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
當初聽說老斯要拍《頭號玩家》,我馬上去了解了一下原著梗概。
掃了一眼看下來,這不就是宅男屌絲帶著無數動漫和遊戲角色與邪惡公司虛擬PK的無限流賣情懷YY起點爽文麼?
但事實證明,老斯不愧是好萊塢的“頭號玩家”。
畢竟斯皮爾伯格(Spielberg)裡的Spiel在德語裡就是“玩”的意思。
《頭號玩家》顯然是告訴我們,即使是拍地攤小說,斯皮爾伯格也能拍出讓全民狂歡的超A級大作。
文/芝士豐富Max
據說這片子最早要找諾蘭拍的,呵呵
先說一點題外話。
1993年是斯皮爾伯格封神的一年。
在相隔不到六個月的時間內,他的《侏羅紀公園》和《辛德勒的名單》先後上映。
也就是說,《侏羅紀》還在做後期的時候,老斯就已經開始了《辛德勒》的拍攝。
你能想象,他可能前幾天還在ILM(工業光魔)和一幫特效師討論霸王龍的吼叫聲,後幾天就在浩如煙海的大屠殺遇難者紀念館裡翻閱史料。
這是何等的角色轉換能力呀!
最終,《侏羅紀公園》將
奧斯卡三大“裝修獎”收入囊中。《辛德勒的名單》更是榮獲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在內的七座小金人,真的是不給同行留下任何機會。
之所以要回顧一下老斯的這段輝煌歷史,是因為我覺得他今天依舊保持了這種巔峰的創作精力。
可別忘了,他的衝奧之作《華盛頓郵報》也就兩個月前剛剛公映。雖然在第90屆奧斯卡上陪跑,但至少拿下了最佳影片和影后的提名。
從時間上來看,《華盛頓郵報》和《頭號玩家》也是斯皮爾伯格同時操作的。
這再度證明了他左手嚴肅題材,右手娛樂大作的強悍領導力。
對比一下這兩部電影,我有了一個很有趣的發現。
老斯拍《華盛頓郵報》是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在本來相對單薄的場景里人為地增加多樣性。
因為這部電影裡的人永遠在做同一件事:
開 會
坐著開會、站著開會、打電話開會、一邊走路一邊開會……
這種全程都是幾個人之間的對話戲是最難拍的,如果交給某個資質平平的導演,估計拍出來就跟監控錄像差不多。
斯皮爾伯格就像是一個導演系的教授一樣,用實際行動來告訴後生小輩們:別急,我現在就一段一段翻花樣拍給你們看。
所以片中每一場開會戲的運鏡都不一樣。
有旋轉鏡頭一鏡到底的
有手持跟拍的
也有各種景別切換的
這哪是在拍電影?簡直就是在寫教科書!
以後凡是年輕導演要拍開會的戲,直接從《華盛頓郵報》裡挑一段模仿就行了。
而《頭號玩家》則完全相反。
在這部各種類型混搭、致敬元素紛繁複雜的龐大作品中,斯皮爾伯格其實是要四兩撥千斤 ,儘可能地提高敘事效率。
老斯的第一個法寶,是讓畫面自己說話,少用旁白來解釋各種背景和規則。
比如全片的第一個鏡頭,是從疊樓區的遠景推到男主角韋德,然後用一條長鏡頭表現他的雜技演員般的下樓動作。
一方面是展現了男主角身手矯捷、充滿活力。
同時也交代了他的生長環境——一個由舊汽車搭建而成的反烏托邦式貧民窟,很有奇觀性。
更重要的是,通過一個個舊汽車的窗口,我們看到這裡居住的每個人都帶著VR眼鏡,有的在玩遊戲、有的在彈鋼琴、有的在跳鋼管舞。
一個長鏡頭同時完成人物、地點和社會面貌的展現,一氣呵成。
再比如引出二號人物阿奇。
阿奇第一次登場是在戰場上,除了要炫各種勁爆的戰鬥場面,這一小段還用幾個鏡頭展示了贏取金幣的方式。
如此一來,在接下來的遊戲環節中,觀眾自然就明白了這個規則,無需再多做解釋。
反觀國產影視作品,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讓角色像主持人一樣在那裡說個不停,生怕觀眾看不懂。
接著影片就快速進入正題。
主線任務非常清晰,要在“綠洲”這個虛擬世界中完成三個挑戰,找到三把隱藏的鑰匙,勝利者可以繼承天才遊戲設計師哈利迪的5000億美元財產。
第一關是賽車。
在這場戲裡,有速度與激情、有霸王龍、還有金剛。老斯再次展現了他教科書般的駕馭各種類型片的頂尖實力。
就拿同檔期上映的《環太平洋2》來對比,《頭號玩家》的第一場高潮戲就足以秒殺之。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不知道大家看《環太平洋2》富士山大戰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像是在看一群
玩具打架?原因就是這段用了太多平視的角度,但這種表現龐然大物的段落顯然應該多用仰視呀。
哎,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只能說《環2》的導演太渣渣了。
《頭號玩家》這段無論是大恐龍還是大猩猩,大部分時候都是仰拍,壓迫感十足。
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短時間內有那麼多視覺元素(爆炸、翻車、怪物……),那如何才能快速引導觀眾的注意力,讓大家時刻緊跟著導演呢?
