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老家許昌

文‖嶽永安

從農村跨進城市的人可能都有這樣的經歷——拾麥子。忽然想起了這些,是因為炎熱的六月正值農村的三夏忙季,我該回老家看看了。

我是農民的兒子,家鄉熱浪撲面的麥田裡父親和兄長揮汗如雨的身影在我腦海中總揮之不去。而我沒有走出家鄉時,這個季節我總是跟在他們身後,一根一根地撿著落在地上的麥子。

拾麥子,看似一個簡單的農活,可真正幹起來卻並不輕鬆。至今在我所有的記憶鏡頭裡面,彎著腰在只剩下麥茬的田地裡如尋寶般的我的身影依然隨處可見。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1

兄妹四人中,我年齡最小,出生那年還剛好趕上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為了“懲罰”我,生產隊在五歲以前都沒有分給我責任田,讓我做了五年的“黑人”。那時候農村人還不興進城務工,平常都不十分忙,只有在三夏和秋收時節才能充分並且光榮地體驗勞動人民的偉大感受。

我是個“黑人”,飯量奇大,一頓飯能吃下五個玉米麵餅子和兩大碗玉米糝糊糊,於是我成了哥哥姐姐開玩笑的藉口。這個原因,也成了我幹活不能偷懶的理由。

說實在話,我至今對“黑人”這個稱呼和那時候每年必須吃上半年的玉米麵餅子一樣耿耿於懷,沒辦法,誰讓“好面”接不上季節呢?所以,春節過後,童年的我就天天盼著三夏時節到來,渴望能夠早點吃上“好面”烙饃,只要能吃上“好面”烙饃,五歲的我啥活都願意幹。

於是,儘管天熱,我勞動積極性還蠻高,人模狗樣地拿上一把已經被大人們淘汰的破鐮刀,一大早就趕到麥田裡——我也要幫大人收麥!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顯然,只比鐮刀把兒高一點的我是不會割麥的,但看我有著比夏天氣溫還高的熱情,大人們就讓我跟著比我大兩歲正在捆麥個(把用鐮刀割下後的麥子捆成一捆)的哥哥後面——拾麥子。

至今,每次回老家的時候,我還會習慣性地到我們村頭的麥地裡看一下,那麥田真個叫長,差不多都快一里地了。可想而知,五歲的我站在我們家那塊三畝多的麥田裡是多麼渺小。

父親、母親、大姐(二姐在鄉重點初中上學)都熟練地揮舞著鐮刀,弓著身子,頭也不抬,在和我們生產隊的男男女女老少爺們進行著勞動競賽。誰把麥子割得飛快,誰把麥子先割完,那麼誰一準就會像英雄一樣被家家戶戶樂道稱讚。

特別是年輕男女,在這個時候最應該表現,因為它可能會決定你一生的命運——說不定會因為你是莊稼地裡的好把式,鄉親們就把最能幹的小夥子、最靚麗的姑娘介紹給你作對象。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年齡還小,管不了那麼多,為了能早一點美美地吃上好面烙饃,最好是好面烙饃卷蔥花炒豆腐渣那樣天下最美味的佳餚——拾麥子吧。“多拾兩把麥穗就能多磨出來一點好面,你就有可能多吃兩個好面烙饃”,姐姐當時就是這樣鼓勵我的。

我發誓,開始的時候我絕對是一個出色的拾麥子能手,挎著一個小竹籃,挺像一回事。沒過太長時間,便有三竹籃麥穗倒進了地頭旁的編織袋裡。

我拾過的麥茬裡面乾乾淨淨,很難發現漏網之“穗”。但不知怎的,拾第四籃的時候就開始覺得竹籃像個無底洞,怎麼也裝不滿,而且還不時地遭到哥哥的責難——回過頭來依然是遍地麥穗。

我不時地挺挺胸,還裝作很累的模樣扭扭腰肢,用手搭起涼篷舉目遠眺了一下,嘿,一望無垠的麥浪和毒辣的太陽竟讓我萬分恐懼,我甚至開始懷疑我們一個上午都沒幹活:麥地的那一頭離我們依然是遙不可及!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脆弱的勞動熱情被惡毒的陽光和撲面的熱浪擊垮了,我往地頭旁邊涼蔭地的架子車底下一鑽,就撂了挑子。比我大兩歲的哥哥非常不滿,拉起我到父母面前告狀,說我太懶。

父親當時的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認為那些話甚至影響著我的一生。

當然,父親是個農民,他不會說什麼豪言壯語。父親勸我不要急躁,讓我靜下心來拾麥子,幹活時儘量不要心存雜念,要用心去做事,這樣麥子就能拾乾淨了。

父親說,豆子你看看,咱家的麥子多好,麥籽粒多飽,光這塊地就能打兩三千斤,今年咱們就有好面吃了,再也不讓你天天吃玉米麵餅子了。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父親又說,豆子你在拾麥子時,不要總是往前看,你應該回頭往後面看,這不,咱們家的麥子都割這麼長了。

父親還說,豆子你也別嫌麥地太長,別怕活幹不完,你爹我幹這活越幹越有勁,咱們要是天天都這麼割麥子,就不愁沒有好面饃吃,還會有好多錢花,那樣的話,咱比吃商品糧的人都強哩!

