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有故事《趕屍》

每一天都有故事《趕屍》

僵 屍

這是1950年秋高氣爽、豔陽高照的一天,在通往金山寨的崎嶇山路上,一隊解放軍戰士在急速行進,山道上的浮塵被他們有力的腳步踢踏得四處飛濺。突然,遠處傳來幾聲奇怪的敲鑼聲——“哐哐”,隱隱約約有一個尖細的嗓音喊唱道:“急急老君如律,喜神趕路,活人讓道。驚擾喜神,小心詐屍……”

聽到鑼聲和喊話,山路上正行走的群眾無不誠惶誠恐地俯首退避到路旁,更有一少婦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羞赧,立在路旁掀起衣衫,將乳頭塞入懷裡的嬰兒口中,防止其啼哭。

見此情景,走在隊伍前端的排長李瑞明頓生疑惑:什麼人能讓群眾如此害怕?正想著,就見前面帶路的嚮導老明,轉過身向他走來。

“李排長,有趕屍幫路過,按我們當地風俗請同志們稍停一會兒,避讓到路旁,等趕屍幫過去走遠了,我們再趕路才是。不然,衝撞了殭屍沾上了晦氣是會出大事的!”

李瑞明聞言還未表態,身後的副排長“炮筒子”關天月就吼了起來:“什麼趕屍幫,這麼了不起,都要給他們讓路?不讓,我們正執行緊急任務不能停下,耽誤了軍事任務誰負責?”

當時,全國已經解放,但湘西土匪活動依然猖獗,危害著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和新生政權的穩定;故而,解放軍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湘西剿匪”軍事行動。通過一段時間艱難的鬥爭,湘西土匪已基本肅清。但身背上百條人命罪大惡極的大土匪頭子“湘西狼”卻成了漏網之魚。不抓獲他,將其交給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人民群眾公審,就平不了民憤,這次“湘西剿匪”行動也就不算圓滿完成。

昨天,剿匪部隊獲取可靠情報,“湘西狼”和他的兩個爪牙躲藏在金山寨;首長命令李瑞明帶領他的剿匪尖刀排迅速出擊,務必在今天下午3點前趕到金山寨,趁天亮突襲環境不熟的金山寨,活捉“湘西狼”。

老明面帶難色:“關副排長,可不敢這麼說,趕屍和‘放蠱’、‘落花洞女’是我們湘西三大邪術之一。你們從內地來的漢人可能不知道,在我們這,人要是客死異鄉,他的屍體不是靠車馬船舶運回去的,而是要請趕屍匠念動咒語趕著他讓他自己走回去!從古自今,在我們湘西無論是官是民,即便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路遇趕屍幫都要退避讓道,以免衝撞了殭屍,引起詐屍,給自己和同一條路上行走的路人帶來厄運,這也是我們的民俗……”

老明說著,路旁已有靠得近的群眾小聲附和著懇請隊伍停步讓道,別衝撞了殭屍給他們也帶來厄運。

趕屍匠敲響的陰鑼聲越來越近了,前面的山道上依稀可見他們的身影。李瑞明略一沉思,對關天月命令道:“通知隊伍,停止前進,避讓路旁,待趕屍幫過去後加急趕路。”

關天月還想爭辯,李瑞明嚴肅地打斷了他的話,告訴他要尊重當地民俗,馬上執行命令。戰士們退到山路一旁,都很好奇地想看看屍體是怎麼樣被趕著走的。

趕屍幫走近了,只見前邊的趕屍匠陰森精怪,滿臉青白沒有血色,一副淡淡的眉毛幾乎看不見顏色,一張向外咧著的大嘴,長長的馬板牙白森森地鑲嵌著黑、色的牙根,一對薄薄的嘴唇呈現著烏青的顏色。他身穿一件寬寬鬆鬆的黑色袍褂,腰中扎著一條白色的長布拖到後腿彎處,下身穿一條黑色的褲子,腳蹬蕁麻草鞋,頭戴一頂大斗笠,上面粘滿了黃色的紙條。他的左手執著一根引魂幡,白紙剪成的引魂幡穗頭在風中“簌簌”地飄飛抖動著,左手執幡處吊著一面小陰鑼,右手敲一下,然後從腰側的挎包中掏出一沓紙錢,走幾步扔下一枚。那在人前走路的姿態,活像幽靈跳舞,整個兒的形象活脫脫類似傳說中地獄裡的無常勾魂鬼。

跟在他後邊的兩具殭屍,要比他高大得多。一色的身披黑色的寬大殭屍斗篷,頭戴高高的殭屍氈帽,臉上遮蒙著黃表紙,眼睛處留著兩個黑色的空洞,黃紙上面用硃筆畫著誰也看不懂的符號。這兩人之間,用一根草繩拴在腰中連接著。他們走路的姿勢也十分奇特,雙手低垂在斗篷內,雙腿似乎僵直了不會拿彎兒,步幅較大。一步邁出踏實了,後邊的腳步迅疾挪動,’所以,走路如直腿高蹺,四肢枝枝杈杈般硬撅撅的,但和領路的人絕對的步調一致。後邊的兩人每走一步,臉上蒙的黃紙都要一哆嗦,渾身散發著陰森森的鬼氣,樣子十分恐怖。

大路上陰風迷漫、死氣沉沉。趕屍幫邁著他們獨有的步伐不急不慢地走過去了。

李瑞明看了下表,避讓這邪氣十足的趕屍幫整整耽誤了近半個小時。他命令隊伍加速前進,把耽誤的時間給趕回來。

戰士們大步如飛,連中午飯都是邊走邊啃乾糧,終於在下午一點的時候趕到了金山腳下。金山寨在金山的半山腰,依山而建。湘西的山大而深邃,很容易讓人走錯路走冤路,幸虧有當地嚮導老明。又是一個小時後,尖刀排已攀上了半山的一片開闊地。老明指著對面山崖上雲霧間依稀可見的一片民居,告訴李瑞明那就是金山寨。關天月興奮地說:“好呀,緊趕慢趕的,終於是快到了,看來在規定時間前可以趕到了。”

“呵呵呵,關副排長這話可別說太早了呀,我們山裡人有句話叫‘看山跑死馬’。看著金山寨很近,從這走過去,少說也有三十里山路呢。”老明瞥了一眼關天月,表情古怪地說。

還有一個小時要走三十里山路,李瑞明看了看疲憊不堪的戰士們,心裡有點緊張。他三言兩語地做了一番鼓動工作,激勵了一下士氣,催促著老明趕緊帶路前進。

尖刀排跟在老明屁股後面以急行軍的速度,又向著金山寨方向挺進了一個多小時,卻發生了讓李瑞明和戰士們難以接受的事實——他們居然又回到了一個小時前遙望金山寨的那塊半山的開闊地!他們迷路了。戰士們紛紛小聲埋怨嚮導老明,他自己也面帶愧色獨自嘀咕:“怎麼會走錯呢,這條路我可是走過數十遍的呀,真是見鬼了!”

