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貝利來的時候應該是一九八九年的夏天，有一天嫂子說她要了一隻小狼狗，問我和妹妹養不養，就是這一句話，一下子勾起了我和妹妹還住平房時的那段美好卻憂傷的記憶。
住平房時家裡的院子無意間來了一隻流浪狗，黑黑的毛髮結著汙穢的斑塊，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瘦弱的身體顯得扁長，當它站在院子門前時，被正在院子裡忙活的老爸看到了，它沒有露出懼怕的表情，只是用無助的眼神靜靜地看著老爸，老爸感覺這條純黑色的土狗應該餓了許久了。於是向屋裡喊著“小偉，把中午的剩飯拿來，咱家來客人了，”老爸的話音讓我感到驚奇，家裡來客人了為什麼要拿剩飯啊？帶著疑惑和對老爸的敬畏我趕緊跑到灶房掀起家裡唯一的那口大鐵鍋的鍋蓋，鍋裡還剩了一些中午吃剩的白菜燉土豆，我拿起白鐵皮的舀子把鍋裡的湯湯水水舀個乾淨，順手揭下鍋邊貼著的已經發涼的最後一張玉米餅，急匆匆地端到老爸面前，老爸卻調侃的和我說“家裡來的是個小客人，邊說邊指著門口那隻雙眼一直沒有離開我手裡端著搪瓷盆的黑狗，我恍然大悟般地把手裡的搪瓷盆戰戰兢兢的放在黑狗的身前，大黑狗似乎是看懂了老爸和我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走到盆前默默地看著我們，並沒有吃盆裡的東西。老爸看著大黑狗說”吃吧，看你餓的，也不知道誰家的狗，養成這個樣子”說著用憐惜的眼光注視著它，它好像是聽懂了老爸的話，膽子大了起來，走到盆跟前用像似感激的眼光看了老爸一眼便低頭吃了起來，轉眼間搪瓷盆裡的剩菜和玉米餅被它連吃帶舔搞的乾乾淨淨。
大黑後來成了家裡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貧瘠的家在它看來是那麼的富足和快樂，所以只要是陌生或是它沒有見過的人想要靠近院子，那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有好幾次家裡來客人都差一點被它咬到。記得那時我剛剛上初一，每次我出門上學的時候，無論風雨大黑都會陪著我走很遠的路，直到快進校門的時候它還是依依不捨地看著我，“快回去吧，我放學了你再來接我”我對大黑說道。可是大黑總是用留戀的眼神看著我，就是不走。“再不回去我不理你了，”大黑好像聽懂了我的話，不捨的搖著尾巴向著家的方向跑去，到了放學的時間，大黑好像是知道我放學了，總是歡快地奔跑著來到我的跟前，連舔帶蹭的很是粘人。
自從有了大黑的陪伴我和妹妹在家裡的日子總是塞滿了開心和快樂。然而一場意外卻在沒有任何預兆下降臨，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後，大黑如往常一樣趴在院子裡曬著暖暖的陽光，住在我家後邊平房的一個大我許多的姐姐路過我家門前時，被突然衝出去的大黑狠狠地咬了，我是聽到很大的哭聲和嚎叫跑出來看的，姐姐的褲子已經被大黑撕破，鮮血順著撕破的褲管流淌著，老爸用鐵鍬把大黑狠狠地打到了狗窩裡不敢出來。
就是這一場突來的意外讓大黑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勒死大黑的那天，老爸喝了酒，大黑似乎知道這次的離開將是永遠，老爸拿繩子套住它時，它並沒有掙扎，只是眼睛裡隱約有依依的不捨和溼潤的眼淚，在我和妹妹的哀求與哭嚎中，大黑走了，被老爸埋在了鐵路旁邊，其實，勒死大黑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老爸的淚水，那晚，老爸喝了好多酒。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大黑為什麼發瘋似地咬了姐姐，原來姐姐的腿有先天性殘疾，走起路了一高一低的，讓大黑誤以為她對家裡人有危險，所以才衝出去咬了她。
