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裡的守夜人——殘疾人藝術家許峰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文字&攝影 | 徐婷

陽光藝術

每天早上八點半,許峰都會準時打開店鋪大門,開始一天的營業。

這家店位於杭州市上城區中山中路上,它所在的這條路還有一個雅緻的名字“南宋御街”,當地居民說這路在古時候是通向南宋皇宮的,百年來風雨飄搖,帝國早已覆滅,這條路卻依然車水馬龍,繁華如舊。

店的名字叫“陽光藝術”,店面是一棟兩層舊式小樓,雕花門窗,木質裝潢。一樓分前後兩個廳,前廳是門店,靠左側的落地玻璃前放著一張木案,面向石板街道,木案上鋪著毛氈,上面擺放著大小不一的幾個瓷瓶,還有一些筆墨顏料。

牆壁上裝著展架,擺放著瓷器、紫砂壺等工藝品。後廳一分為二,左邊的房間放桌椅,可以當作接待室;右邊是一個小展覽室,擺放著有些粗糙的摺紙和串珠作品,在四周精緻的陳設裡顯得很特別。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店鋪內景

前後廳之間有一個小天井,六七平米大小,四周擺著金魚池、十幾株盆栽,中間一方茶桌,四五個木凳,放眼望去,有幾分自然野趣。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天井俯視圖

沿著木製樓梯上去就是二樓,玄關處掛著幾幅頗有來頭的名人字畫,轉個身就將二樓陳設盡收眼底,空曠的平臺裡只一張長約三米的木桌,兩張木案,桌上整齊地擺放著書畫工具,還有兩幅未完成的紅梅水墨畫。二樓角落裡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房間,房門緊閉著,許峰平常就睡在裡面。

陳巍

快到九點的時候,店裡的員工陸陸續續來上班。陳巍像往常一樣揹著他的黑色雙肩包走進來,跟許峰打了個手勢後,就坐到臨街的木案旁工作,他是店裡的創作部主任,除了自己設計創作工藝作品,也會指導其他人工作。

許峰告訴我,陳巍是聽力二級殘疾,六歲那年的一場高燒讓他失去了感知聲音的能力,他從此就遠離了普通孩子的成長軌跡,不能上正常學校,不能參加高考,找工作也很難,是美術給他打開了生活的另一扇門。

20多年前,陳巍從迪智學校畢業後開始接觸繪畫,學美術期間輾轉換過幾所中專院校,為了維持生計,他又去當地扇子廠找了份工作,開始打零工助學的日子。生活的轉機出現在04年,陳巍憑藉繪畫上的天分和刻苦被中國美院破格錄取,在多位名師的指導下,他的繪畫技藝扶搖直上,畢業以後,他的藝術生涯漸漸有了起色,如今已在業內小有名氣。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陳巍在作畫

“不只陳巍,我們店裡的其他員工都是殘疾人,聽障患者比較多,大家平時靠手語交流。”許峰說,然後頓了頓,“我也是殘疾人,你可能看不出來,我是肢體殘疾三級。”

“全部都是嗎?”我問。

“哦,除了會計不是,會計要給我們算工資的,會計得靈活一些。”他笑著說。

愛心角

和這條街上裝潢精美、播放著流行音樂招徠顧客的一般商店不同,“陽光藝術”不是一家真正意義上的商店,它其實是一個殘疾人社會公益項目。

許峰原先是一名社區工作者,經常走訪殘疾人家庭,這些家庭因殘疾帶來的壓抑和苦澀讓他感同身受。2009年5月,在上城區殘聯和紫陽街道的的支持下,他和另外兩位各有書畫所長的殘疾人創辦了上羊市街社區殘疾人民間藝術製作中心,想為殘疾人搭建一個學習藝術的平臺,改善他們的生活境遇。