李瑞明看了下表,快下午4點了,就是說他們已經超過了原計劃到達金山寨的時間,失去了最佳突襲金山寨活抓“湘西狼”的機會,違反了上級的作戰命令。他站在原地黑著臉獨自沉思:老明是當地有名的貨郎,整天走鄉串寨,這方圓百里的路,按說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怎麼今天在這最關鍵時刻偏偏就迷了路呢?事已至此,帶部隊返回總部是不可取的,只有再上金山寨,夜襲!

主意拿定,他果斷地發出命令:再上金山寨,做好夜襲準備!

鴿子王

與此同時,一隻潔白的信鴿“撲稜稜”地降落在了金山寨金啞巴的堂屋門前。正在屋內抱著竹水煙筒“咕嚕咕嚕”抽水煙的“湘西狼”,忙示意一旁的爪牙“鬼臉七”抓過信鴿。他接過信鴿,熟練地從它腿上綁著的一個小竹筒裡扯出一張小紙條:

解放軍一個排將襲金山寨,現正趕往,速設法逃。

鴿子王。

“湘西狼”一驚,猛地從椅子上坐起,把手裡的字條遞給了身旁的兩個貼身爪牙“鬼臉七”和“菜花蛇”。

“這是我設在共軍身邊的眼線‘鴿子王’發回來的。你們趕緊收拾一下要帶的乾糧和裝扮用的行頭,馬上隨我迎著上山寨的共軍下山。哈哈哈,他們怎麼也想不到老子敢迎著他們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哼,越危險就越安全。老子就喜歡來刺激的。”“湘西狼”得意地笑道。

這一次,老明可沒再帶錯路,尖刀排在天剛黑下來的時候終於來到了金山寨的外圍,暫時隱蔽在寨子外的一片樹林裡。在這裡,李瑞明讓熟悉金山寨的老明仔細給戰士們講了寨子裡的地形特點,隨後,他明確了作戰計劃,要求每個戰士各司其職,注意互相合作,務必在四十分鐘內結束戰鬥。

就在這時,金山寨外的“趕屍道”上突然又響起了讓人頭皮發麻的“瞠瞠瞠”的趕屍幫的陰鑼聲!

湘西風俗,殭屍被趕著路過村莊和寨子時,誰家的家禽和家畜都不能發出叫聲,以免驚擾殭屍,給寨子帶來厄運。故而,為避免麻煩,每個村寨都在外圍修有一條“趕屍道”專供趕屍幫走,不讓他們從村寨中路過。

性急的副排長關天月小聲罵了起來:“他奶奶的,真是晦氣,早上碰到死屍耽誤了時間,這剛要好好打一仗呢又遇到了這倒黴的東西。排長,衝進寨吧!”

李瑞明盯著“趕屍道”上的趕屍幫觀察,那前面的趕屍匠一手拿著引魂幡一手挑著一個白皮紙的“氣死風”燈籠,燭火搖曳,影影綽綽,後面的兩具殭屍硬撅撅地邁步走著,看得人後脊樑直出冷汗。·這個趕屍幫似乎比早上見的那個走得要快,像是急著趕路一樣。李瑞明心下疑惑:趕屍的也走夜路嗎?慌著趕路為哪般呢?一招手,叫過老明,問他當地有沒有趕屍幫急走夜路的習慣。老明答有,說有時候殭屍的家人想早點讓殭屍回家入土為安,就會特意交待趕屍匠路上趕急點,但要多加趕屍匠工錢。正說著話,趕屍幫就來到了他們隱身的樹林近前。老明再次懇請李瑞明待趕屍幫過後再出林,不要衝撞了殭屍,尊重一下他們苗家老祖留下來的習慣。李瑞明暗示關天月,待趕屍幫過去走遠後再出林進寨。除了尊重民族習慣,另外他也怕一群拿槍的人猛地衝出樹林,驚嚇了趕屍人,發出什麼大的響動給寨子裡的“湘西狼”報了警,讓他有了防備就不好了。

金山寨易守難攻,通往寨內的路就一條,且地勢險要,道路狹窄,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李瑞明帶著戰士們小心翼翼地趁著黑夜的掩護一步步摸著進了寨,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一點特殊情況。李瑞明心中奇怪:像“湘西狼”這樣的狡匪,怎麼會不在進寨的路上佈下暗哨呢?難道他已經不在寨裡了?

按戰鬥方案佈置,一組負責在寨子裡挨戶搜尋“湘西狼”落腳的地方:二組負責把守寨子的各個出口,嚴防“湘西狼”逃脫;三組機動增援。一組的戰士沒費什麼勁,悄悄查了幾戶山民的家就得到了每次“湘西狼”來寨子都是住在金啞巴家的一致說法,於是直撲位於寨子正中的金啞巴的住處,結果撲了個空。只有張著大嘴,目瞪口呆的金啞巴杵立在堂屋正中,吃驚地看著撞門而入的解放軍戰士。

關天月揪住他厲聲逼問“湘西狼”的下落。金啞巴嘴裡“嗚哩哇啦”地叫著,手腳並用著比劃,也不知道說啥。一旁帶路的老鄉也急了,他上前撥開關天月拽著金啞巴的手:“誤會,誤會。啞巴可不是土匪,他是我們金山寨地地道道的山民,老寨主金山旺的兒子。”

卻說金山旺不但是金山寨的寨主,而且曾經是這一帶最大的一杆馬幫的首領“杆哥”。六年前,金山旺領著馬幫二十多個弟兄販貨回來,快到山寨的時候遭遇了當時最大的匪幫“下山虎”的襲擊。馬幫內都是精壯小夥,紛紛操槍抵禦,但無奈“下山虎”是有備而戰,匪多槍良。馬幫弟兄漸漸不支,死傷慘重,只剩下金山旺和五六個兄弟苦苦相抗,眼看就要全幫滅亡,恰在此時,在“下山虎”匪幫的背後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那時候,“下山虎”是湘西最大的匪幫,他一直想吞併漸成氣候的“湘西狼”以獨霸湘西,但幾次剿殺都讓狡猾的“湘西狼”逃脫了。因此,“湘西狼”視“下山虎”不共戴天。今天,有眼線報知“下山虎”在金山寨前與一馬幫正槍戰的厲害,雙方互有傷亡。“湘西狼”覺得機會來了,於是點齊人馬,趕到戰場。“下山虎”腹背受敵,顧此失彼,很快現出頹勢,金山旺和馬幫餘眾見來了幫手頓時精神倍增,三方又激戰了一個時辰,終以“下山虎”全軍覆沒告終。

