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梅花獎得主陳俐:這輩子始終對贛劇情有獨鍾

人物簡介:陳俐,南昌人,祖籍臨川。國家一級演員、二級教授,中國戲曲學院研究生,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副院長、南昌大學贛劇文化藝術中心主任。曾榮獲第八屆中國戲劇獎·梅花表演獎,第九屆文華新劇目獎,第十屆、十三屆中國戲劇獎·優秀表演獎、法國第四屆巴黎中國戲曲節“最佳女演員獎”等榮譽。

戲劇梅花獎得主陳俐:這輩子始終對贛劇情有獨鍾

始終對贛劇情有獨鍾

我這輩子,對贛劇始終情有獨鍾。3歲時,我常常跟著父母去食堂吃飯,一上桌就愛奶聲奶氣大唱《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選段。不僅唱得字正腔圓,還不怯場。12歲時,在母親的支持下,我成為江西省文藝學校(現江西省藝術職業學院)贛劇班四班的一名學員,從此我便深深地愛上了贛劇。

1985年,江西省贛劇團(現江西省贛劇院)排演《盜草》,當時我還在學校,才17歲,被選中擔任主演“白素貞”。《盜草》是贛劇經典劇目,為求創新,鍾漢秋導演增加了一些高難度的舞臺動作,如“高臺倒插虎”、“轉體殭屍”等。這些技巧動作在當時的戲曲舞臺女演員極少敢用。“轉體殭屍”要求演員筆直前倒,在距地面一尺多高時轉體180度再著地。為了掌握這個高難動作,我摔了無數次,最後終於拿了下來。1986年,《盜草》進京彙報演出,引起熱烈反響。記得當時《人民日報》、《文藝報》等權威媒體都給予了高度評價,北大、清華等高校學子也紛紛送鮮花、索簽名、要合影,讓我體驗了一把當明星的感覺。

1989年,江西省贛劇團決定衝刺戲劇界最高獎“梅花獎”,精心排演了《盜草》、《書館夜讀》、《選馬出征》三齣戲。其中《盜草》是以武打為主,《書館夜讀》是文戲,《選馬出征》是靠把戲。這三齣戲難度很高,劇團也希望我能夠出奇制勝,以三出不同行當的戲,挑戰全國。

1990年,我帶著三齣戲進京作個人專場演出,一舉奪魁,榮獲第八屆梅花獎。後來還拿了文華獎等獎項。

我是搞業務的,人很簡單,年輕時候很拼命,為了排戲,吃過不少苦。我右手肘關節這道長疤,是我1991年演出《盜草》時,從兩米多的高臺上練動作“高臺倒插虎”,沒控制好,結果摔成粉碎性骨折,縫了11針。醫生交代以後不能再作此高難度動作了,如果再出現意外,這隻手就廢了。後來到新加坡的演出,由於觀眾的強烈要求,我又再次演出了我的代表作《盜草》,當我從高臺翻下時,贏得觀眾的滿堂喝彩。作為一名演員,那時,我覺得再苦也值了。直至今日,我右手的傷痛還時常發作,有時拿筷子都疼痛難忍。

但是我無怨無悔。20多年前我就說過“贛劇是我藝術的根”,今天我仍然是這樣說。贛劇滋生於江西這方水土。作為江西省地方戲曲劇種之一,贛劇發端於弋陽腔,起源於贛東北地區,前身為饒河班和廣信班。弋陽腔是著名的古代四大聲腔之一。贛劇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藝術魅力,讓我難割難捨。

這幾年我雖然進了高校,但對贛劇從沒放下,排演了《竇娥冤》、《臨川四夢》、《青衣》等新戲。《竇娥冤》2009年在巴黎進行贛劇專場演出,獲第四屆巴黎中國戲曲節演員最高獎——“最佳女演員獎”;《臨川四夢》2010年參加第二屆“中國校園戲劇節”,榮獲最高藝術獎項中國戲劇獎·校園戲劇獎“優秀劇目獎”;《青衣》則在2013年作為江西唯一參賽作品,入選第十三屆中國戲劇節參演劇目,並喜獲優秀劇目獎,我獲得了優秀表演獎,這部戲的選段還應邀在2013年中央電視臺春節戲曲晚會上演出。(注:2018年,陳俐又代表贛劇第一次登上了央視春晚的舞臺。)