我記得,我聽完父親的話後一直幹到快晌午,偏愛我的母親提前回家做飯時把我帶走了。那天回到家後,我拉了一頂席子,倒在堂屋的地上就睡著了,直到父親和哥哥姐姐回到家裡,母親喊我吃飯時我還迷惺著雙眼,不願起來。

中午,母親用玉米麵摻著好面做了烙饃,並且用一斤黃豆換了一大塊豆腐炒了菜,午飯是稠得能插上筷子的玉米糝糊糊。

我已經回憶不起來那天午飯的味道……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2

每次回憶起五歲那年拾麥子的經歷,我都會感慨萬分,因為我總是會忍不住對生活在家鄉的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還有我的父老鄉親們充滿敬意。他們,生了我養了我,他們,如今仍在一些遠離農村的作家和詩人們內心世界中那片完美的沃野中苦苦掙扎著。我愛他們,我深深地愛著他們。相反,我憎恨那些衣冠楚楚、善於巧取豪奪的,哪怕是我“吃商品糧”的師長們。

我很聰明。親戚朋友老師學生都對我如此評價,不僅僅是因為我從小學一年級到五年級畢業都是全年級學習成績第一名。在五歲那年拾過麥子的若干年之後,上初中一年級時的那一次拾麥子的事件讓老師和同學們更加對我刮目相看。

我記得,上中學後的我開始學會了用陽曆算日子,再過兩天就是兒童節了,面臨著升到初二年級,同學們都在緊張複習迎接著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可是因為那些吃商品糧的老師們大多是“一頭沉”,老婆、丈夫和孩子還都有責任田,有麥子要割,於是除了面臨中招考試的初三年級以外,照例所有學生都放麥假。

那天下午,學校把我們叫到操場上,老師們都穿著整整齊齊的白襯衣,列隊站在前面,校長開始為我們召開了誓師動員大會。會議的內容主要有兩點:

一,放麥假期間同學們要注意安全,不要到河裡洗澡,為了發揚我們艱苦樸素和大公無私的精神,學校決定給每個同學佈置一項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在麥假期間,每個同學都要到田地裡參加勞動,拾麥15斤,開學時繳到學校教務處,然後憑收條上課。

二,開學後學校就組織期末考試,並準備為學生訂做校服,每人繳試題費25元、服裝費60元。

這不明擺著訛人嘛!家裡的麥子都已繳給公家一多半了。俺家裡小麥早就不夠吃了,學校咋也學會收公糧了?這不是趁火打劫嗎?仍有很多同學穿帶補丁的衣服上學,我穿的也是哥哥打下來的舊衣服,原因不就是家庭條件不好嗎?可我們卻要學城裡的學校統一校服,僅服裝費就60元。60元錢用來扯布能讓母親給我做兩三套像樣的衣服!考試還要繳費,幾張試題卷那麼值錢?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和同學們對學校如此行徑都義憤填膺,那時還沒有“亂收費”這個概念,否則,我想我們會到縣裡把他們告了。後來我腦袋瓜子一轉,就想起了一個能夠讓同學們出氣的絕妙好主意,於是我和班裡的幾個搗蛋鬼一嘀咕,就開始實施我們的計劃了。

麥假七天,別的人我不敢保證幹活了沒有,但成了小大人的我在家裡幫著大人割麥、捆麥、拾麥、打麥,一直都沒停著,連我都覺得自己懂事了。

開學時,我把家裡最秕的麥子摻了沙土和石子湊夠了十五斤,然後跑遍了村裡面大大小小的三個代銷店和兩個診所終於兌換了85元的分幣,用書包兜起來就上學去了。由於繳麥子的時候老師只負責看秤,麥子直接被倒進了學校事先在庫房裡準備好的麻袋裡,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不過,繳錢的時候就出問題了——已經有同學搶在我前面了,老師正忙著數錢。我的天哪,在班主任那個地方不大的既是宿舍又是辦公室裡面的床上,滿滿地擺著一摞摞的硬幣,一分、貳分、五分錢整整齊齊地排著隊。

班主任還沒等我的錢倒出來,就氣不打一處來地咆哮:是不是你這八十五塊錢也是你媽攢了幾個月的賣雞蛋錢還不夠,又賣了老母雞才湊齊的?

