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電影《阿甘正傳》
一
聽說我要去做特教，很多親戚朋友問我，特教是教什麼的？我告訴他們特教就是特殊教育，就是教一些殘疾孩子學習文化知識。家人們紛紛對我產生懷疑，殘疾孩子，能教會他們什麼？我自信滿滿，《射鵰英雄傳》裡面傻姑都能被黃藥師教成能對付李莫愁的高手，我有什麼不能的。但當我走進康復機構教學樓，聽到一陣陣哭喊聲音震耳欲聾時，自信的焰火瞬間熄滅了一半。
校長首先安排我跟其他的老師聽課學習。我要擔任的是個訓老師，所以聽的課也是個訓課，個訓課就是一節課只有一個孩子，施行一對一教學。我第一次見到這些殘障的兒童，心中不禁感慨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殘疾兒童和普通孩子不一樣，他們有著情緒不穩定、多動等行為。有一個很可愛的自閉小女孩在進入教室看到我這個聽課老師後，鑽到桌子下面死活不肯出來，不管老師怎麼哄，就是不肯出來，弄的我和那位老師都哭笑不得，直到小女孩的媽媽進來才把小女孩從桌子底下拉出來。
一個簡單的詞要在一節課上說好多遍才能讓孩子記住，甚至有的孩子幾年才能發出一個簡單的a音，孩子的每一點點進步都讓老師和家長欣喜若狂。
在這所康復機構，所有的孩子都是十二歲以下的殘障兒童，所以都有家長陪護。除了每天一節三十分鐘的個訓課，其他課程和訓練，孩子都要有家長的全天陪伴。他們犧牲了自己的事業和時間，陪著孩子訓練，照顧孩子的衣食起居，其中的辛苦根本無法言語。
康復中心也像一個大家庭，很多家長成了朋友，相互扶持，相互幫助，一起為了孩子走下去。
二
小藝是我第一個學生，一個八歲的小男孩，長得白白淨淨，陽光帥氣，從表面上看，根本看不出是一個殘疾孩子。他是一個自閉症患者，由姥姥領著來到了我的教室門口，我上前和他打招呼，他一下子躲到了姥姥身後，開始大哭起來。
我經歷了一週左右的聽課，真正上課才是考驗我的開始，一節課一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小藝被姥姥領進教室，依然哭聲不斷，四處亂蹦亂跳，沒有一刻能安靜下來。
“今天就和老師熟悉一下吧！”小藝姥姥也無奈，只得和我說起小藝的一些基本情況。小藝家不是本地的，爸媽都是公務員，家境也不錯。生在一個美滿的家庭，父母有文化修養，本來小藝該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卻因為病情，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進行康復訓練。
“老師，你說為什麼我孫子是自閉症啊？”小藝姥姥一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在之前的學習中，我瞭解到，自閉症的患病原因至今還是無法定論，而且，每年自閉症患者的人數還在不斷增長，產檢也檢測不出自閉症，有些孩子在三四歲才被發現患了自閉症。
經過幾天的熟悉過程，小藝終於能在教室裡面坐住板凳，再不亂跑了。小藝是個聰明孩子，特別是數學，極有天賦，而且能認識很多生字，只是並不理解其中含義。
我拿著大蘋果、小蘋果和大小的卡片讓他練習配對，過一會又拿著蘋果問他：“這是大的還是小的？”“大的。”小藝口齒有些含糊，卻準確地說出。
“真棒！和老師棒一個！”我伸出大拇哥，他也伸出大拇哥。我沒想到，教會孩子這樣一個簡單的知識，我會這樣激動。
小藝姥姥也特別認真，每天都用一個本子記下我的教學內容，回去領著小藝複習。放學後我看到小藝和姥姥，小藝姥姥還指著牆上的貼畫，讓小藝指出哪個是大的，哪個是小的。
小藝的進步很快，每天都按時來到教室，在鈴聲響起後能自己坐好。但他不與人主動溝通，行為刻板依舊是小藝的主要問題，只希望長時間的康復訓練能夠縮短小藝和普通人的距離。
三
雙雙是個訓課上眾多男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她是一個腦癱的小女孩。這裡有很多腦癱的小孩要靠輪椅出行，每天要訓練站立，坐腦癱椅，而雙雙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各個教室中，雖然步履有些蹣跚，但依然令很多家長羨慕。
