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些靈魂存在過的證明

我是一根雜草,生於荒野,與一個墓碑相伴。

在我看來世上最有趣的便是那些無字的碑,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獨有的名字,所以每一個這種的墳墓上都會坐著一模一樣的背影。是的,只有背影,想看見他們的臉?抱歉,這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連我這個本地居民也看不見、甚至連澄澈的湖水也印不出,或許,只有風在吹過的一剎那會看到。可惜風兒是善忘的、透明的,它的世界誰也看不到。

那,是某些靈魂存在過的證明

每一個無字的碑上都坐著一個背影,他們是寂靜的,像消失了一樣。迷惘的枯坐著,像一棵樹,生了根便不再離去,直到身下土地消亡。他們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麼,是否,生前的他們曾在這兒與某人做過一個約定。是否,生前的他們曾耀眼如驕陽。但這連風也不知道。

在我的住所旁的鄰居,是個沒有腿的背影,他一直在做著鮮紅的、精緻的舞鞋。我只能看見他把頭埋得低低的,每天只做一雙,然後在第二天拆掉重做,直到那紅色褪敗成舊黃。然後,他自己也在紅色褪盡時,消失了。我明白了,原來他們也有壽命;我聽見,在這老鄰居消失之際的那一句:“我欠了一個女孩一雙舞鞋。”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過去,可他從未忘記過承諾。哪怕,他只是一個沒人去刻下名字的孤墳,哪怕他的墓前從未有過一束鮮花。

我住所上的背影似乎比他要好些,因為總會有一個戴著斗笠的婦人,每天都來到墓前,我看見她唯一露出來的眼睛是淺蟹灰的,上面有因歲月的流逝而蒙著的一層淺紗,渾濁卻也沉靜。凝視著前方,彷彿能看見這碑上背影一樣。但我身旁的背影朋友是個無趣的人,他從不做任何消遣時光的事,只一直揹著陽光坐著。而那位婦人也這麼坐在墓前,不言不語。從清晨時踩著溼潤的泥土,帶上一朵藍玫瑰而來,然後,當太陽西沉時,溫和地拂去墓上的灰塵,離去。

那,是某些靈魂存在過的證明

在老鄰居消失後,我計算時間的方式,便是用自己糟糕的數數勉強記下玫瑰的數量。也因為這個婦人,我擁有了這兒最美的家,新的玫瑰不會停斷的擱放在墓前,昨日殘留的玫瑰漸漸枯萎,被風調皮地佈置在墓的四周。有時,路過的旅人會感慨:“這是一個多美的墳墓啊,像蔚藍海洋中的淺島。”那時,我總會隨著風挺直背脊,輕嚷:“這是我的住所呀!”

但不幸的是,我已經三天沒有看見那新鮮的花朵,以至於我都快忘了時間過去了多久。可和我共享一個住所的背影卻毫不著急,依然枯坐著,沉浸於他自己的歲月裡。第四天,那個婦人又回來了,帶著一捧藍色玫瑰。她也不再戴著斗笠,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還有那雙讓人寧靜的眼睛,在其臉龐如丘陵般曲折印刻的皺紋上,分佈著小小的斑痕。但她身上安寧的氣息會讓你忽略那一切,會讓你去尋找到她年輕時存在的那份清秀純真,上天是眷顧她的,讓那份清麗沒被時光消耗殆盡,還可以尋到點蹤影。可此刻的老婦人似乎快被上天遺棄了,在平和裡有著掩不去的腐朽氣息,讓我想起了消失前晚的老鄰居。

我聽見了這個老人的沙啞聲音,彷彿已經太多年沒有言語了,也好像是太累了,說話間還會停頓會兒去組織詞句。她依舊是凝視著前方,像能看見碑上背影一樣,她說:“我要離開了,以你當年最想實現卻沒等到的方式。去用這死去的殘敗身體餵給草原上的狼群,因為你說過我們欠這個自然太多了,總要回饋點什麼,哪怕微不足道。以後啊,我會讓好心的花匠來看你….”老婦人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像是要把這麼多年來的沉默全部宣洩一般,因為,以後再也沒機會了。可是她真的老了,之前的話語耗盡了她積攢的所有氣力,只能用那雙溫和渾濁的眼,凝視著前方,像是再繼續訴說著未完的故事。

那,是某些靈魂存在過的證明

而我卻替這婦人嘆了口氣,“身邊這無趣的傢伙是不會去在意的啊,他也沒有眼睛,無法和你對視。”可剛感慨完,我卻發現身旁的背影微弱地顫了下,像是一塊石頭每天被流水沖刷,終於被撼動了一般。他僵硬地挪轉著多年來從未動過的身子,像是想去看那婦人一眼,我看見了常年背對著陽光的他任由那光芒照耀到其臉上,我看見了一隻枯瘦蒼白的手想去碰觸什麼。可我卻再也看不見分毫,我身旁的背影消失了,當背影不再做背影時,就是其消亡之時。我只能看見,那個婦人顫微地撫上自己的額頭,艱難的吐出幾個詞語:“我記得…你曾說過,親吻這兒…叫做聖潔。”

我是一根雜草,我的世界很小很小,可我也有故事。曾經,我有一個無趣的朋友,有一個藍色花海鋪就的家。只是後來再有路人經過時,我不再說那是我的家,我只想說:“那,是某些靈魂存在過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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