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灑江南——我和師父張永熙 夫子廟初結師緣

笑灑江南——我和師父張永熙 夫子廟初結師緣

二、 夫子廟初結師緣

滁州與南京一江之隔,兩者距離只有幾十公里,高鐵開通後兩地往來只須十八分鐘即可抵達,雖然山水相連,距離很近,在行政區劃上卻屬於安徽。

我1944年出生於滁州,與師父結緣卻是在南京。

我父親少年時在南京夫子廟明遠樓學習刻字手藝,母親是南京六合竹鎮人,曾在南京學習醫學檢驗,後來兩人在滁州結婚定居。受父母影響,1957年,我和同學結伴到南京上中學,學校位於鼓樓區中央路與中山北路交岔路口附近,名叫南京市商業中學。初到南京,無親可投,就臨時寄宿在學校。十三歲的孩童,一切都好奇,晩上沒有事,就四處亂逛,一天,終於轉到了名氣很大的夫子廟,當時叫做夫子廟人民遊樂場,頓時被那裡五光十色的各種遊樂和表演活動給迷住了。

那裡有一個相聲場子,長年駐場演出相聲大會的是南京市群鳴相聲隊。演員先後有張永熙、關立明、高笑臨、潘慶武、馬寶璐、任文利、孫俊華、王喜雲、錢天笑、鄭小山、吳偉申、孫士達、夏萬福、顧海泉、王文瑞等,可謂群星薈萃。聽相聲的觀眾很多,門前常擁了許多人等著買牌子入場。

“人民遊樂場內的相聲場子在明德堂西南的側殿裡,大約能坐一百多人。場內一排排都是長條的椅子,連舞臺兩側也擺著兩排長椅。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們演出售票方式還是按段兒計算,一段相聲﹙或快板等其他曲藝形式﹚為一個計量單位,計數的‘道具’是一種竹籌子,我們稱為‘牌子’。門口站兩個專門賣牌子的,相當於售票員,水牌子﹙節目表﹚是個黑板,上面寫著本場五個節目的名稱和演員,一場還沒有演完就會有人擦去,寫出下一場的節目。最早一毛錢能買五個牌子,一場演五個節目,聽一段的價格是一個牌子,一次收五個。一場五個節目演完,再來收下一場,手裡沒牌子的觀眾就自動離場了。在一場的中間進來也是允許的,就在門口直接交牌子,本場還剩幾個節目就交幾個。”﹙《張永熙自傳》第143頁,團結出版社﹚

我那時只是一個剛入學的中學生,家裡每個月只寄5元錢生活費,除了吃飯,還要買文具書本,非常拮据。從鼓樓到夫子廟有五、六公里,坐公共汽車單趟要七分錢,來回就是1毛4分錢,再買五個相聲牌子1毛錢,這樣,聽一場相聲就得花2毛4分錢,我每天不吃不喝也不夠聽一場相聲!

學要上,飯也不能不吃,讓我入迷的相聲更不能不聽,怎麼辦?想辦法省錢。首先,去夫子廟不坐公共汽車,步行走著去,這樣,只要有一毛錢就能聽一場相聲了。不過,從鼓樓到夫子廟路可不近,來回大約要兩個多小時。走了一個星期,問題來了:步行雖然省了車錢,但費鞋!那時穿的大都是黑麵白底的布鞋,很快前臉兒上被腳指頭頂了個大窟窿眼兒,腳後跟底兒也磨破了。底兒破了好辦,找張硬紙板剪成鞋墊塞進鞋裡,走道兒專挑乾的地方走,注意不弄溼了就行。腳面上的窟窿眼兒就難辦了,白色的腳指頭露出來很顯眼,半大小子也知道愛美,後來靈機一動,用墨汁兒把腳指頭染黑了,穿上鞋走在路上不仔細瞧,誰也瞧不出來!

笑灑江南——我和師父張永熙 夫子廟初結師緣

在夫子廟相聲場子裡第一次見到了師父的表演,是一段柳活兒《學評戲》。“有小紅,細細地留神兒,上下打量那個美貌的人兒……”師父的嗓音韻味十足,唱腔婉轉悠揚,再加上傳神的表演和最後一個“臭丟”包袱,全場掌聲雷動。我深深地被師父精湛的藝術所吸引,愛上了相聲藝術。南京夫子廟一場相聲,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1958年,大躍進的浪潮席捲而來,南京商業中學被撤銷,全體師生被轉入位於湖北路51號的南京玻璃纖維廠當工人。書念不成了,有的同學很苦惱,而我卻喜笑顏開。因為進廠後每個月發14元學員工資,比原先家中父母每月寄來的5元錢增加了兩倍,不但生活得到改善,還能盡興去夫子廟聽相聲了!