在這次黑吃黑的戰鬥中,“湘西狼”也付出了丟掉一隻耳朵的代價,他雖然也死傷了不少手下,但畢竟滅掉了“下山虎”,邁出了獨步湘西的關鍵一步。他一時高興,說這次最大的功勞應歸於金山旺和他的馬幫,當即下令手下匪眾以後不準襲擾金山旺的馬幫和金山寨。金山旺也是個常走江湖義氣很重的漢子,認為不管怎麼說,“湘西狼”對他也有再生之恩,承諾“湘西狼”只要不騷擾金山寨的村民,遇到難事只管到寨中去避難,他金山旺家更是對“湘西狼”隨時接納。

後來“湘西狼”果然多次到寨中躲避過風頭,每次都化險為夷。他承諾過不騷擾村民,也確實做到了,故而村民們對他到來也習以為常。三年前,金山旺領著馬幫外出走貨,不料被國民黨軍隊抓了壯丁,~去不回。他早年喪妻,這一走,家裡就只剩下金啞巴孤獨一人。奇怪的是,自金山旺走後一年,“湘西狼”到金家的次數卻更勤了,不出半月就來一次,每次來還都讓手下帶上點生活用品。村民們都說“湘西狼”還真有點良心,知道照顧故人留下的啞巴。

老鄉講完了金啞巴和“湘西狼”的這段往事,排長李瑞明也聞訊來到了這裡。兩組情況一彙總,得出結論:“湘西狼”早已在尖刀排進寨之前就已經逃走了。李瑞明眉心緊蹙,他思考了一下,把面孔轉向金啞巴打著手勢問道:“‘湘西狼’他們怎麼會突然離去呢?他們是怎麼出逃的?”

金啞巴打著手勢回道:“今天下午有信鴿送來一封信,‘湘西狼’看後就走了。他們走的時候我上後山挖藥材去了,所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走的。”

什麼人洩露了這次絕密的行動,用信鴿給‘湘西狼’及時送了信呢?難道我們身邊有他的眼線?上山寨的路只有一條,來的時候並沒有遇見可疑人物呀?

李瑞明百思不得其解。

關天月見排長滿臉嚴肅,以為他是為沒抓到“湘西狼”而不高興,就大著嗓門說:“都是晦氣的趕屍幫鬧的……”

趕屍幫。這幾個字猛地鑽進李瑞明的耳朵,他心裡一跳。對,一定是夜晚在寨外遇見的趕屍幫有問題!當時就覺得夜晚趕屍不太合乎情理。他立馬向站在一旁的老鄉詢問道:“老鄉,最近這寨子裡死過人嗎?來過趕屍匠嗎?”

“死人?沒有。沒死人哪有什麼趕屍匠來。”

真相大白了。金山寨基本位於金山之頂了,再往上面已無人居住,既然寨子裡沒死人也沒趕屍匠來,那夜晚在寨外遇見的趕屍幫就一定是別有用心的人假扮的了,不用說正是“湘西狼”一夥。

李瑞明後悔不已,當時怎麼就沒多考慮一步!這個時候關天月也轉過彎來了,他惱火地說:“奶奶的,王八蛋們化裝成趕屍幫了!這……這……這。唉,都怨你個嚮導老明,什麼遇見趕屍幫必須避讓的鬼風俗,你要不說,我們面對面地一碰上,保管把他們嚇得原形畢露!”。

老明面現尷尬,囁囁嚅嚅地說不上話來。

離“湘西狼”逃走已過了近三個時辰,現在又正是黑夜,戰士們一天急行軍早已疲憊不堪,再走山路追捕顯然已於事無補。李瑞明決定尖刀排就在金啞巴家休息,明早回總部彙報,待摸清“湘西狼”行蹤後再次行動。

詐屍

回到總部,李瑞明詳細向首長彙報了這次行動的經過。當時的形勢,各個村寨民兵都設有關卡,對流動人口嚴加盤查,嚴剿殘匪餘匪。但歷朝歷代的關卡,因怕驚擾殭屍,對趕屍幫都是不查的。雖然是新社會了,可是民兵們都是當地百姓,多為苗家和土家人,他們迷信祖上留下的這一風俗,故而在實際工作中依然對趕屍幫一路放行。“湘西狼”一夥要想在逃亡的路上隱藏蹤跡,就只有繼續裝扮趕屍幫。首長建議:一方面,讓湘西各個村寨民兵關卡從即日起,對趕屍幫也要嚴加盤查;另一方面,在沒有得到“湘西狼”的準確行蹤之前,尖刀排按兵不動,部隊在內部排查“湘西狼”設下的奸細。

可戰士們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是在無數次戰鬥中經過血的考驗才來到尖刀排的,應該不大可能!難道是嚮導老明有問題?可是,他一路上一直和隊伍在一起,沒見他身上帶有信鴿呀?他又怎麼能飛鴿傳書呢?

很快,兩天時問就過去了。這天上午,李瑞明接到了新的任務指示。

離總部近百里的大竹鎮是個不小的鎮子,前天,是大竹鎮上趕墟場的日子。那天的場上,從十里八鄉趕來的各族同胞聚在一起,熱鬧非凡。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在入鎮主幹道上設卡的三名民兵,聽見從遠處的山道上傳來了幾聲悶悶的陰鑼聲,帶隊的民兵隊長巖勇吩咐兩名手下做好認真檢查趕屍幫的準備。話音剛落,一個趕屍匠趕著兩具殭屍就在前方的山路拐彎處出現了。兩名民兵隊員都是苗家人,對檢查殭屍在心理上還是有點害怕的。雖然別班的同志在這幾天也遇見並檢查了過境的趕屍幫,都沒出什麼事,但苗家老祖留下的“不能驚擾殭屍,否則會詐屍”的遺訓,還是令他倆心有顧及。

