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辦法繼續喜歡你,請你記住,我喜歡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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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的林昭,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她早早立誓,如果世界上有人膽敢長得比她美,她就要像惡毒皇后對付白雪公主一樣,對付那個人。

所以第一次見到何植光,她扒著門,睜大眼,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我不准他住到我們家來!”

林父摸著她的頭勸道:“昭昭,聽話。”

“我不!”林昭急得快要哭出來。他長得這麼好看,如果出現在自己的生活圈裡,她還怎麼敢自稱第一大美人!

林父正左右為難,立在一旁不置一語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恭謹地站在了小少女的面前。他生了一雙極漂亮的眼,眼尾仿若有流光,此時微微泛著紅。少年身形頎長,黑色正裝的胸口彆著塊黑紗,像是剛剛參加完誰的葬禮。

林昭屏住呼吸,見他沉默3秒,鄭重而緩慢地鞠下一躬:“不會叨擾太久的,拜託你,請讓我留下來。”

他的聲音帶著點兒沙啞,像是很久不曾開口說話。

沒有來由地,林昭突然覺得心裡被什麼戳了一下。

“行……行吧,留下就留下吧。”頓了頓,她彆扭地補充了一句,“誰讓你長得比我美。”

何植光大她兩歲,正在備戰高考,父親卻在一次航空演習中意外去世了。

何父生前未立遺囑,家中親戚亂作一鍋粥。關鍵時刻,還是身為摯友的林父站了出來:“先讓植光到我家住一段時間吧,高考之後的路讓他自己選。”

林昭捧著臉聽故事:“他媽媽呢?”

林父尷尬地轉眼去看何植光。飯桌上,少年一聲不響,頓了頓才道:“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

他的嗓子似乎仍未恢復,聽起來還很啞。

“這樣呀……”林昭十分惋惜,“你長得這麼好看,媽媽一定也是超級大美人……那最後一個雞腿給你吃吧。”

他一愣,碗裡就多了個色澤誘人的雞腿。略一沉吟,他垂下眼:“謝謝你。”

然而直到吃完晚飯,他也沒有碰那個雞腿。

林昭像是沒有看見,吃完晚餐把碗一推,就開開心心地上樓看書了。家裡多餘的客房收拾出來做了何植光的臥室,就在她房間的隔壁,採光很好,與她的臥室共用一個陽臺。

夜半三更,何植光伏案讀書,聽到有人在敲他的陽臺窗戶。屏息3秒,他站起身,遲疑地推開玻璃門,視線朝下一掃,見地上擺著個托盤。躬身撿起來,盤中放著一杯熱牛奶和一盒潤喉的薄荷糖,旁邊還附著張俏皮可愛的便利貼:

“不喜歡吃雞腿就不要吃啦,我給你準備了宵夜,這是長得好看的人才有的福利喔!”

何植光想了想,喝掉牛奶,收起潤喉糖,把便利貼小心地夾進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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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開學,又迎來一屆高三。

學校在禮堂舉辦高三年級的誓師大會,千霜不依不饒,非得拉著林昭去看:“你考試都考成那個鬼樣子了,還不去加個油鼓把勁!”

“年級1000多號人,我考300名很差嗎?”林昭炸了,“再說了,他們加他們的油,能給我鼓什麼勁啊!”

然而不到半小時,她就發現……話說早了。

站在臺上引領宣誓的人竟然是何植光,那個第一大美人。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校服,正裝整潔熨帖,男生微微垂著眼,鼻樑高挺,眉似遠山。

林昭一動不動盯著他:“我們學校,竟然有長得這麼好看的學長?”在此之前她竟然不知道,何植光跟自己是同校?

