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在歌唱

萤火虫在歌唱​1这片芦苇是如此的庞大。莉莉第一个发现。深褐色的芦苇棒在翠绿的苇叶掩映下显得格外壮观豪华。听到莉莉的呼喊时,我正躺在一片叶子上睡觉,另一片叶子遮住了想要暴晒我的太阳,我光滑细腻的肌肤怎可轻易在酷热的淫威下变得黝黑。昨天晚上参加舞会,不知道有多少个小伙子赞美我的身材曼妙。在众多女虫就要喷出火的目光下,我点亮我的尾翼,那幽森森的荧光好似一颗绿宝石,所有人都为我屏住呼吸。我想昨天晚上我是太累了,我的粉红石榴连衣裙还没有脱下就闭上了双眼。莉莉的呼喊声没有在我的耳廓泛起丝毫涟漪。她迫不及待的大声宣布,新家已经找到,而且物产富饶,景致优美。她红扑扑的脸颊泛着幸福的光泽,显得愈加单纯可爱。姗姗拼了命的摇晃着我的胳膊,我睡眼朦胧中看到她金黄色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一小撮乱发不听话的横躺在额头,我伸出手想把它们理顺。姗姗却干净利落地抓起我的手,把我拖上天空,我不得不振动翅膀,毒辣的太阳立马覆盖我的身躯,这该死的阳光,我还没来得及涂防晒霜。“瑶瑶,你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了,一年一度的萤火虫选美大会就要开始了,你要好好准备。”姗姗用她独特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了起来。她眼里仿佛时刻含满泪水,透射出来的感情让我不自觉发抖,我只好往前看,不再和她对视。只一眼,我就爱上了这片芦苇。目光所及之处翠绿色与深褐色的光影点缀。过了很久我们才逐渐弄明白这片芦苇丛的地理构造。东南西北的距离足够我们飞行两个小时,芦苇丛的最外层是一条圆形小河,绕着这片绿色奔流不息。芦苇丛内滩涂密布,枝干挺拔粗壮,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这是一片顶好的栖息地,莉莉因此获得大家的交口称赞。2其实我是一个路痴,走了很多遍的飞行路线到头来总是似曾相识。在夜里还好,如果迷路,我只要闪动我尾翼的荧光,姗姗马上就会来救我。可是在白天,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姗姗总是担心我被萤火虫家族的一群流氓非礼,尤其在白天迷路的时候。她的另一个担心是我不能在马上举行的萤火虫选美比赛中成功当选最美萤火虫。“如此肤白貌美,身材灵动的姑娘,不可白白浪费。”她总是这样说我。一个闷热的下午,太阳老早就躲进乌云里去了,我在芦苇的树干间独自游荡,这片阴凉是使我安静下来的沃土。姗姗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五个臭名昭著的流氓逐渐向我靠拢起来。带头的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家伙,密集的牙垢堆在他的牙齿上,让人担心他们会层层腐烂。醒目的刀疤横跨过一整张脸,张牙舞爪的摆在那里。他们越来越近,我似乎听到了他们心里发出享受的叹息。我很害怕,靠着粗壮的枝干手足无措。我知道我应该逃跑,可是腿上和手上的血液倒流,不断冲撞着皮肤,麻痛的无法动弹。就在这时候,我们头上雷声爆裂,周围的空气黑了起来。虽然依旧闷热,但却是畅快的闷热,被压抑的大地重获新生。几道闪电在我们不远处惊鸿一现,我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那几个流氓脸上再也没有作为胜利者的骄傲和放肆,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匆匆而逃。大雨将要来了,萤火虫家族最怕的大雨将要来了。是的,我们从来不惧怕什么,但是潮湿厚重的雨水是致命的毒药。它们吸附在翅膀上,我们无法飞行,最终将累死。累死这件事始终充满痛苦,光想一想就心灰意冷。我艰难的动起翅膀,雨水簌簌落下。对我来说,这些飞翔三万英尺的小精灵,就像一筐筐暴躁倾泻的石头。最先传来痛感的是尾部,紧接着是腰部,啪嗒一声,我错觉这辈子再不能跳舞了。没完没了的雨滴敲击我的身体,最后竟然浸透了我的翅膀。过去这双薄如轻纱的翅膀带着我自由翱翔,现在它却钢铁一样把我坠入深渊。幸好一颗雨滴击中了我的头。迷迷糊糊中,我机械的扇动着翅膀。这种眩晕奇迹般的让我克服死亡的恐惧,忘记垂死挣扎的疲劳,并且忽略时间的流淌。3黑暗总是像魔鬼一样攫住弱者的肩头,轻轻一捏,恐惧的心碎就弥漫全身。我睁开眼的时候,这种黑暗的惶惑,正在把我吞噬。全身冰凉,肢膀酸痛,头也昏昏的。我依稀辨认出我躺在窗台的一角,水泥的气息永远带着死亡的刺鼻味。这是人类的地盘,我不禁打了寒颤。我费了好大周折,才又飞向空中。仔细一打量,这座房子真是大,前前后后有十几个芦苇丛那样的面积。前面是一道巨大的铁门,没有一丝缝隙。几十个油漆锃亮的四脚家伙放在空地上,我曾经看到过,人类就是靠它才能箭步如飞。三层建筑的水泥块都被一闪一闪的玻璃包裹住,后一半还是悬空的,四根大柱子在下面支撑着。我绕过前院的凄冷,准备飞向后院。越靠近,有节奏的打击声就越清晰,我知道,这是人类的乐音。