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大哥鄧肯不在一起打球已有一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連續打了兩次三加時，輸了灰熊，又輸開拓者，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家裡開車到球館，打算跟著大哥加練投籃。到球館見著大哥，看見空空的替補席，又想起傷病頻繁的帕克、吉諾比利，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大哥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全明星後，大哥破了幾個記錄；又帶隊背靠背打強隊。這些日子，球隊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爭季後賽有利位置，一半為了不斷的傷病。進了季後賽時，大哥要帶隊衝擊衛冕，我也要跟著球隊奮鬥，我們便同行。
打快船時，先是在聖安東尼奧輸了一場，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坐航班到洛杉磯，下午在球館開練。大哥因為疲勞，本已說定不卡位，叫球隊裡熟識的貝恩斯和我打擋拆。他再三囑咐貝恩斯，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貝恩斯不妥貼；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多歲，也得過了總決賽MVP，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和我打擋拆。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勞累；他只說，“不要緊，他們擋不好人！”
我們過了安檢，進了球館。我投三分，他忙著練半截籃擦板。內線太擠了，得有些中距離攻擊，才方便外線突破。他便又忙著練中距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投籃不夠順滑，非自己指點不可。但他終於練完了投籃；就開場跳球。他給我揀定了弱側的好位置；我按他的囑咐跑過去。他囑我好好跑位，防守要警醒些，不要隨意下手。又囑託裁判好好盯著格里芬的擋拆違例。我心裡暗笑他的迂；他們只看比賽是不是流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瞭。
我說道，"大哥，你先休息下吧。"他往對面防守落位看了看，說，“我打幾個內線去。你就在此地等我分球，不要亂跑。”我看那邊快船的禁區裡，站著格里芬與小喬丹兩個鐵塔般的大漢，正等著人來打內線。打到那邊三秒區，須背身拿球，須突破快船的幾層防守。大哥三十九歲了，背打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打雷迪克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穿著灰白色球衣，繡著21號，步履蹣跚地腰位背身拿球，慢慢往裡背打，尚不大難。可是他進了三秒區，要把球在夾擊下放進框，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護著球，兩腳再做假動作；他像山一樣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又向右挑籃。這時我在罰球線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籃下看時，他已造了小喬丹二加一，往回走了。罰球時，他先深吸一口氣，對準籃筐，再把加罰射進。回防時，我趕緊和他擊掌。他和我走到更衣室裡，一股腦兒地摸了摸我的頭。於是擦擦身上的汗水，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回聖安東尼奧去！”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回家吧，Spurs won't stop here。”等他的背影混入更衣室外來來往往的人裡，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大哥和我都是東奔西走，球隊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成名，中年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但他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他的小弟。休賽季裡，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腿腳感到痠痛，移動落位，諸多不便，大約告別球場之日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像山一樣沉靜的，穿著灰白色球衣，繡著21號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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