巖勇佈置任務:自己檢查趕屍匠,兩位民兵戰士分別檢查兩具殭屍。說著話,趕屍幫就已經來到了關卡近前。巖勇一伸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趕屍匠停下播撒紙錢,止住腳步,陰聲陰氣地對巖勇說道:“大軍,自古在咱們湘西,關卡從不檢查趕屍幫,衝撞了‘喜神’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巖勇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上級有命令,對趕屍幫特別檢查,嚴防匪首‘湘西狼’逃竄,請你們配合。”

趕屍匠扭頭對那兩具殭屍唸了道咒:“老君急急如律,遇大軍檢查,‘喜神’莫慌。”

那兩具殭屍彷彿真的能聽懂趕屍匠的話語般,將兩隻手臂下垂,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了原地。

巖勇走向趕屍匠,兩個戰士只好小心翼翼地各走向一具殭屍。還沒近前,一種死人特有的腐味和草紙味以及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就撲面而來,兩名民兵內心陡增了三分懼意,只想著趕緊敷衍敷衍算了。他們不敢面對殭屍,怕看那乾癟、蒼白、充滿鬼氣的臉,更怕臉對臉讓殭屍給吸去了精氣,兩人就想繞到殭屍背後隨便看看了事。但那殭屍也是邪了門了,偏就不讓兩位民兵站到他們背後,民兵挪一步,他們也挪一步,硬是和民兵臉對著臉。罩在殭屍臉上的黃紙,隨著殭屍每挪動一次,也一哆嗦一哆嗦地抖動著,彷彿是殭屍活了過來有了呼吸的氣息!兩名民兵更加害怕了,身子竟抖了起來。他倆互相使了個眼色,準備放棄檢查,遠離這邪味十足的殭屍。

一旁的趕屍匠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見時機成熟,他突然大喊一聲:“不得了了,大軍衝撞了‘喜神’,詐屍了!”

隨著他的這聲大喊,那兩具殭屍像得到了命令,突然動了起來。他們咧開大嘴,發出疹人的“嗷嗷”叫聲,兩腿僵直,兩臂平伸向前,一跳一跳地徑直奔向兩位民兵。

苗族老祖有個傳聞在湘西留世,殭屍要是被驚擾詐了屍,那它會一直追著驚擾它的人,直到追上,用兩個僵硬有力的手臂把他抱死為止!被殭屍抱死的人死後還會去追別人再把追到的人抱死,週而復始,甚為恐怖。

兩位民兵本來就畏懼殭屍,這下聞聽詐了屍,乾脆就呆立在了原地,渾身上下抖作一團。殭屍三步兩步蹦到他們身邊,把平伸的手臂一合,就把兩人緊緊地箍在了懷裡。

趕墟的群眾聽見關卡這邊有人喊“詐屍了”,都齊刷刷地望了過來,又見殭屍跳躍著抱住了兩個民兵,都嚇得四散逃命,墟場頓時亂做一團。一旁的巖勇見兩個手下被殭屍給抱住了,慌忙央求趕屍匠唸咒語讓殭屍鬆開手,哪知那趕屍匠卻一把拽住他說:“快和我一起逃命吧,這殭屍詐了屍我也控制不了的。”說著話已將巖勇拽出了十步開外,巖勇只得由他拽著跑向了遠方。

待過了一個時辰,一切歸於平靜。巖勇小心翼翼地潛回曠寂無人的墟場,走到關卡前一看,兩位民兵的屍體橫陳於地上,他連忙脫下他們的上衣蓋住他們的頭部,慌不迭地跑到鎮政府報告去了。

不出一天,整個大竹鎮方圓百里,便傳遍了民兵因為檢查趕屍幫衝撞了“喜神”被活活抱死了的消息,有幾位老鄉還說是親眼所見,更增加了可信度。苗、土兩家的群眾都埋怨說,在湘西自古官家就不檢查趕屍幫,雖然是新社會了,但解放軍也要尊重當地的民俗呀,這下發生了近百年沒聽說過的詐屍,還不知對我們湘西會降下什麼災難暱。漸漸地,當地的群眾對解放軍就有了些牴觸情緒。最重要的是,所有的民兵關卡,因為害怕再發生詐屍,都不再檢查趕屍幫,又恢復了以前對趕屍幫一路綠燈的樣子。

剿匪總部首長認為,大竹鎮的“喜神”詐屍,是別有用心的人精心製造的一起人為事件,目的很明顯,就是要阻止各地所設關卡對趕屍幫的檢查,以利於他們在湘西境內隨意地躥動。普通的趕屍幫是不會這樣煞費苦心的,極有可能是“湘西狼”的狗急跳牆之作。故而,特派尖刀排前去大竹鎮,迅速查明事實真相,給人民群眾一個合理的說法,順藤摸瓜得到“湘西狼”的行蹤,將其活捉歸案。

蠱 毒

李瑞明帶領尖刀排,不過大半天時間就趕到了大竹鎮。見過鎮長,聽了大致的情況介紹,李瑞明要求馬上查看兩位民兵的屍體。

屍體還擺放在入鎮的關卡旁,兩位暴死的民兵都是苗人。苗族規矩暴死之人不入祖墳,且要曬屍三天,以散怨氣。

到了關卡,只見兩位殉職的民兵蓋著潔白的被單靜靜地躺在竹床上。李瑞明吩咐戰士們做好外圍警戒工作,隨後大步上前揭開了一塊白被單。被單下死者的頭部還被自己的上衣給蓋著,李瑞明又揭去那上衣,死者臨死前痛苦的表情赫然呈現在大家面前。只見他雙眼怒睜,滿臉是憤怒和懼怕,嘴大張著,似乎想喊出什麼。李瑞明眼光再朝下看,死者脖頸上一道深深的刀痕觸目驚心,他湊近仔細看了一下,確定這就是致民兵死亡的真正原因,民兵並不是被詐屍的殭屍抱死的!他隨即又揭開另一具屍體上蓋著的白單子驗看,果然是一模一樣的傷口。

李瑞明扭過頭問同來的鎮長:“是誰把死者的頭部用衣服蓋住的?”。

鎮長小聲答道:“是,是民兵隊長巖勇,當天他帶班。因為收拾屍體的人怕看他們暴死的樣子,所以……所以一直沒人敢揭開衣服看,要是早揭開就好了,我們工作……”

“簡直是不負責任!”李瑞明嘟囔了一句。

他立刻轉過身子面對圍觀的群眾:“老鄉們,你們有很多都是獵戶,都用過獵刀,知道刀子割過後是什麼樣的傷口。你們可以近前來看看,這兩位民兵到底是怎麼死的!”