起初他們的培訓地點還在社區裡,設置的課程也比較單一,隨著越來越多的殘疾人加入其中,許峰意識到,這種有照看性質的幫扶模式並不能真正解決殘疾人的生存問題,於是他開始擴展藝術品類,提升作品的技藝水平,使這些殘疾人作品達到入市標準,讓他們有真正安身立命的能力。就這樣,到了2015年5月,遊人如織的南宋御街上有了“陽光藝術”這一方店面,培訓學員、製作工藝品、銷售商品都在這裡完成,它已成為殘疾人和外界交流的一個窗口。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許峰和店員

“你看裡面那個房間,叫‘愛心角’,”許峰指指了後廳那個小展覽室,“這裡面的作品和外面賣的不同,這些都是智力有殘障的人做的,是一些比較簡單的摺紙和串珠。定價也是他們自己定的,賣出去的錢也全都給他們,我們這裡就是提供一個平臺。”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愛心角

方帆的摺紙作品就在這裡出售。98年出生的方帆有輕微的智力殘疾,她沒有兄弟姐妹,一人跟著奶奶生活。她從楊綾子學校畢業後就到“陽光藝術”在上城區元寶街的培訓點學習摺紙,從她家到培訓點有半小時的路程,早上九點上班,下午四點回家,兩年多的時間,她幾乎每個工作日都來。她的任務就是把長方形的紙片折成三角形,再由別人拼接成各色的裝飾品。看起來枯燥無味的事,方帆卻做得一絲不苟,她邊摺紙邊向我輕聲唸叨著,“摺紙要有耐心,摺紙急不來的。”

“陽光藝術”裡的工作人員和方帆很像,安靜地坐在桌子旁,或做釉上彩繪,或做國畫,或捏紫砂,沉浸在藝術創作中。店裡來客人時,大多是許峰出去接待,他是這家店的實際負責人,也是唯一一個住在店裡的人。

守夜人

“店不是我的,我們的工資都是社區發的,店裡的人到點就要下班了。”許峰說,“他們早上9點過來,下午5點就回去了。我們在這裡開店,顧客比較多,我不能太早就關門,夏天基本上都會開到晚上11點左右,冬天、下雨天稍微早點。”

“你們是社區發工資,為什麼不早點關門呢?”我不解。

“社區發一部分工資,我們賣出的東西也是有提成拿的。比如你賣一隻杯子出去,他們就有錢拿。那我肯定不能那麼早關門啊,我要賣得多一點,他們的工資就會多一點。”他說。

“那你呢?”我問。

“我不拿提成的,我每個月就拿固定工資。我一個月工資其實不如他們多。”他笑了,又說到,“其他人有雙休日的,我一年365天都沒休息日,每天圍著店轉。我喜歡畫畫,我以前經常畫,現在忙店裡的事,我也很少畫了,等到我關門的時候,也沒有精力去畫了。”

我面前的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身材瘦削,穿著寬大的黑色棉麻對襟衫,腳踏一雙黑布鞋,皮膚黃黑,面容清癯,用一個黑色髮箍將額前的碎髮梳攏,花白的頭髮蓬鬆地散在肩上,戴著一副大框架眼鏡。因肢體殘疾,他走路顯得有點吃力,他的背已經有些佝僂了,拿畫筆的手也在微微顫抖著。他已經老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退休呢?”我問。

“其實我已經可以退休了,但我還想繼續在店裡做事。我是殘疾人,我知道他們不容易,我能幫一點是一點。這店不是我的,但當初也是我創辦的,到現在快九年了,累雖然累,我對這裡也有感情了。”他看著我說。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許峰擺弄花草

五點,到下班時間了。陳巍背上他的黑色雙肩包,邊打手語邊吃力地發出聲音跟許峰道別。許峰坐在天井裡的茶桌旁,朝他揮揮手。然後他理了理衣襟,泡上一壺大紅袍,準備迎接又一個獨自守店的夜晚。

阳光里的守夜人——残疾人艺术家许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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