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話
本文作者陳小敏女士是觀復小院主人的大學同學，現為太原市某中學老師。前兩天高考，觸她情思，有感而發，寫下這篇親切感人的文字。特別是她們父女之情，特別是她還見過高考考了8年的萬榮老兄“鵬娃 ”。下面發出來，一來緬懷過去，二來也許對高考的同學們有所啟發。
一早起床，老習慣，打開收音機，盡是些高考信息。比如，今天15到30度，注意考間防暑啦。不一會兒，收音機裡唱起“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我不禁笑了：現在的孩子就是金貴，75％的升學率也能叫風雨？我們當年4％的升學率該叫什麼？
說說1987年的黑色七月吧。那時我在萬榮縣漢薛鎮中學上學，高考考點都設在縣城及其周圍，7、8、9考三天，吃住問題自己解決。
我家離縣城30裡地，每天來回折騰不可能。1987年，長途汽車都是國營的，按點發車，才不管什麼高考不高考的。高考前一天，大家相約進城，騎自行車帶著簡單的鋪蓋、課本和複習資料，縣城有親戚的投奔親戚，沒親戚而有錢的住旅館，沒親戚沒錢的住縣中學提供的教室。
到縣城未必就能在縣城考，比如我們的考場就在離縣城12裡的一個小學校裡。我們一早趁涼快騎車趕到考場，中午就在校門外的樹蔭底下隨便吃點自帶食物。考第三天時，一些同學自帶的饃饃都有點兒餿了，照吃不誤，一人拿一罐鹹菜。
反正在哪睡也是睡，這中間不少同學乾脆就在這個小學教室安家了，省得再騎12里路返回縣城。好在7月裡，隨便一鋪一蓋就是一夜。
我的情況稍好些。我爸腦瓜聰明、能說會道，是一個有能力的人。高考前，專門騎車去了趟縣城，回來就說考試房弄好了，是縣城最好的賓館。那幾天我的住宿還是很舒服的，早晚有好飯吃，中午自帶。我不想讓我爸送，一來辛苦，二來他來太顯眼太招搖——他太有個性，啥也敢說，我最怕他去學校。我當時就是隻小老鼠，怕引人注意。
可是，高考最後一天，他還是來了。我正坐在樹下和同學們邊翻書邊吃午飯。突然，有同學胳膊碰了碰我，抬頭一看，果然是我爸來了，只見他滿臉汗珠，笑眯眯地衝我招手，眼神中帶著狡黠。自行車把上掛著個袋子。我怕更多同學看到，趕緊跟著他走。
他神神秘秘地把我領到一個角落，二話不說打開袋子，有牛肉、蛋糕，還有饃、菜，一臉驕傲地說“吃吧”。我抱怨他：“不讓你來你非來。”他不搭茬，又變戲法兒拿出一瓶類似汽水的飲料，眼神中還是狡黠：“還有這個。”
沒有開瓶器，他對著旁邊的窗戶臺一磕，“砰”一聲，氣泡嘩嘩地往外直冒，他趕緊用嘴接，流了一手一臉。等氣泡不冒了，他帶著得意的神情遞給我。
我喝了一口。可能是考試讓我焦躁，或者是討厭他來，他帶來的東西我幾乎沒動。因為開了口的飲料沒法帶，他只好都喝了，邊打嗝邊自嘲道：“跑了12裡，喝了一瓶飲料，哈哈哈。”然後，他收拾好吃的，又騎車回去了。
看著他騎車的背影有些佝僂，我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不過，馬上就上考場，哪裡有時間回味這些啊。
高考結束，我每天除了睡覺就是估分，今天給這門加兩分，明天給那門減兩分。我爸呢，每天坐樹蔭底下搖著大蒲扇看我。還說：考不上就考不上，投資60元買個釘鞋機，我還是出得起的。這是父親的說話風格，我一笑置之。
分數出來，我達線了，是我們漢薛鎮中學唯一達線的，我們中學沒剃光頭——那時候真有整個中學連一個本科都考不上的。最得意的當然數我爸，他每天出去顯擺、吹，我都能想象他那得意的樣子。
那年高考後，對於期間三天半的白吃白喝我很好奇。問我爸，他說，他告人家賓館管事的，他能弄下平價汾酒。當時汾酒緊缺，不像現在，酒類眾多，藥酒都有了，鴻茅藥酒，貴酒也有了，貴州茅臺。後來我爸果然沒有食言。
轉眼，我大一寒假到了。過年那天，村裡的鑼鼓隊來我家院子裡祝賀，後面跟著一群人。我爸更加得意，拿出40元給了鑼鼓隊。當時的羊肉7毛一斤，40元一大筆呀。
那會兒的高考生真是皮實，一年考不上考兩年，兩年不行考三年。我認識一個考了8年的，是通過我爸認識的。在縣城，我爸見到一個鬍子拉碴的人就說：“鵬娃，怎麼又來了？”
被叫鵬娃的趕緊左顧右盼阻止：“叔，快別說了。””我爸故作神秘又問：“幾年了？”鵬娃悄悄比個手勢：“八。”
那年，1987年，是鵬娃人生開掛的幸運年，他考上了運城地區的一所中專學校，大概相當於現在的一本B。你想4％的升學率，也包括中專啊。俞敏洪考了3年，在鵬娃面前，雞毛菜。有人總結成功三要素，第一，堅持，第二，不要臉，第三，堅持不要臉。那些考不上就跳樓喝藥的同學，我介紹你認識鵬娃大叔吧。
我把鵬娃故事講給我先生聽，先生也講了他一個同學，也是8年抗戰考上大學，之後考上研，考上博，當了大學教授，別的同學孩子都要結婚了，他的孩子剛五歲，人家不慌不忙的人生也算優雅。
上了大學，我還迷糊過好久，每到週日（我上學那會兒是單休日），我就想著補課。不補課的生物鐘一學期後才調過來。我的三年高中哪有周日，偶爾休一個下午，清理個人衛生。
現在孩子動不動減負，每週休兩天，在那時真不敢想像，就像今年的作文題，讓回顧過去、總結過去，如我寫這篇作文的話，題目就叫《苦逼人生，照樣激情燃燒》。
31年過去了。現在，我只想說：爸，對不起。但是，即使說了，也沒用，我爸心太大了，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態度，尤其是我，我任何的過錯，他都能容忍，他這輩子好像欠我的。
我爸只是一味付出，從沒想過收穫。而事實是，他真的沒有收穫，他自己有收入，沒花過我一分錢。他給了我無數的無盡的愛，卻早早地離開了我，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思念和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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