隨即他命令戰士解除警戒,讓老鄉們上前查看。先是有膽大的上前看了,漸漸的圍觀的群眾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都紛紛上前觀看。最後大家都說他們不像是被殭屍抱死的,而是被人用刀割斷喉嚨死的。

看時機差不多了,李瑞明又問鎮長:“有人說那天親眼見民兵被殭屍抱死了,是誰說的你知道嗎?”

鎮長忙答,知道知道,立即吩咐人去把他們都找來。不消片刻,那幾個人就被帶到了。李瑞明一一相問,這種情況下,那幾人早就嚇得篩糠了,全都顧不得什麼面子,連說沒有親眼看見,都是道聽途說的。再追問是聽誰說的,竟都不約而同地說到一個人——民兵隊長巖勇。

為掩蓋死者頸上的傷口蓋上衣服的是巖勇,散佈親眼見到殭屍抱死民兵謠言的也是巖勇。巖勇有問題!

“巖勇在哪?”李瑞明劍眉緊鎖。

“他這幾天不值班,應該在家裡。我馬上叫人去喊。”鎮長也緊張了。

李瑞明命令關天月帶兩個戰士和鎮上的幹部一起去帶巖勇。

不到一刻鐘,關天月跑步回來報告:兩個小時前,巖勇老婆出門上街賣竹編的時候他還活著,她老婆現在剛剛回來,卻發現他被人殺死在了家裡!

關鍵的時候這個關鍵人物莫名其妙地死了,李瑞明在心裡肯定了這是“湘西狼”在殺人滅口,巖勇死了,實情就沒人知道了!圍觀的群眾也一片譁然。李瑞明藉機宣教,揭露了有人想製造事端,利用群眾阻止各寨關卡查趕屍幫的事實,並進一步指出,這次事件的製造者很可能就是大家都痛恨的“湘西狼”所為。聽說“湘西狼”就在這附近活動,鄉親們群情激憤,表示一有可疑線索馬上報告解放軍。

李瑞明決定尖刀排就在鎮政府住下。一方面通過追查殺巖勇這條線索找“湘西狼”,一方面依靠群眾排查其行跡。

就在戰士們鼓足了鬥志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尖刀排全體發生了意外。

那天早上,戰士們吃過了早飯,在各班班長的帶領下,正準備出門時,副排長關天月突然大呼肚子不舒服,這一喊不要緊,像得了傳染病一樣,所有的戰士都彎下腰捂住了肚子。李瑞明也沒能倖免,但他感覺這種不舒服具體來說是肚子裡癢,就像腸子被蚊子咬了一樣癢,很快這種癢又傳遍了全身,讓人不得不用手在全身抓撓,很快大家的皮膚就被自己抓得血跡斑斑了,但依然止不住癢。

聞訊趕來的鎮長,忙讓人請來了鎮裡的一個苗醫。那苗醫反覆觀察、研看,說出了一句驚人的話:“大軍這不是病了,你們是中了苗家的蠱毒!”

“中了苗家的蠱毒?我們怎麼可能中蠱毒?”關天月又開始大嚷了。

“蠱毒是通過飯食進入人體的,所以說是有人在大軍們的早飯裡下了蠱。好在你們中的這種蠱,毒性不是很烈,還不至於傷及性命,但它可使你們渾身奇癢無力以至臥床不起,若不服用解藥,半月後方能自行痊癒。”

放蠱可是和趕屍齊名的湘西三大邪術之一,蠱毒是用蛇、蜈蚣、蠍子、蟾酴等毒物密制而成。放蠱者常常是下毒於無形之中,他們甚至於能將一點點的蠱毒藏於指甲蓋裡,輕輕一彈就落在了你吃的東西里。所以中蠱者通常是中毒於無形。一旦中蠱毒,必將受制於放蠱之人,因為你必須服用他的獨門解藥,否則,重則傷及性命,輕則忍受奇癢奇痛之苦。

李瑞明儘量使自己平靜下來,他略顯焦急地問那苗醫可有救治之法,苗醫回答,治這蠱毒必須要找苗家的巫師,普通的醫生是治不了的,並提供線索說離此二十里外的一個苗寨裡有一個苗家巫師,他應該能治得了這種微毒。

鎮長火速派人到二十里外的苗寨去請巫師。為避免戰士身體抓傷過多,李瑞明下令都不許再撓癢,他讓關天月把戰士們帶回宿舍,唱起軍歌以分散大家對癢的注意力。這招果然靈驗。見情況得到了暫時穩定,李瑞明喊過負責炊事的三班長詢問都有哪些人在做早飯時進過廚房。三班長回憶了一下肯定地說:“沒有外人在今早進過廚房,就連平時好在廚房幫忙的老明今天也沒進去過!”

說起老明,李瑞明這才想起戰士們毒發這段時間裡沒見到他的蹤影。剛要問起,卻見老明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抓耳撓腮地從鎮政府後院跑了過來。

“你到哪去了?”李瑞明警惕地問。

“李排長,我剛才吃過飯,感覺肚子不舒服,所以到後院茅房了,這不知怎麼弄的,現在全身都癢癢。”

他也中蠱了?李瑞明邊想邊說,“是有人在咱們的早飯裡下了蠱,你先忍忍,一會兒請來解蠱的苗家巫師就到了。他沒來以前任何人不能再出鎮政府,免得敵人謀害。”

“苗家巫師能解這蠱?那……那就太好了。”老明看上去似乎有點蔫蔫的樣子向宿舍走去。

剛吃過中午飯,苗家巫師就被請來了。他察看了一下戰士們的情況,很快就配好了解藥。戰士們服下後都獲得了好轉,過了兩個時辰便恢復如常了。

蠱毒之害雖然化險為夷,但李瑞明心裡卻不平靜。敵人就在隊伍身邊,但卻沒法查出是誰!敵暗我明,形勢十分嚴峻。在這非常時期,李瑞明悄悄命令各班班長嚴密注視自己班戰士的情況,一有異常立即報告,嚮導老明則由關天月負責監督。

經過這一番折騰,天已經快黑了。李瑞明命令隊伍今晚早點休息,明晨繼續戰鬥。戰士們剛吃過晚飯,卻見鎮長領著一個當地老鄉匆匆地走進了排長李瑞明的宿舍。

片刻,李瑞明神色冷峻地集合了一班戰士,命他們隨自己外出執行任務,其他戰士由關天月負責留守鎮政府,隨時待命。嚮導老明詢問李瑞明是否要帶路,李瑞明以有鎮長及當地老鄉引路為由拒絕了他,並讓他在家好好休息。