本以為這個小女孩會軟軟萌萌的，如小白兔般，但真正上課時我才發現自己錯了。雙雙雖然是個女孩，卻比男孩更淘氣更皮。一進教室她就把帶來的本子扔在了地上。
“雙雙，把本子撿起來，放到桌子上。”我輕聲地說，雙雙就把本子撿了起來。我開始給她上課，她肢體程度好，但語言方面很是薄弱。我拿出生字卡片，教她讀音，只見她從座位上離開，去玩具箱子裡面拿出玩具玩。
“雙雙，上課不可以隨地走動，不能玩玩具。”我將玩具放回箱子裡，她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將雙雙上課亂走的消息告訴了雙雙奶奶，雙雙奶奶狠狠地對雙雙說：“再敢隨便地亂走，踹死你。”然後對我說：“老師，沒關係，你該怎麼管就怎麼管她。”雙雙在一旁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乖乖地摟住奶奶的胳膊。
下班後，我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直到媽媽叫我來吃飯，我“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我真的不適合做特教。”我哭著說，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雖是這樣，但太陽照樣升起。
又到了雙雙的課，她依然去玩具箱子拿玩具。我上前哄她說：“雙雙，你喜歡這個玩具是嗎？”雙雙看見我的笑臉，也笑著點點頭。“那我們把這兩張卡片認會，老師給你玩玩具好嗎？”我拿起玩具問道。“嗯！”雙雙也很高興，興致勃勃地回到座位上和我讀卡片。
我和雙雙越來越好，就像好朋友一樣，不久的時間，雙雙就能認識大半盒的生字卡片，也越來越懂事了。
有一次我的手指被美工刀割破，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她來到我的教室看到我的手，就用手指指了指，好奇地看著我。我告訴她，我的手被刀割破了。雙雙發出幾聲哭聲，一把把我摟在她的懷中，不斷地撫摸著我的頭來安慰我。
這讓我感覺，每一個孩子都是一位天使，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愛，溫暖著每一個人。
四
小山也是一個自閉症孩子，只是程度要嚴重很多，他的課程是要從a、o、e開始學習的。上課時候我發現，小山的教學難度不是課程，而是他的情緒問題，每上課幾分鐘，小山就要站起，在教室亂跑幾圈後，回來狠狠地拍桌子。
“坐好！”每一節課我都要不斷強調小山的紀律問題。
“又不聽話了？”小山奶奶敲門進來問道，她就守在門外，聽著小山的一舉一動。“比前幾節課要好多了。”我告訴小山奶奶，孩子需要鼓勵，家長也同樣需要鼓勵。
“那就行，老師，你說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像小藝、雙雙那樣程度的好呢？”小山奶奶問我。
“孩子都需要時間慢慢培養的，小山進步很快。”我告訴小山奶奶，小山已經能很清楚地發音a、o、e了，我還發現，小山喜歡音樂，我放兒歌的時候，小山總是情緒特別穩定，然後跟著音樂用手打拍子。
小山的進步讓我和小山奶奶都很開心，到了週末，我告訴小山，等到下週再來上課，給他準備新的兒歌。
等到了週一，我準備好新兒歌，等著上課鈴聲響起來，卻沒有看到小山的身影。
“老師，你還不知道吧？小山死了。”一個路過的家長看見我在門口張望告訴我。
我頓時感到腦海裡“嗡”地一聲。死了？怎麼死的？這孩子的確體弱多病，他奶奶也好幾次請假帶他去看病，不過上週五時他還好好的。
“他奶奶抱著他跳樓了，兩人都沒了，哎！”那家長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我站在教室門口久久不能回神，兩條生命，就這樣沒了。後來，我聽說，小山的父母是離婚的，小山媽媽從離婚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小山爸爸四處打工，一直都是奶奶在帶小山。因為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小山看病又沒少花錢，家裡就靠低保和小山爸爸微薄的工資度日。小山奶奶留下遺書，不想小山拖累爸爸，就抱著孩子從樓上縱身一躍，完成了自己心中的“解脫”。