貝利來到家裡的時候，我家已經搬進了樓房，那時它剛出生一個多月，毛茸茸圓滾滾的煞是可愛，只要看到我手裡拿著的小奶瓶，就會扭著肥胖的小屁股跑過來，緊緊咬住奶嘴，吸允著直到一滴不剩，等它吃飽了，就會直往你的懷裡鑽，或是趴在你的腿上，懶懶地閉上眼睛，一會兒就能聽到它輕輕的鼾聲。其實，在樓房養狗是很不方便的，尤其是貝利這樣的純種大型德國牧羊犬。德國牧羊犬別名德國黑背，也叫做狼犬，此犬據說原產於德國，到現在唯一能確認的就是它們是在1880年以後才在德國各地固定下來，並主要作為牧羊犬使用。 也許是狗狗的天性所致，儘管住的是樓房，可是隻要樓道里有什麼聲音，小貝利總會警覺的豎起長長的耳朵，傾聽聲音的方向和位置，如果聲音異樣它就會犬個不停，說來也怪，家裡人回來時它卻從來不叫，像是能聽出腳步的不同，總是開始揚起前爪急切地扒著門，當房門打開時，它便會搖著尾巴急切地用前爪搭我的褲腿，著急地想舔一舔我，像個孩子般的嗚嗚叫著。
每次帶著貝利下樓，也是它最開心的時候，它會像一隻胖胖的小兔子一樣飛快地跑著，當我把手裡的皮球扔的很遠時，它總會用最短的時間叼到我的腳前輕輕吐出來，然後昂起小腦袋用它可愛的眼睛注視著我。與它嬉戲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貝利已經三歲多了，德國牧羊犬所具備的服從命令，感覺敏銳，警惕性高等特點已經全部顯現出來，尤其是筆直的兩隻大耳朵，使它看起來器宇軒昂，威風凜凜，經常引起路人的駐足，貝利學習指令也很認真，趴著，臥倒，站立，原地等待，握手等這些指令對它來說好像太簡單，教過幾次後它就會乖乖的按照我發出的指令執行，有時候好哥們兒來家裡玩，它就會好奇地過來嗅一嗅，我說一聲回去，它馬上會回到陽臺自己趴著，看我們說笑，與哥們兒偶爾的嬉鬧貝利就會警覺地看著我哥們兒，如果他有推打我的動作，貝利就會呲著牙大聲的犬叫，隨時都要衝出來咬我的哥們兒，後來我身邊的哥們兒們都知道貝利的脾氣，因為害怕被它咬到，再來我家玩的時候，也就只有讓我欺負的份兒了，真是人在狗眼下，敢怒不敢言。
貝利走的那年冬天很冷，記得馬上就是春節，老爸和老媽回甘肅老家看望重病的奶奶，家裡只有我和妹妹，當時只是發現貝利不怎麼吃飯，以為是胃腸感冒什麼小病，於是去診所給它開了消炎藥和消炎針，妹妹給它打針的時候才發現它的眼睛特別無神，而且總是趴著不願意動，把它平時喜歡吃的肉放在嘴邊，它也只是用鼻子嗅一嗅，然後就疲憊的閉上眼睛，這樣的狀況連續持續了幾天後，貝利開始嘔吐，吃什麼吐什麼，後來由於不吃東西了，只能吐出一些水之類的粘稠物，貝利的病越發嚴重了，短短的幾天它的身體急速的消瘦，肚皮已經深深地凹陷進去，好似肚子上有個深深的坑，它開始一步不動地趴著了，無論我怎麼呼喚它也只是偶爾睜開眼看看我和妹妹，我和妹妹抱著瘦的只剩一張皮的貝利哭了，這時，貝利費勁地睜開眼看著我，像似安慰我一樣伸出舌頭舔了舔我，又閉上了眼睛，妹妹哭著說“貝利起來，聽話，起來走一走啊，你可以的”，貝利顫抖著支撐起沒有多重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就倒了下去，眼睛一直看著我和妹妹，像是做最後的道別，慢慢的慢慢的沒有了呼吸，貝利是被家裡親屬們抬到鐵路邊上曾經埋過大黑的地方掩埋的，那晚的風很大很冷。
多年以後，也許回憶會被流逝的歲月毫不憐惜地慢慢沖淡，剩下零星的片段，偶爾在思緒中泛起的碎片稜角依舊光芒燦爛，透過這燦爛的光，我還是能依稀看到貝利和大黑那雙有神而又不捨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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