原來,就在晚飯前,來報告的那位老鄉在自己家附近的村道上發現了一夥可疑的趕屍幫,那趕屍幫一個趕屍匠兩具殭屍,和通報的“湘西狼”一夥裝扮的趕屍幫極為相似。他跟蹤那夥趕屍幫,見其在一家“喜神”店住下,就匆匆地找到了鎮長,並和他一起來尖刀排報告。

湘西的旅店有專做活人生意的,也有專做死人生意,就是做趕屍幫生意的,這樣的旅店就叫“喜神”店。所謂“喜神”是湘西民眾對殭屍的稱法。

李瑞明帶領一班戰士,在老鄉的引領下很快來到了那家“喜神”店門口,然後悄悄地進到店內,迅速地控制了老闆和店夥計。經過詢問,得知今晚就一夥趕屍的住宿。李瑞明帶著戰士由店夥計引著,悄無聲息地靠近了趕屍幫的住房。

來到門外,李瑞明示意戰士們做好戰鬥準備,他把耳朵貼在房門上,屋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他仔細一辯,竟是三個人的鼾聲,難道殭屍也能打鼾?心想,果然是“湘西狼”和他的兩個爪牙!

李瑞明閃向一邊,揮手讓店夥計敲門。敲了數下後,屋內一陣騷動,隨後傳出一個陰森的聲音:“是誰敢深夜驚擾‘喜神’?何事?”

“鎮政府查夜。”店夥計戰戰兢兢地答道。

“自古官家不查‘喜神’店,驚了‘喜神’誰擔待?”屋內道。

“少廢話,快開門!”李瑞明厲聲喝道。

又是瞬間的寂靜,屋裡的人似乎在做什麼準備。戰士們迅速推彈上膛。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班戰士如下山猛虎一衝而入,開門的趕屍匠被撞翻在地,他被這陣勢嚇懵了。

控制了局勢,李瑞明藉著屋內的燈光用眼睛把這間屋搜索了一遍。兩具殭屍臉上貼著黃表紙直挺挺地在門後陰影裡靠牆站立。這也是“喜神”店的規矩,“喜神”只能在這個位置“休息”。屋內最角落處擺著兩張木板床,床前各明著一盞豆油長明燈,床上鋪滿了黃表紙。按規矩,那是“喜神”魂魄休息的地方。

一個趕屍匠,兩具殭屍,可是剛才怎麼會有三個活人的鼾聲呢?李瑞明發現在角落的那兩張木板床上,黃表紙有被壓皺的痕跡,這說明剛剛有人睡過。殭屍是活人扮的!“湘西狼”一夥不正是三個大活人!李瑞明將身形移向兩具直挺挺的殭屍,拿槍的右手一揮,身後兩個戰士迅疾就用長槍指著逼住了靠牆的殭屍。

哪知這長槍一指卻指出了事兒,靠裡邊的那具殭屍突然發出了“哇”的一聲哭聲,身體也隨之癱倒在地。那哭聲分明是人的聲音,李瑞明一步上前揭去他臉上的黃表紙,一張未脫稚氣的臉龐露了出來。另一具殭屍竟也舉起了雙手,李瑞明回手揭落他臉上的黃表紙,果然也是個大活人。

倒在地上的趕屍匠見事已至此,慌忙喊道:“大軍手下留情!我們不是土匪不是壞人,他們倆是我的徒弟,我們是正正當當的趕屍幫呀。我……我有當地政府開的路條證明!”說著,從懷裡摸出了路條。

一個戰士接過路條遞到了李瑞明的手裡。李瑞明反覆看過,這三個人果然是真正的趕屍幫。路條上寫的清清楚楚,一共幾人,由哪來準備到哪去,下邊還蓋有當地政府的鮮紅大印。

“你們是正當的趕屍幫,為什麼要活人扮殭屍呢?”李瑞明問到。

“大軍有所不知,這是我們這一行的秘密呀!事已至此,我不說怕是過不了關,我就說給你聽吧。”趕屍匠邊從地上站起邊說。

“其實,趕屍並不是什麼很神秘的邪術,它就是障眼法的延續。趕屍有‘趕全屍’和‘趕五件’之分。‘趕全屍’就是將死屍用藥物經過周密的防腐處理以後,一路上由趕屍匠和其徒弟輪流揹著,把自己和死屍在胸、腰、大腿處用繩索固定成一體,外穿寬大的黑長衫遮罩掩人耳目,直到事主家裡。這方法笨而費力,趕屍幫一般不採用。‘趕五件’就是將死者的頭、雙上肢、雙下肢卸下,用蠟封住刀口,不讓血液外滲,保持其飽滿,再經過防腐處理,由趕屍匠一路上和其徒弟裝扮成殭屍(即死者)走路,將這五件帶到事主家裡。按規矩,死屍被趕到家裡以後,要由趕屍匠將其入棺,喪主家人是要回避的。趕屍匠趁此機會用雜物做出人的軀體,再將‘五件’巧妙地裝好,死者也就在棺內復原了。我們這次正是‘趕五件’,所以就由我的兩個徒弟扮殭屍一路行走。”那趕屍匠怕李瑞明不信,忙又從自己睡的床下拖出一個揹簍,揹簍裡上面覆蓋著一些紙錢,翻開紙錢,下面果然是兩具死人的五件。

原來如此!在場的戰士包括“喜神”店的夥計,都是首次洞曉趕屍的神秘。

原以為這次成功地活捉了“湘西狼”一夥,卻不料是一場虛驚,一班的戰士們很有些失望,李瑞明對這夥真正的趕屍幫說了些道歉、驚擾之類的話,領著隊伍回到了鎮政府。

“湘西狼”

蒞日晨,“湘西狼”一夥起了個大早,收拾好所帶物品,各自裝扮完畢,信心十足地向野人山方向進發了。臨走的時候,“湘西狼”用飛鴿給“湘西反共救國軍總司令”帶去一封密信,告訴他到野人洞匯合,起出那批美式軍火。

而這時,尖刀排的戰士們也都紛紛外出去執行各自的任務。早飯的時候,一班長向李瑞明反應了一個重要情況,嚮導老明昨晚在一班隨李瑞明執行任務回來後,不停地向他打聽昨晚的情況,雖說表面上看是東一句西一句地瞎問,但一班長事後一回憶竟都問的是一些重點問題,他覺得一個嚮導是不應該很迫切地打聽這些軍事上的問題的,故而一大早就來彙報。李瑞明聽了,腦海裡有了翻騰,他找到關天月,二人商議了好一陣。關天月和老明被分在一個小組,共同隨戰士們一起走出了鎮政府大門。