各班都遇到了不少類似的情況,班主任們在教務處開會提及此事都是義憤填膺,並下定決心徹查“幕後黑手”,於是我在學校裡面一下子出了大名。分幣零錢事件,幾個同學沒能招架住老師們的“威逼利誘”,很快就把我和其他三十多個同學招出來了。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事情的惡劣可想而知,我被校長罰站了一天。老實巴交的父親到學校用半天時間老老實實地給老師們賠禮道歉,我才沒被開除。事後父親狠批我一通,他很同情那些吃商品糧的老師,說他們也非常不容易,幾個月都沒發工資,都揭不開鍋了……

這件事情後果嚴重,學校也對我們進行了最為“惡毒”的懲罰也算是報復:我們好幾次的體育課都是在教室內上的自習。

操場成了麥場,整天都是塵土飛揚,老師們在輪流揚場、撿麥子中的石子。那些沒法子整乾淨的麥子被校領導強行賣給了學校食堂,學校食堂又把那些髒麥子磨成了面做成了饅頭和稀飯,磣得硌牙剌喉嚨的這些食物讓我們整整吃了半個多月……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3

老家農村的貧窮、落後,繁重的、讓人難以忍受的體力勞動和那些名目繁雜的各種稅費,讓我們無奈的父老鄉親把對美好生活的希望都寄託給了下一代。

我的父母親就經常教導我說,豆子你趕緊好好學習吧,你這孩子有出息,咱一家子都指望著你能考上大學,將來進了城吃了商品糧,俺們都跟著你享福。

從小家人給我灌輸的這種思想讓我自感肩頭的使命很重,除了好好讀書我還能做什麼?於是我拼命地考學,終於擠進了城市。

參加工作後,我時常想把父母親接到城裡,跟我一起生活,可他們卻不願來。一是他們認識到我剛上班,在城市裡生活也很不容易;二是他們故土難離,並且農村的日子也越來越好了。

如今,我們老家的經濟在迅速發展,土地裡刨不來錢的老鄉們學會了辦廠子、做生意,年輕人可以在家門口打工賺錢了。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哥哥、姐姐們在我父母的帶領下都有了自己不大不小的生意,收入非常可觀,比我上班拿的工資還要多出幾倍。即便這樣,他們也沒有拋棄家裡面的責任田,種地和做生意兩不耽誤。

在他們內心最深處,自己永遠都是農民,種地才是本職工作,做生意、打工再賺錢,那也是副業。同樣,在外工作這麼多年了,我從骨子裡認為自己也還是農民,於是,在每年的麥忙季節,我還是要回老家一趟,幫家人收麥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了。

儘管參加工作後每年都趕回家收麥,可是在割過的麥茬地裡“拾麥子”的活,卻如過眼雲煙,成為了歷史,可能也與拾不到麥子有關吧。此時,站在麥田裡的我,五味雜陳。

收割機在金黃的田野裡奔馳,大口大口吞噬著大片大片的麥浪,麥子被幹乾淨淨地嚥到了機器的麥艙裡,一抹濃塵夾雜著麥秸輕輕地拋灑在短短的、整整齊齊的麥茬上……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我很難再拾到被遺棄的麥穗子了,就像自己很難再回到那個期待好面烙饃的歷史一樣。

麥田裡的人還是像早些年那麼多,像我一樣在城裡工作的、在外面做生意當老闆的,還有外出務工的鄉親們都回來了,只不過都不再忙碌於麥田裡面,而是聚集到了地頭路邊樹多的涼蔭處。路邊排滿了摩托車、農用機動三輪車、拖拉機和卡車。顯然,人們都在等候著聯合收割機把自家的麥子割完後裝到車上。

本應該弓腰操鐮拼命在田裡勞作的鄉親們在這個季節卻閒了下來,而這個麥收季節卻像過年一樣的熱鬧,或許割麥就是讓外出經營生活的人們回鄉團圓的藉口吧,從鄉親們眉開眼笑的面孔上我看到更多的是那種無限滿足的幸福。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重活都讓機器幹了,皇糧國稅都沒啦,政府給錢讓種地,現在的農民真是太好做了——幸福的人們三五成群蹲在路邊,一邊喝著從家裡帶來的啤酒和飲料一邊聊著天,聊天的話題從多年前“誰家的小麥長勢最好產量最高”轉到了“誰家賺錢最多”……

我發現,農村已經把我拋棄了——不只是自己沒了可以種植糧食的責任田的緣故,最主要的是……不,與其說農村拋棄了我,還不如說是我的父老鄉親們拋棄了農田裡那繁重的體力勞動。這不,農田裡耕、收、播全都機械化了,連除草的活都由噴灑農藥代替了,並且,那些名目多得要命的各種稅費漸漸遠離了農村、農業和農民。我們的父老鄉親正在被這個時代推動著向前進步,一步一步地邁向小康生活,一步留下一個幸福的腳印……

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卻被農村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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