斯皮爾伯格祭出了他的第二件法寶:音效。
人的耳朵可以很好地輔助眼睛,當畫面上可看的內容太多時,就讓最重要的那樣東西發出聲音,這樣眼睛馬上就知道該看什麼了。
當所有選手都在拼命賽車時,金剛在後景裡狂虐一列輕軌列車。在這幾秒鐘的畫面裡,斯皮爾伯格有意隱去了大部分音效,只留下
輕軌呼嘯和爆炸的聲音。如此一來,即使是剛才沒注意到後景的觀眾,也能馬上get到導演的意圖。
再比如男主角從油罐車下面漂移過去吸金幣的那一組慢鏡頭,視覺上最突出的爆炸被隱去了音效,而是隻留下無數金幣叮叮噹噹的碰撞聲。
這種小技巧雖然簡單,但是需要對細節的反覆打磨。斯皮爾伯格彷彿手握著一根魔法棒,時時都在對觀眾說:
“現在看這裡,現在看那裡。”如果你有興趣重看老斯的其它作品,會發現這是他經常使用的處理手法。
第二關是影迷們最津津樂道的“《閃靈》挑戰”。
斯皮爾伯格和庫布里克本來就是好友,庫布里克去世後,他生前未竣工的《人工智能》就是由老斯完成的。
當然老斯版《人工智能》的溫情結局也被很多人吐槽,完全沒有庫布里克那種冷冰冰的未來感。
這次的“《閃靈》挑戰”,顯然是老斯假公濟私,抒發自己小迷弟的情懷。
我個人認為這段有點高開低走,剛進入山莊時特別興奮,因為真的和庫布里克當年的場景一模一樣。
打字機上的“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也被用作倒計時,非常有創意。
尤其是轉角遇到那對詭異的雙胞胎蘿莉,第一次看《閃靈》就覺得這段最creepy,以至於看到酒店裡長長的過道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是洪水般的CG重置血漿和雪夜的3D迷宮都有點過於炫技,沒有《閃靈》裡那種直面血淋淋的恐怖,和斯坦尼康在迷宮運動鏡頭中本身營造的懸疑感。
從不看恐怖片的阿奇問忍者裝扮的阿修:“《閃靈》嚇人嗎?”