臨近中午,外出的戰士們陸續回來了。李瑞明在臨時的辦公室裡聽著各路戰士的彙報,在點點滴滴中搜索著“湘西狼”的蛛絲馬跡。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急闖鎮政府,直到李瑞明門外,隨著一聲響亮的馬嘶戛然而止。馬背上翻下一個一身獵戶打扮的苗族老鄉。他三兩步跨進房間,衝著李瑞明就嚷:“大軍,快,快,快帶人捉‘湘西狼’,我發現了他們。”

今天一早,這位獵戶進山打獵,剛走到大竹山腳下,卻聞有陰鑼聲從不遠處傳來。獵戶知道有趕屍幫從山上下來了,忙下馬避讓在道路一旁。果然,不一會就有趕屍幫走了過來。因為這段時間,尖刀排在大竹附近不斷搜索“湘西狼”,群眾也都受了感染,知道“湘西狼”一夥化裝成了趕屍幫。就在他們路過獵戶身旁的時候,獵戶下意識地用眼角偷偷瞟了一下。就是這一下,令他的心狂跳不已!走在前面的那個趕屍匠太像“湘西狼”了。兩年前,土匪“湘西狼”一夥到他們寨子裡搶劫,他的一位本家大哥奮起抗爭,被“湘西狼”一槍打死後還割下了頭顱,當時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所以對“湘西狼”記憶頗深。但現在的“湘西狼”是個趕屍匠,臉上化了些裝,獵戶一時也不敢確認。他把原本低著的頭悄悄向上抬了一點,眼光向趕屍匠耳朵部位盯去,果然少了一支左耳,確是“湘西狼”無疑。雖然“湘西狼”戴了一頂帽子將耳朵遮住了一大半,但那次他和“下山虎”廝殺中留下的記號,還是將他的身份暴露了。

李瑞明摸出懷錶看了下時間,從獵戶發現“湘西狼”到現在應該過了三個多小時了。他迅速走出屋外,將已回到院裡的戰士緊急集合,簡單交代了下情況,讓那獵戶帶路,一路跑步前進,向“湘西狼”逃竄的方向追去。正巧,剛要出鎮政府大門的時候,迎頭碰上了回來的關天月和老明,他命令關天月在鎮政府等待還未回來的戰士留守,老明見李瑞明帶著隊伍急火火的樣子,預感是發現了“湘西狼”行蹤,就纏著要同往帶路,但被李瑞明以有獵戶帶路為由拒絕了,他只好隨關天月回鎮政府留守。

隊伍跑步急行,終於在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隱約聽見了前方傳來的陣陣陰鑼聲,一隊趕屍幫在正前方五百米的道路上行走。李瑞明讓戰士們放慢了腳步,派獵戶和兩個戰士一起先行悄悄靠近前面的趕屍幫,以確認是不是“湘西狼”一夥。片刻,獵戶和兩個戰士返回,獵戶稱從背後的裝扮看正是他早上遇見的那夥趕屍幫。看著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李瑞明想,“湘西狼”一夥隨身肯定帶有武器,現在在這大路上進行抓捕,一則會給自己的戰士造成傷亡,再則也很容易誤傷路上的群眾。

李瑞明沉思了一下,叫過獵戶詢問前方是否開有“喜神”店,獵戶肯定地說,再有一個小時路程,前方就設有一“喜神”店。

“湘西狼”一夥在湘西盤踞多年,對當地地形相當熟悉,前方的“喜神”店一定是他們今晚棲息的地方。一個周全的計謀在李瑞明的腦海裡一下形成了。

他叫過隊伍裡的二班長,如此這般對他一陣細語,二班長不住點頭。片刻,二班長和那獵戶一起從道路旁邊的山上繞過“湘西狼”一夥,直奔往前方的“喜神”店而去。

尖刀排的戰士在李瑞明的帶領下,遠遠地尾隨跟蹤著“湘西狼”一夥。掌燈時分,李瑞明果然看見在不遠處的路邊露出了一處“喜神”店的輪廓,那店門前已高高掛起了兩個對稱的白皮紙燈籠,這是李瑞明和二班長約定好的暗號,說明二班長已經在店裡按他的計謀安排好了。

就在這時,李瑞明發現,“湘西狼”一夥在路過那“喜神”店門口的時候並沒有停下住進去,反而繼續向前方走去。多年的偵察戰鬥經驗告訴李瑞明,這一定是狡匪“湘西狼”的一個詭計。他們一行三人已奔波行走了一整天,也並未發現身後有追兵,怎麼可能遇店而不休息呢?

李瑞明當即立斷,派出一個小分隊繼續不動聲色地跟蹤“湘西狼”一夥,他和其它戰士在“喜神”店四圍隱蔽設伏,與店內的二班長先接上頭,要是“湘西狼”進入了前方的山地還繼續前行的話,小分隊就派人回來報信,那時就全體投入戰鬥,在無其他行人的山腳下圍殲“湘西狼”。

果然不出所料,李瑞明和戰士們剛在店外設伏完畢,就見那夥趕屍幫又折了回來,但奇怪的是這次卻只有兩個人,那兩人徑直進了“喜神”店。負責跟蹤的六人小分隊也折了回來,領隊向李瑞明報告:由於前方密林遮掩,還有一人神秘失蹤。

好狡猾的悍匪!李瑞明推斷,一定是“湘西狼”本人隱藏了起來,派出兩個爪牙先進店探路。不一會兒,店內已偽裝成店夥計的二班長傳出情報:那兩人要了三份飯菜。這恰好證實了李瑞明的推斷。他命

二班長,待匪徒都到齊後再實施計劃,所有戰士做好戰鬥準備。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戰士們在秋夜的寒風中靜靜地潛伏著。突然,那趕屍幫所住的屋門被輕輕地打開,一個魅影閃了出來,他四處看過無人,對著牆外的後山發出了幾聲貓頭鷹的啼叫。一條黑影聽見啼叫飛速從山上下來,三兩下爬上圍牆,跳到了院內,“嗖”地鑽進了屋內,屋門隨即關上。