“就是因為你天天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美,才特地帶你來看的。”千霜嗤笑,“讓你體會一下危機感。”

危機感她沒體會到,但心裡癢癢的。隔著人群看著何植光,她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初春的陽光柔美溫和,海棠的花影映在大禮堂內,塵埃在光柱中飛揚,他的聲音靜靜流淌。

宣讀中最後一句話的格式是:“我是xxx,我的夢想是xxx。”林昭見重頭戲要來了,連忙探著腦袋豎起耳朵。一片嘈雜中,他莊重地說:“我是何植光,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

沉默了很久,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補充:“像我爸爸那樣。”

誓師大會後,林昭很久都沒能回過神。

何植光的父親就是死在飛行任務中的,可他在說出自己的願望時,語氣仍然是那樣堅定。彷彿雷雨風霜全不在話下,他心中有光,便只顧風雨兼程。

面對話筒,林昭讀著廣播稿,又開始走神:“……前幾天在我校大禮堂舉行了誓師大會,廣播站代表高一高二全體師生,向高三的學長學姐們致以祝福,願你們都能鷹擊長空……尤其是六班的何植光同學,我知道你的夢想是成為飛行員,清北的分數那麼高,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畢竟你是最棒的,就算你考不上,我……”

“啪嗒”一聲,千霜拔下麥克風:“林昭,你抽什麼風?”

林昭一下子蔫兒下來,抬著小臉問:“千霜,你說,如果我從現在開始努力,有沒有可能考上清華北大?”

這個問題,千霜回答不了。

新一輪月考成績出來,林昭拿著成績單沮喪地回到家。她的成績算優良,可離頂尖的大學還是太遠。

何植光下樓接水,見她悶悶不樂地坐在茶几前,桌上擺著一張成績單。心下微動,他探著頭看了一眼,250名。

差點兒沒憋住笑聲,何植光連忙喝水壓了壓。他頓了一下才開口:“那天誓師大會,我好像看見你了。”

少年聲音圓潤,又帶著點兒低沉,像大提琴悠長又頗有質感的音色。

她微微一愣:“你的嗓子恢復啦?”

“咳……”他有些尷尬地低咳了一聲,忍不住回憶,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應該沒有在哭吧?“恢復了。”

林昭喜滋滋:“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我的潤喉糖很有用。”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何植光微怔:“啊……對。”

“所以你該怎麼做?”她笑吟吟地自問自答,“你該謝謝我。”

他被逗笑:“謝謝你。”

少年笑起來眼角微彎,瞳仁亮得像是住著夏天的星星,滿滿都是她。

沒來由地,林昭呼吸一滯:“你,你以前是不是沒有笑過?”

何植光一愣,忍不住回憶,他以前有沒有笑過?

“不管以前有沒有,以後你多笑一笑。”林昭望著他,眼睛亮晶晶,“很好看。”

他神色一軟:“好,我多笑一笑。”

被她一打岔,何植光原本想找她商量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晚上做作業,才又想起來。

夜幕低垂,他思索許久,下樓熱了一杯牛奶。

用托盤端著牛奶和自己以前的筆記本,他敲敲陽臺玻璃,也學著她的樣子,把托盤放到地上,然後轉身回屋。

須臾,聽見隔壁拉開玻璃門的聲音。屏息3秒,林昭瘋狂地敲起了他的門:“何植光!”

他心裡意外,趕緊起身開門。滿目星光如醉,他見林昭抱著筆記睜大眼:“為什麼要給我這個?你不是還要高考嗎?”

“我讀理。”他說,“這是分科前的文科筆記。”

“我也讀理啊!”

何植光不動聲色地皺皺眉。

彷彿看出他的遲疑,林昭解釋:“原本我是想讀文沒錯,但是後來……後來……”

她沒有再說下去,他眉梢一挑:“因為我?”

林昭移開視線,耳根緩慢地爬上一抹可疑的紅。

何植光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半躬下身。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微微俯身時,影子落下來。

“林昭,你聽我說。”他認真地望著她,“你不需要為了別人而更改自己的夢想,這兩個選擇並不衝突。”

“即使你讀文,我們也能讀同一所大學。”他眼中有笑意,好像鼓勵,又彷彿承諾,“兩年之後,咱們北京見。”

林昭愣愣地望著他,後知後覺地,感覺空氣都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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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過去了很多年,林昭還常常想起那個夏天。

她在炎熱的季節裡結束高考,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被北方的大學錄取。何植光去接她,人潮之中視線相接,他朝她笑,她便再也挪不開眼。

大三之後他變得很忙,仍然擠出時間來陪她。從故宮到後海,從天文館到魯迅故居,一條又一條的街,他帶她去找最負盛名的小吃,牽著她走往煙火人間。

那是他們最好的時光。

林昭進入大學的第二年,何植光被雙學籍飛行員班的項目召回長春,送別時,他眼中有欲言又止的歉意:“昭昭。”

林昭打斷他:“畢業之後,我們仍然會在一起的,對吧?”