戲劇梅花獎得主陳俐:這輩子始終對贛劇情有獨鍾

贛劇曾有廣泛群眾基礎

贛劇歷史輝煌。新中國成立後,在石凌鶴等老一輩文藝工作者的努力下,江西省整合饒河班、信河班,於1953年成立江西省贛劇團。贛劇最為輝煌的時候,江西省贛劇團改名為江西省贛劇院,全國有10個贛劇團,六七百名演員,其中東北三省的贛劇團都是從江西學習移植贛劇而組建的。

贛劇特點很多,從藝術風格來說,贛劇是質樸的,不是粗率的;是激情澎湃的,不是冷漠悲慼的;是直擊人靈魂深處的,不是喧鬧低俗的;是恣肆汪洋的,不是孱弱輕浮的。強烈的地域文化特色,特殊的人文精神是弋陽腔藝術蓬勃發展的源泉,也使得弋陽腔獲得了超越方言土語和地域文化侷限的藝術貫穿力、親和力,以及融合各種地域文化的穿透能力。

我尤其喜愛贛劇的聲腔。贛劇融高腔、彈腔、崑腔等多個聲腔為一體。贛劇高腔包括弋陽腔和青陽腔,前者高昂激越,多演《三國》、《封神》等歷史故事連臺戲;後者悽哀柔麗,多改唱明清傳奇。兩者的共同特點是:劇詞通俗易懂;演唱以鑼鼓擊節,不用管絃,一人唱,眾人和;曲體為長短句的曲牌連綴,並發展為“滾唱”,使其能解釋劇詞,反覆抒情。贛劇彈腔則有二黃、西皮、文南詞、浙調、上江調、老拔子等多種,多系地方化了的外來聲腔,其中二黃、西皮古樸味醇、文南詞柔美舒緩。此外,贛劇還有少數崑腔戲,系由蘇、浙、皖等地傳入,唱腔基本上與崑曲相同,唯帶鄉土特色。

贛劇是建立在豐富的地域文化之上的,它從民間一路走來,也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創新發展。

作為江西省劇,贛劇雅俗共賞,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容易凝聚發展共識。比如說樂平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樂平市幾乎村村都有業餘劇團,當地群眾對贛劇的痴迷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民間有句俚語形容贛劇及其戲迷:“深夜三更半,村村有戲看;雞叫到天明,還有鑼鼓響”。據說,樂平贛劇在村村都有固定演出場所,分佈在各鄉村的古戲臺412座,其中保存完整的明清古戲臺80多座。比如說鄱陽,目前共有19個贛劇團,100餘個演出隊,僅鄱陽縣青年贛劇團在江西、浙江、福建等地農村,2012年全年演出大小劇目1730場,觀眾300多萬人次。不僅在國內,在國外也頗受歡迎。2009年,我第一個將贛劇帶進了歐洲,在巴黎主演的贛劇《竇娥冤》反響熱烈,演出結束時,法國觀眾鼓掌長達十多分鐘之久,演員不得不多次謝幕。作為一名中國戲曲演員,我當時深深地感受到了民族自豪感。

戲劇梅花獎得主陳俐:這輩子始終對贛劇情有獨鍾

贛劇傳承發展關鍵靠環境

但最近這些年,贛劇的發展,確實遇到了困難。這裡面有傳統藝術遭遇到的共性問題,也有贛劇自身的問題。

共性問題是現代人生活節奏快,慢騰騰的戲曲很難讓人靜下心來欣賞;戲曲依靠服裝、臉譜、演員動作和古兵器來製造舞臺衝突,吸引力不如現代的聲光電技術、視頻特效,觀眾流失嚴重;學戲辛苦、收入不高,導致人才缺乏,許多戲曲都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缺少宣傳,青年人對戲曲很陌生,興趣不高等等。

贛劇自身面臨的問題也不少。有位學者曾說過一句話:“贛劇是贛文化一個非常重要的支流,如果沒有贛劇,贛文化就會有欠缺、不完善。”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對。贛劇是京劇的始祖之一,也是江西省的主幹戲劇,是省劇。可是對於自己的省劇,如今江西人的熱情似乎不高。湖南人對花鼓戲、河南人對豫劇、安徽人對黃梅戲,至今還熱衷傳承,老少皆愛。相比來說,江西的企業不願意投資包裝贛劇,有些媒體對贛劇也缺乏興趣,觀眾看不到贛劇。