鱉已入甕!李瑞明趕忙向店內的二班長髮出了立即行動的暗號。

“喜神”店的夥計端著一盆紅燜野兔和一壺老酒敲開了趕屍幫所住的房門,進門就說,這’是老闆為感謝南來北往老是在此照顧生意的趕屍匠們特意送的心意。屋內原本有些慌亂的兩人接過酒菜,謝過夥計,在他出門後趕緊關緊了房門,噓出一口長氣。“湘西狼”也從躲藏的床下爬了出來,隨手將已上膛的手槍放在了桌上,三人海吃山喝在一處。

半個時辰過去,屋內傳‘出震耳的呼嚕聲。二班長扮成的店夥計聽清楚是三個人的鼾聲後,向埋伏的戰友們發出了信號。李瑞明帶領戰士一擁而進“喜神”店,撞開屋門,將仍然還在酣睡的三人捆了.個結實。從這三人所帶的隨身物品中搜出了手槍、美式手雷等武器彈藥,經那獵戶近前仔細辨認,其中一人確是“湘西狼”無疑。

沒費一槍一彈,李瑞明有驚無險地活捉了“湘西狼”。在押著“湘西狼”一夥出“喜神”店門的時候,店主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大軍,神奇呀,一包蒙汗藥就解決了惡匪,佩服,佩服呀!”

“湘西狼”這下才明白過來自己是怎麼被活捉的,他沮喪地垂下了頭顱。

啞 巴

李瑞明押著“湘西狼”剛回到大竹鎮政府,關天月就又彙報了一個好消息:他抓獲了“湘西狼”安排在隊伍裡的眼線“鴿子王”。“鴿子王”原來就是嚮導老明。

那天,李瑞明帶著隊伍急匆匆地走後,老明預感到大勢已去,他在鎮政府臨時駐地裡如坐針氈。但無奈,從上次的“中蠱事件”以後,關天月受命監督他,整日對他形影不離,他根本沒有一點時間有所動作,要不然,他早就用飛鴿傳信給“湘西狼”,告訴他尖刀排蠱毒已解的最新情報,囑咐“湘西狼”繼續隱藏,不要輕舉妄動了。那天,他下了蠱後,便傳去的“解放軍已中蠱毒,十日天,他下了蠱後,便後方有力追擊”的情報讓“湘西狼”放心大膽地上了路,敗露了形蹤,被尖刀排使計活捉了。

老明還想做最後的掙扎,他想把尖刀排已發現“湘西狼”行蹤,並正追剿的最新情報傳給他們的“湘西反共救國軍總司令”,請他定奪並施計救援。於是他不顧自身危險,瞅了個空子,用特殊的方法喚過在不遠處鎮上飛翔的信鴿,寫了封密信綁在鴿腿上準備放飛給總司令。

關天月有好大一會兒沒見老明的影子,馬上產生了警惕,於是四處找他。找到鎮政府後院的一個偏僻處,正見他手舉著鴿子準備放飛。見到關天月,老明知道自己完了,他手一鬆,鴿子“撲楞楞”扇動著翅膀飛向了藍天。關關月馬上反應過來,迅即拔槍在手,槍響鴿落。槍聲驚動了留守的戰士,他們立即跑向後院。人贓俱獲,老明落網。

審訊老明很順利,他知道大勢已去,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什麼都交待了。

原來,在襲擊金山寨那次行動中,正是他在半路上飛鴿傳書給“湘西狼”送的信。他被叫做“鴿子王”,那是有原因的。他酷愛養鴿,對鴿子習性瞭如指掌。他的絕活就是能從頭頂飛過的一群鴿子中一眼看出哪隻是他養的信鴿,並能通過他特殊的鴿語把鴿子喚到他手裡。他長期帶著他心愛的一隻信鴿,讓它在他身旁一里範圍內飛翔,一旦需要,他立馬喚下它。那天就是他在半路上瞅了個機會喚下信鴿,及時給“湘西狼”送了信:接著,他怕“湘西狼”逃跑時間不夠,還故意給尖刀排領錯了路;前日的“中蠱事件”也正是他在得到“湘西狼”的密令後的“傑作”,但沒想到很快就被苗家巫師化解了。

抓住了“湘西狼”,擒獲了“鴿子王”,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湘西反共救國軍總司令”沒露面。經過一番艱難的審訊,“湘西狼”終於也全部交待了。一切謎底都大白於天下。

大竹鎮的“喜神”詐屍事件,正是“湘西狼”按“湘西反共救國軍總司令”的密計一手導演的。民兵隊長巖勇是“湘西狼”以前安插在群眾中的一個眼線,他配合了那出戏的演出。哪知很快尖刀排就查到了巖勇頭上,“總司令”心計多端,及時預料到了這個後果,傳信給“湘西狼”,讓他殺了巖勇以滅口。

最令李瑞明沒想到的是,“總司令”竟然是金山寨的金啞巴!

三年前,金山旺被國軍抓了壯丁後,憑著他的彪悍和長期走馬幫的江湖經驗,很快他就做了個小官。當時,國民黨軍隊在湘西忙著撤退,但他們不甘心拱手相讓,於是就想讓仍然留在當地的土匪繼續騷擾新生的共產黨政權。這就需要一個人聯繫土匪,領導土匪。金山旺與最大匪首“湘西狼”有交情,他欣然領命,任命他的兒子金啞巴為“湘西反共救國軍總司令”,直接接受他的領導;他又通過送軍火給“湘西狼”為條件,讓“湘西狼”將匪眾改編為“湘西反共救國軍”,並許諾將來國軍反攻大陸成功了,一定給“湘西狼”以高官。“湘西狼”受不了軍火和高官的引誘,於是答應了下來,接受金啞巴的領導。

湘西解放前夕,金山旺隨國民黨軍隊一起撤走了,留下了金啞巴和很大一批軍火。但埋藏地點只有金啞巴一人知道,他就靠這繼續控制著貪婪的“湘西狼”。直到我軍的剿匪大軍開來,剿滅了“湘西狼”的匪眾,金啞巴才在前幾日告訴了“湘西狼”藏軍火的地點在野人山的野人洞裡,並讓他去取,以圖再次翻身。

尖刀排根據“湘西狼”的口供再次出擊,果然在野人山的野人洞裡見到了早已在此等候“湘西狼”的金啞巴。他見到解放軍戰士,馬上明白了“湘西狼”已被生擒的事實,無奈地一聲怪叫後,開槍自殺了。國民黨的“湘西反共救國軍”至此全軍覆沒。

1950年冬,“湘西狼”一夥被人民群眾公審,後槍斃於大竹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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