛鴻倒是很坦然，在《金星秀》的時候，她就坦誠「四十不惑，古人誠不我欺」。比起二十歲的時候，現在更加幸福。因為二十歲的時候很迷茫，不知道後面會遇到什麼。現在已經根本無所謂後面遇到什麼。
年齡增長，帶來閱歷的增加，智慧的累積，乃至心靈的自由，超過容貌帶來的幸福。更何況，皺紋只與青春有關，跟美麗無關。
俞飛鴻的氣質非常好，給人一種篤定、大氣、沉穩的圓潤美感。這樣的人懂得自己需要什麼，成為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路，具有相當的智慧，能識別生活中的好與壞。有自己給自己幸福的能力。
竇文濤說，俞飛鴻敢一個人驅車歐洲穿行幾個國家。外表像女人，內心真的很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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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竇文濤把話題轉到了女性擇偶觀：女人的愛情裡一定要有崇拜，對嗎？俞飛鴻回答：看年齡段，小姑娘是這樣的。而她這個年齡段的人，一般是平視男性。男女共同成長比較好。
竇文濤回答有一定壓力，很多人找女友，不需要精神交流，精神交流只跟男性進行。跟女的就是放鬆狀態。你說，還要（被迫）共同成長？
俞飛鴻的回答：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就算一開始找了一個仰視你的人，也得共同成長。小姑娘總有一天長大的。
並舉了個熟人的例子，有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跟一個年齡大自己二十歲的男性結婚，小姑娘的情感裡包括了崇拜、仰視的成分。十來年過後，小姑娘長到30歲年紀時，他們離婚了。
此處可以對應前文：為什麼婚姻裡有些人感到很孤獨，其關鍵點在於交流。不管是想找一個帶有「崇拜感」的小姑娘，還是身處一段乏於交流的婚姻之中，其本質都是在婚姻或者親密關係中，抹除另一方可以與自己平等思考、成長的能力。
這跟婚姻與否其實關係不大，而是秉承這樣觀念的人，從一開始就將自己作為一個「高於女性」的個體，隔離掉了交流的可能。這種「孤獨感」，其實是伴隨一切狀態的，婚姻並不該為此擔責，女性更不該。
現在這個時代，女性已經具備獨立生存的能力，這也是女性精神獨立的基礎，於此同時，社會結構也在發生著變化，過去那些為了維持家庭單位、為了維護男權結構的價值觀，在女性大幅度深入社會結構中時，也毫無疑問在面對著調整；如今也早就不再是，嫁女是一場換取生產資料和生活成本的交易時代了。
女性作為獨立的個體，和男性平等，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可以憑藉自己的內心為指向，可以打破規則，因為她們自己就是規則。
有的女性，走在了這些變化的前面，有的男性，卻還活在舊的時代裡。
看看俞飛鴻姐姐這番淡定自若的一問一答。有太陽自東方升起又歸隱於西方、萬川奔流最終匯聚成大海的秩序之美。
俞飛鴻既是當代女性的偶像，又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俗世對女性的偏見、歧視，以及愚蠢。俞飛鴻們越來越多，看看她說的話：
我不是獨身主義者，也不是不婚主義者。我的狀態只不過還沒結婚。
就知道，這樣活著明白的女性會越來越多。
但是回到一開始說的，竇文濤問的問題可能並不一定代表他的真實意願上來。我們必須明白，他作為主持人，為了節目效果，所提出的問題一定是要有爭議性的、需要引導嘉賓說出有質量的內容、甚至有時候不能避免些許的侵略性、挑釁意味。與此同時，這些問題，也代表了一種設問和假定的困惑，是亟待被解答的問題，並不一定代表提問者的立場。
而這件事之所以會引發這麼大的討論，也是證明，這的確是現實中多數人都存在的困惑，或者多數人都在關注的問題。我們沒有必要，把批判的矛頭指向這兩檔節目裡的提問者，許知遠、竇文濤和馮唐。他們，只不過是提出這種困惑和問題的人。
所以，我並不認同開篇沈嘉柯所說，「俞飛鴻真是老男人的照妖鏡，誰照誰露醜」這句話，這實在是有點把男性們地圖炮一棒子打死了，儘管當下確實不少這樣的男性，甚至是女性如此看待女性，但我們真的不能就覺得，這代表了絕大多數男性的看法。
俞飛鴻在訪談中一直強調的一點是，我們一定要把男女分離開來看嗎？她所強調的，是男女間的平等，這種平等不僅包括人格、情感，自然也包括人的那些缺點，那些不足，那些「油膩」。
所謂「老男人的照妖鏡」這種形容，在一開始，就把老男人設定成為了「妖」「油膩」「齷齪」「猥瑣」的代名詞，這樣的說法一亮出來，就有無數的女人，當然也有不少男人，前者抱著終於出一口氣的心態，後者抱著同性競爭的心態，希望能有個人幫著撕下他們的假面。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很多人以俞飛鴻為鏡集中攻擊「油膩中年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俞飛鴻是一個太過優秀、太過完美的獨立女性代表，她能指出男嘉賓們的邏輯漏洞，能有自己堅定的價值體系，對男嘉賓們的話予以回應。至少節目展示給人的感覺是如此——一個獨立女性回擊了男權敵人們。
我們在這樣的觀看了代入了俞飛鴻的身份（無論男女），得到了回擊「中年油膩男」的快感。
但對於女性而言，是擊敗了阻礙女性獨立的「中年油膩男」的假想敵；對於男性而言，是消除了即將到來的「中年油膩男」性別危機。在這背後的深層原因，是對自己不能成為自己「應該的樣子」的恐慌感。
這其實就完全和俞飛鴻所說的相悖了，她強調的平等，對男對女都是一樣。換個角度來看，當我們嘲笑某某公知是有油膩中年男的時候，並用某些諸如馮唐「十不要」之類的標準去套的時候，不也就跟物化女性，用年齡、顏值、事業狀態、婚否等指標，去衡量女性沒有什麼兩樣嗎？只不過，以前是攻擊女性，現在變成了攻擊男性。
舉個例子，假設，有個特別優秀，又尊重女性的男明星嘉賓，出來和三個平時大眾認知還不錯的女性明星主持人對談，發生了類似的探討性別問題的對話，男嘉賓指出了女嘉賓的問題，然後出來了類似的聲音，「XXX，女權婊的照妖鏡，誰照誰露醜」，輿論還會是一樣的聲音嗎？
應該不會。
所以性別霸權這件事啊，真的不是隻發生在女性身上的。作為男性，當然在反訴自己對女性的態度的同時，也自問一下，是否也用嚴格的標準要求了自己；作為女性，在抗爭男權，爭取獨立的同時，也應該想想，是否也把這種性別霸權，加到了男性身上。
任何人的「活明白了」，都不會建立在我比另外一類人「更明白」的基礎之上，也更不會建立在打壓某類「假想敵」的基礎之上。
明白這件事，只建立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俞飛鴻說的，那是讓自己舒適的狀態，而不是用任何的限定詞，去對某個年齡，某個性別「應該的樣子」，進行限定。
「油膩男」和「女權婊」，只要互相攻擊，在出手的那一刻，你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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