在這一點上,安徽的做法值得我們借鑑。他們的電視臺常年播出黃梅戲,而且和中央電視臺聯合推廣黃梅戲。使人一提到黃梅戲就想起安徽。由於缺乏傳承地方戲曲的氛圍,贛劇發展缺資金,缺好劇本,缺好導演、好主演,更缺少新人苗子。

贛劇要發展,關鍵還是靠環境。一是領導要重視。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每年春節之際,省領導都要看望贛劇名家。當年我獲“梅花獎”後,北京、廣東等地來挖我,時任省領導鼓勵我繼續演好戲,把贛劇藝術傳承下去。許多領導都對贛劇和省贛劇院的發展特別關心,給予了大力支持,那一段時間,贛劇也編排了不少新戲,搞得有聲有色。

二是教育要跟上。江西省文藝學校曾開設過6期贛劇班,為贛劇輸送了一大批中堅力量,遺憾的是,此後很長時間內全省大中專高校已無贛劇班。2012年,我倡議在南昌舉辦“贛劇進中小學”活動,在南昌市選取了10所小學試點,並在2014年舉辦了“贛劇新苗大獎賽”活動;從2007年開始,我們在南昌大學定期舉辦“贛劇藝術周”活動。兩大活動讓我發現,我們的學生不是對贛劇沒有興趣,而是缺乏普及教育,當然資金匱乏、專業老師短缺也制約了其效果。

三是研究要跟上。贛劇雖然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但我覺得它的挖掘、整理、研究幾乎為零。我調入南昌大學之後,先後舉辦了國際湯顯祖研討會和贛劇音樂研討會,並整理出版了兩本研討會的論文專集。贛劇作為一個優秀劇種,需要通過學術研究總結提升,贛劇的推廣需要社會方方面面的支持。

四是機制要創新。對贛劇的傳承和發展,不能只是停留在下鄉演出這個層次,還是要出戏,出人,出精品。要鼓勵創新,激勵創排出在全國有影響的精品劇目,同時要培育青年觀眾。

作為一種藝術,贛劇發展空間很大。比如說音樂。作為多聲腔藝術,早年弋陽腔是沒有樂隊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老一輩藝術家對贛劇加以絲竹伴奏,排演了《還魂記》、《珍珠記》、《西廂記》、《西域行》等名劇,演出足跡遍及祖國大江南北。如今,贛劇已有豐富的過場音樂和鑼鼓經。比如說水袖。開始是由於古代女子笑不露齒、手不外露形成的,提煉到舞臺上,才形成耍花。後來覺得情感迸發時需要更強烈的動作,就逐漸加長,從兩尺加到三尺,再到現在我的水袖是九尺半,打開來特別唯美,整個舞臺美不勝收。比如說劇本。贛劇原來都是一些經典曲目,這幾年我們編排了不少現代贛劇,如《等你一百年》取材於興國真實的革命愛情故事;《青衣》改編自畢飛宇的同名小說、徐帆主演的同名電視劇;《那桿秤》則是以“全國道德模範”、“全國十大法治人物”鄭宜棟老人堅守67年替父還債的感人事蹟為原型。這些現代戲,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

任何一種古老的地方戲,都需要不斷進行探索總結,根據觀眾欣賞水平的提高、時代的發展變化、現代化的傳播方式,來不斷錘鍊和昇華藝術,以文化自信推陳出新。比如新編贛劇《臨川四夢》,僅擇取每夢中的精華片段,將原4本182出的篇幅,壓縮為4個摺子戲,讓觀眾在短短2小時內領略到“東方莎士比亞”湯顯祖的魅力。同時,4個劇目演繹4種聲腔,如《紫釵記·怨撒金錢》用青陽腔,《南柯記·南柯夢尋》用彈腔,《邯鄲記·黃粱夢斷》用海鹽腔,《牡丹亭·遊園驚夢》則用弋陽腔。其亦現代、亦古典的編排,既傳承古典文化的精髓,也賦予贛劇新的獨特韻味。(述/陳俐 文/彭春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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