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一個北方小鎮。出生後就一直住在我爸單位分的房子裡,分到手時只有一間小北房,越住越小,就在對面又起了一間大南房,附帶一個放雜物的涼房和一個炭房,還順勢圍了個院牆,形成一處院子,全算上一共一百四十八平米,雖然簡陋,倒也規整。
當時北方家庭生火起灶主要靠煤,幾乎每家都有一個專門放煤的房子,本地叫炭房,沒條件的人家就把煤直接堆在院子裡,怕雪的,會苫上一塊塑料布。每年凜冬將至,各家各戶都要提前儲備數噸,堆滿炭房,才能安然過冬。
印象中,賣煤的煤車一般都是夜裡到,隨車還會跟幾個卸煤的人,都帶著炭黑色白線手套,嘴裡叼著煙。車上站一個,搬起來往下遞,下邊等一個,伸手去接,摟住後往前送幾步,傳給下一個,一傳二遞,煤炭入庫。衚衕沒燈,漆黑之中,只見幾個菸頭一閃一息,連成一線。煤客走後,家中便可點燃今冬第一爐火。月份牌上的立冬不算立,只有這爐炭火燒到通紅,爐壁剔透,熱浪撲臉,這冬,才算立了。
鄂爾多斯是煤鄉,不玩兒蜂窩煤,都是原始粗獷的大煤塊,每次使用前,得先持炭斧將其砸成小塊,再送至爐中。引火是門手藝,各家有各法,我們家一般是用報紙,以報引火,劃火柴,點報紙,從灰口探進去,燃烤底炭,起初我得用五六張報紙才能引出星點火斑,後期我只需一張,便可燎爐。
還有一個省事兒辦法就是和別人借火種。深冬雪夜,久出未歸,推門進屋,直吐寒煙,趕緊收拾火剪、鐵簸箕,出門借火。鄰居大門沒鎖,幾步便到正屋前,主人笑臉出來,不必開口,看手中器具便知來意,揮手請到屋內,火剪做客他爐,不敢造次,夾小不夾大,頃刻告謝出來,鐵簸箕已成風火輪。回家置於爐內,兩三杯茶工夫,火勢轟人。
煤配火爐,可取暖、燒水、做飯、烤饅頭片,無所不能。大部分人家有炕無床,一炕通鋪可睡數人,比床實在。炕有兩種,火炕和非火炕。火炕甚妙,暖腚暖心,一般與灶臺相連,這樣便可分享爐灶餘熱,不必單獨燒炕。火炕鄰近灶口的位置就叫炕頭,一般留給長輩賓客。火爐火炕,萬般好處,唯有一險,炭煙致命。後半夜的冬天,才叫冬天,通體上凍,無火難度。睡前必須壓一塊大炭到爐中,才能扛完漫長冬夜,但冬夜漫長,炭灰久積煙筒,稍不走運就會通流不暢,毒煙借縫遊散,隨風入夜,殺人無聲。命大者爬地而出,命衰者一睡永眠。
活下來的街坊鄰居共處一巷,一票小孩兒常年奔於巷中,奔成發小兒。每到飯點兒,各家各媽倚門而站,手扶鏽鐵大門,放聲咆哮:「二蛋,吃飯。」二蛋可憐,回家沒吃幾口,就會被母上派去給隔壁王姨送一碗剛出鍋的素餡餃子嚐嚐鮮,回來時,手裡必多一份王姨剛醃好的解膩油黃瓜。趕上旺季,二蛋一中午得換四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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