至少19歲的林昭,是真的這樣想。

何植光迴歸軍校生的生活後,每週只有短暫的時間能與她聯繫。她戲稱他是活在手機裡的男朋友,可每次開完玩笑,又會被巨大的失落所吞沒。

北京一別,他的生活像是被按了加快鍵,晝夜不停,寒暑不休。偶爾假期見面,也是短聚後又匆匆離別。

林昭大四時,導師問起她今後的打算,她望著天空搖頭,誠懇而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飛行員畢業時的淘汰率高達百分之七十,只有剩下為數不多的人能夠真正地坐進駕駛室,飛向天空。林昭甚至有些自私地想,如果何植光沒有通過最後的選拔就好了,可偏偏那樣低的通過率,他一樣暢通無阻。

她早就知道,他從來都是最好的。可當他真正遠赴西北、歸期未定,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導師沉吟半晌,建議她出國深造。她成績這樣好,老師想為學術界留住她。

父母給了林昭極大的自由,選擇權在她手上,可做最後決定的前一夜,她還是想問問他的想法。

是夜星光璀璨,大漠的天空澄澈而自由。他在電話那端陷入沉默,許久,反而笑了。那聲音融在夜色之中,像嘆息,又好像釋然:“我們開飛機,最怕的就是一路順風。”

“所以……昭昭,祝你此行逆風。祝你路途順利,大道光明,從今往後人生坦蕩,乘風而起。”

林昭微微一怔,眼淚洶湧地落下來。

她想起自己遙遠的高中時代,她在播音站,每天為大家讀一段可做摘抄的文本,聲線輕柔,似懂非懂。

廖一梅在書中那樣寫,她便一板一眼,那樣跟著讀:“你要知道我已經盡了力,為了答應過你的事我盡了全力。你專橫而且苛刻,你求我,你要我答應,你要我青春永駐,你要我成為你的傳奇,為了你的愛情我得年輕,永遠年輕,我得繼續任性,我得倔犟到底——你只愛那個女孩,那個在時間的晨光裡跳脫衣舞的少女。”

這麼多年,從16歲到22歲,林昭從未像此刻一樣清醒,她清醒地知道,他們未來的生命中不會再有彼此。他熱忱而坦誠,不懂得挽留她,也從來不懂得為她改變。

到頭來,像他最初所說那樣,她與他都不需要為別人更改夢想。最大的代價,也不過天涯兩端罷了。

所以,“何植光,我們分手吧。”

如果沒有辦法繼續喜歡你,請讓我記住,我喜歡過你。

到頭來,他是江上鷹,她是海底魚。與他之間隔著的那海天一線,竟然是她永生跨不過的青春歲月。

1萬米高空,飛機在雲層上方飛行。

航線途經西北,林昭睜大眼,想透過舷窗看一看他所在的土地。可他在萬米雲海之下,隔著厚厚的雲層什麼也看不見。

她困極了,飛機顛簸之間,恍恍惚惚地,彷彿回到年少時。

她在夢中起得晚了,匆匆忙忙拎著早餐和書包跑下樓,驚訝地發現,少年竟然站在門口等她。他推出了林父棄用多年的自行車,站在一片炫目的晨光裡,無奈地朝她笑:“坐上來吧,女俠。”

後來那麼多年,是怎麼走到了今天。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別人,可他的血是熱的,一腔熱情都給了這大好河山。而今山河如舊,她卻無法再與他並肩。

飛機跨越國境線,太陽灑下一片金光。林昭醒過來時,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夢中哭過,她想起夏日,想起初遇,想起年少時的自己。

那正是盛夏,林家老宅門前的兩棵槐樹撐開巨大的葉傘,濃廕庇日,槐花落成海。

林父帶著高瘦的少年,從綠色的盡頭走過來。她躲在二樓陽臺上偷偷扒著窗戶看,海洋一樣的綠色裡,他若有所覺地抬起眼,目光相撞,有風吹過。

那時林昭16歲。

她在那裡,遇見何植光。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8年6月下半月刊

欄目:繁花

原文標題:《你的長夏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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