有了錢後也很少坐公共汽車,因為一路上正好能將聽過的段子邊走邊模彷複述一遍,坐車就不方便。少年時記憶力特強,只要聽過一兩遍詞兒就全背會了。有時晚上連聽兩場,散場後馬路上行人很少,這時候,邊走路邊大聲溜活兒是一種享受。直到現在,我的腳力仍然很好,年逾古稀仍步履如常,很可能就是那時打下的基礎,用文藝界的行話說,有幼功。段子背熟了,有機會就在廠裡給師傅和工友們說上一段。我有位同事名叫唐新橋,人很帥,個子比我高,他也很喜愛相聲,一拍即合,我逗他捧,我們倆湊成一場活。有一次五一勞動節,區裡搞慶祝活動,我和唐新橋第一次登臺面對觀眾表演相聲《戲劇與方言》,為此,還特意定做了兩件大褂,現場效果特好,我們倆都很興奮,對學習相聲藝術更努力了。

時間到了1959年,江蘇人民廣播電臺成立曲藝隊,面向全南京市招考相聲演員。我和唐新橋特別興奮,在報名的第一天就去了位於中山東路西祠堂巷的江蘇人民廣播電臺。負責此事的是電臺文藝部,負責人與我同姓,名叫曹航。我們趕到時,文藝部的門前已經聚集了幾百人,都是來報考相聲演員的,據後來統計,三天裡共有1100多人來報名應考!考試在一週裡分三輪進行,第一輪是初選,由文藝部幾名工作人員分兩組同時進行,一下子就刷掉了900多人。第二輪由曹航主考,他個子不高,說一口京片子,對曲藝很內行,經他考核過後只留下了20多人,我和唐新橋很幸運,前兩輪都過關了,只等衝最後一關了。當我們得知,第三輪的主考官是鼎鼎有名的張永熙和關立明先生後,既興奮又犯憷,難得能和心裡的偶像面對面的接觸,又唯恐自已緊張考砸了。怕什麼來什麼,果然考出漏子來了!考試前唐新橋說,他為我捧一個《雜學唱》,完了之後,他自己要使一段兒《歪批三國》,讓我給他捧。我從來沒有捧過哏,對《歪批三國》的詞兒也不熟,只匆匆對了一遍就進考場了。那天師父穿了一套粉色的中山裝,特別惹眼,考場很小,只有二十來平方,幾乎是面對面的表演。《雜學唱》還沒使兩番,師父就叫停了,頓時我心裡就緊張起來了,也不知是禍是福。當唐新橋使《歪批三國》時,我沒說上幾句就忘詞兒了,當時那個急啊,汗都下來了,只得順情胡編,試圖找回來。說了一小會兒,也是沒有說完也被叫停了。出了考場之後,唐新橋氣得直想踹我,我也懊惱不已,心想這回徹底完了。過了幾天,考試結果出來了,一共錄取了三檔共六名相聲演員,我和唐新橋居然名列其中!﹙圖2 報考電臺曲藝隊時留影﹚

幾十年後,我和師父談起這段往事,問及我被錄取的原因時,師父說:“相聲演員首先得有靈性,要能隨機應變。你忘詞了能繼續往下編,這就是相聲演員必須要具備的素質。你使的柳兒,我一聽有嗓子,節奏板眼兒都準,小嘴得啵得啵的,夠這塊料。”

嘿!因禍得福,命中註定和師父有緣!

這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很多地方都出現了餓死人的情況,吃飽飯成了千家萬戶的頭等大事。在南京,車站、碼頭等地方湧來許多逃荒討飯的饑民,搶奪食物的事時有發生。有次,我在江北浦口火車站準備乘車回滁州的時候,用僅有的一兩糧票買了一塊燒餅填肚子,為了防止被人搶去,我咬上一口就忙把手藏到身後,再咬一口再藏到身後。誰知還沒有來及咬第三口吶,燒餅就被人從身後猛地一下奪走了!我飢腸轆轆,見一家小店在賣“青龍過江”,1毛錢一碗還不收糧票,從來沒吃過,忙排隊買了一碗,端上桌一看,原來只是一碗醬油湯,上面漂著一段兒青蔥!

南京畢竟是大城市,雖然食品緊缺,市民感覺還不明顯,而我的家鄉安徽滁州與南京相比就有云壤之別了。父親來信說,全家人死活都要在一起,我在家中是長子,下面有五個未成年的弟妹,十八歲那年我回到了滁州。

臨行前,我去師父家告別,雖然沒有“擺知”,但師父仍然把學生當成家人看待,他親手和麵為我烙的餅,那餅外酥裡嫩、又暄又香,特別好吃,久久難忘。師父說:“咱們相聲行裡有句話,‘可以三天不吃飯,不可一天不練功。’你可以不上臺,但不能不練功。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我向師父深鞠了一躬,離開了南京。

誰料想,二十年後,滁州竟成了師父晚年施展抱負,老有所依的福地呢?回頭看看,我當年回滁州原來是為師父打前站去了,一切辦妥後就等師父粉墨登場啊。聚散有緣,誰能料定?冥冥之中,似有定數,不由讓人感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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