阿修說:“我是透過指縫看完的。”
《閃靈》的精髓之一就是未知感,當斯坦尼康的低機位跟著騎腳踏車的小男孩在山莊裡穿行,你不知道他一拐彎會遇到什麼。
沒有鬼比有鬼更嚇人。
所以第二關後面亂入的殭屍舞會,則完全破壞了這一段的氛圍。
在庫布里克大神的地盤,居然還要把別的電影裡的殭屍拉來撐場面,實在是有點拉低層次。
之所以要這麼做,主要還是想增強這段的娛樂性,這是斯皮爾伯格的算計。
畢竟很多圍觀群眾只要看到“殭屍”這兩個字就嗨得不行。
第三關則是把春晚式的大雜燴推向頂點。
鋼鐵巨人與機械哥斯拉的決戰超燃,高達一出現更是中二指數爆表,我在電影院裡刷了兩場,都是這一幕歡呼和驚歎聲最高。
當然也是為了詳略得當,其他角色都太走馬觀花,無論是守望先鋒還是士官長,都是在biubiubiu開槍,幾乎沒有區分度。
這一段我們明顯可以看到斯皮爾伯格在調色上統一做了降低對比度的處理。
當各種畫風不一的角色像潮水一樣湧來時,如果保持他們原本花花綠綠的顏色,那就真的變春晚了。
不管這些彩蛋角色多麼大牌,既然是來當群眾演員的,就只能捨棄一部分豔麗的色彩。
其實在大型團體操類型電影中,都會採用這樣的方式來調整角色造型。
比如《雷神3》裡的錘哥,因為是主角,所以身上紅的藍的顏色很豐富。
但是在《復仇者聯盟3》中,個體不能搶了集體的風頭,所以每個角色都以深色系為主(最左為錘哥新造型)。
《X戰警》也是一樣的道理,要知道,金剛狼在漫畫裡是黃藍配色。
大戰本身倒是沒什麼可說的,場面震撼,運鏡如行雲流水,絕對滿足你對“大片”的全部想象。
而全片我最喜歡的一個畫面,則是一個沒有什麼特效的鏡頭。
最終獲得勝利的韋德,在哈利迪虛擬的家中與他相遇。
哈利迪對他說,別忘了現實世界才是唯一真實的。其實是為自己當年沉溺於“綠洲”而感到惋惜,遇到心愛的姑娘也開不了口,最好的朋友也散了。
作為哈利迪頭號粉絲的韋德熱淚盈眶,他為自己的偶像而感慨,也成為了他之後內心改變的動因。
這個鏡頭非常簡單,緩緩地推向韋德戴著VR眼鏡的臉,眼淚從眼鏡裡一洩而出。
沒有原圖,大家腦補一下
這種緩緩推向人臉特寫的鏡頭是斯皮爾伯格最標誌性的特徵。就像《侏羅紀公園》裡第一次見到恐龍的博士。
或者墓碑前回憶起二戰歲月的老年瑞恩。
抑或是《華盛頓郵報》裡含著熱淚,決定與政府死扛到底的梅麗爾·斯特里普。
在拍攝上足夠簡單,但是在情感上有著十足的衝擊力。
又有什麼能比充滿表情的人臉更能感動人的呢?
而且這一幕還有一層特別的含義。
韋德是戴著眼鏡,身處虛擬世界。而眼淚又是從眼鏡裡滲出,這代表了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的界限已經模糊。
因為情感是真實的,虛擬對現實的影響也是真實的。
我一點也不否認《頭號玩家》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它的完成度超高。
每一幀都經過精密計算,每一個環節都體現出娛樂片大佬爐火純青的功力。
但影片最大的問題在於,它沒有任何立場,對技術的反思稀薄到忽略不計。
完全可以用“精緻的平庸”來形容,這是我看完全片的感受。
對於VR的想象,也僅僅停留在,你可以進入那些你曾經最熟悉的世界,與你喜歡的角色做喜歡的事。
這基本上就是任何一家VR公司的品牌廣告的水平。
據說原著小說裡,IOI之所以想吞併“綠洲”,是因為這樣可以完全掌握教育資源,
對下一代進行洗腦。這樣的情節全部都被斯皮爾伯格拉掉了。
故事的最後,屌絲成功逆襲,成為了“綠洲”新的主人。
但是然後呢?
我們並沒有看到老斯想帶領我們走向何方,也沒看出韋德如何帶來實質性的改變。
2009年有一部布魯斯·威利斯主演的很不知名的科幻片,叫《未來戰警》。
在這部電影的設定中,未來人類都不用再離開家門,只需要遠程控制自己的代理機器人,就能完成所有的事。
其實此類電影都有一個暗含的主題,就是人如何擺脫技術的依賴。
所以《未來戰警》的結尾,布魯斯·威利斯關掉了全世界的機器人,寧可技術歸零,也不願意生活在高科技的囚籠中。
這才是人本主義的科幻。
而在《頭號玩家》,我們只知道“王子和公主在週二和週四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這就是此片精緻的外觀下,斯皮爾伯格所追求的結局。
僅此而已,它膚淺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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