家中有殘疾的孩子，對每一個家庭來說都是巨大的心理考驗和經濟負擔。家長在最初得知自己家的孩子是殘疾的時候，幾乎都會感到無奈和絕望，有的家長甚至因此患上抑鬱症。
也有家長擔憂，如果自己不在了，孩子該怎麼辦？或許，到那個時候，就會有政策能妥善安置殘疾的孩子。我們要相信，未來是充滿陽光的。
五
胖胖顧名思義，是一個小胖子，他一進教室，就感覺教室裡的桌椅瞬間就變小了。胖胖是個智障兒童，嘴邊常年掛著圍嘴，用來擦口水。
不過胖胖是個嘴甜的孩子，每次看到老師或者其他家長，都會主動打招呼，並且說一句“我想你了。”
胖胖的媽媽也是輕微智障，多說幾句話，就能看出她的異常，她每天送胖胖來，必會說一句“老師，你怎麼這麼瘦呢？”不過，一旦有什麼好吃的，她必定要留給胖胖，自己一口都不吃。估計就是這樣的原因，胖胖才這樣胖的吧！因為胖胖媽媽有些問題，所以經常能看到別的家長幫助胖胖媽媽買東西，記作業。
胖胖口語都沒有問題，也明白事，他的主要學習任務是寫字。這是他在外打工的爸爸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能看見他會寫字。我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很好的孩子令我抓狂了。
胖胖的注意力總是不集中，我和他面對面坐著，還沒等我教完他如何下筆，他的眼神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一個簡單的數字1，能在離格子很遠的地方畫成一個半圓。我叫他趕緊拿橡皮擦掉，他拿著橡皮，直接把本子的這一頁擦成兩半。
我拿出描紅本，讓他描1，他拿起筆，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快寫！”我提醒著他，用手指指住他要寫字的格子。
胖胖聚精會神地拿起筆，又躊躇了好半天，終於把那個1寫在了我的手指甲上。我瞬間氣得火冒三丈，卻看見胖胖無辜地眨著眼睛問道：“老師，你沒事吧？”我看著他胖乎乎的可愛臉蛋，咬著牙齒告訴他沒事。
胖胖終於能從1寫到10了，足足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我也很驕傲地在他的本子上貼了一個大大的獎字。胖胖的媽媽來到教室接他，特意向我表示了感謝。
“沒關係，應該做的。”我說，教書育人，本來就是老師的職責。
“我們過段時間就回去了，在家那邊的特教學校已經給他報名了，開學就去了。”胖胖媽媽說。
“你們要走了？”我的心頓時沉落在冰底。
胖胖要走了，他在機構訓練完，能上特教學校是一件好事，只是我心中萬般不捨。胖胖走的日子定了下來，這是他的最後一節課。當他胖胖的身軀出現在我的教室裡的時候，我的眼淚一下子落下來了，前來送他的媽媽看見我流淚，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老師，你怎麼哭了？”胖胖問著，自己也哭了起來。
不知道多年之後，胖胖會不會想起，曾經在康復機構，有一位瘦瘦的老師曾被他氣得火冒三丈。
後記
或許，只有在殘疾兒童康復機構教學的老師才會不希望自己桃李滿天下。
胖胖和一些程度好的孩子走了，去了特教學校，開始了新的學習。又有一些新的孩子來到康復機構進行訓練康復，又要從0開始學習。
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使，而我們就是這些天使的守護神，我們會守護他們漸漸成長。
-END-
趙丁丁，從事特教行業，業餘愛好寫作，伊春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在多本雜誌發表文章。
（本篇題圖 來自電影《阿甘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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