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眼前的景象还是把我吓得不轻:几十个男男女女围绕着一大汪蓝水不停地欢声笑语,来回走动。那些女人只穿两块布,一大片白嫩的肌肤袒露在外,幸好是夜晚,白天的太阳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男人更显放荡,只穿一块布。人类的时尚已经把我搞晕了。我看见好多男女手里拿着黄黄绿绿的液体,摇晃几下,闷头就喝。我差点吐出来,那水跟芦苇丛里的臭水没差。突然,轻缓的乐音变成了强烈的舞曲节奏,让我忍不住摇头晃脑,神经的兴奋已经开始燃烧。舞池里的男女更甚,不停地扭动腰肢,乌黑飘逸的秀发像一团团光丝在空中发射,爆裂。有几个男人竟然抱着几个女人双双滑落水中,荡起的水花,引来无数尖叫。人类真快乐啊。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身上宝石蓝色的晚礼服早已干透,我冲向人类,论跳舞,谁都不是我的对手。还没有冲到最底层,我就点亮我的尾翼。荧光冲破黑暗,冲破一切的束缚,我就是舞会之王。我在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360度转体,荧光在黑幕中变成一圈的光明。接着,我腿脚并用,控制平衡,拼命扇动翅膀,一排排山峰造型的光圈也夺目问世。这些都是小伎俩,最厉害的是烟花造型,我用灵动的身体不断勾勒出花瓣的轮廓,再控制上下左右飞行的距离,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翠绿玫瑰怦然绽放。就在这时,我唱起了萤火虫家族的歌谣,声音清脆悠扬,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过了好一阵子,我才从自我陶醉中解脱出来,我翅膀下的生物都呆立不动。“萤火虫,真的是萤火虫!”,一个大眼睛锥子脸的女人说。“好漂亮,我从来没看见过萤火虫。”“抓住它,快抓住它。别让它跑了。”一个魁梧的大高个血气攻上心头。几十个男男女女聚拢起来。见这阵势,我拔翅就飞。人类尖叫地喊着,疯狂着,就像几千年前那些手拿石刀追赶温驯野物的原始人。这个原本静谧的夜晚,因为肾上腺素的翻涌注定将会迎来惊涛骇浪。挂在万里长空的月亮,就像一面镜子,人间的冷暖自知。4拐进葳蕤的芦苇丛,清香扑鼻而来。我急急的逃命,差一点被芦叶刮伤。粗壮的芦苇根茎就像支撑天与地的大力神柱,看到他们,再多的人类我也不怕。那伙人早已被我甩的没影没踪了,翅膀的魅力就在此。劫后余生不得不使我心情畅快,我左飞飞,右飞飞,上飞飞,下飞飞,今晚的空气无比新鲜。不知道飞了多久,我的眼前慢慢变得灯火通明。硕大的舞台被搭建在两根芦苇中间,像一个正方体容器,高出周围许多。四排萤火虫组成上下左右的菱形方队,他们点亮尾部,周遭亮如白昼。舞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萤火虫都来到这里,紧挨着舞台就座的是萤火虫家族族长和芦苇丛新任区长等等重量级人物。哎呀,糟了!今天晚上是选美大赛。姗姗老远就看到了我,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都快化成烈火把我熊熊燃烧。“你死到哪里去了?唉,你这小妮子!”果然是一种遗憾痛惜的语气,外加不明由来的呵护和指责。老娘去哪里,关你屁事?疲劳的身体使我很想发作一通,但我忍住了。毕竟面临大赛,我得强颜欢笑。我到后台换上一件淡黄色的针织毛线,下配浅色的牛仔裙,梳了一个刘海,扎起马尾辫,镜子里的我显得清纯可人。为了舞艺比拼,我选了一身大红色连衣裙留为备用。到时我准备把头发散开,戴上公主王冠式样的发箍。大会开头自然是没完没了的领导介绍,领导发言,这一套快把我的耳朵磨烂了。我闲极无聊揉揉腿,揉揉胳膊,刚才虎口脱险,一定让我阳寿打了对折。不出所料,我一出场原本喧嚣的虫群,刹那间鸦雀无声,继而沸反盈天。望着一双双欲望肆虐的痴眼。我心满意足的开始了我的表演。我张开翅膀,闭上双眼,一股甘甜滑腻的声流从腹部涌上嗓间,流泻出去,然后再连通额头,辐射全身。虫群又静了下来。继而,所有萤火虫家族的男男女女们,带着笑颜,带着呼喊,点亮积蓄已久的淡黄间绿的萤火虫之光。我相信今晚注定是属于所有自由自在栖息在这个世外桃源的萤科物种的大狂欢。我准备献上我的舞蹈,比赛的气氛只需要这一根柴火就可以燃烧到最高点了。跳完舞我只要换上一袭黑色的晚礼服说获奖感言就好了,我甚至从现在开始酝酿着眼泪,顺便想着应该以什么样的角度面对镜头才会显得惹虫怜爱。一切的妙不可言都在美好的发生着。5处于光亮处的我们永远都不会看见黑暗中已成波涛之势的鬼魅魍魉。比赛的气氛一派祥和,我的歌声把底下的骨头都酥化了,我脸上不时滑过的小撒娇也一定让他们飘到不知是一千里还是一万里的高空了。谁能想到人类的火光会突然点亮在我们的头顶?那一刻我们甚至以为是神的奇迹降临了。但是一张张可怖面目却宣告一切奇迹和存活的终结。我不知道那一刻是怎么发生的。他们手中的火把异于我们尾部的荧光带着死亡的炽热,火焰下的木棒似乎成千上万倍于芦苇的茎叶,轻轻一竖就遮住了我们的天。现在轮到我呆立在这里了。我看着我的同伴们四散奔逃,他们被装进一个又一个透明袋子中。一家三口被装进了两个袋子中,拉着爸爸手的小萤火虫对着远处的爸爸嘶吼。无数萤火虫误飞进燃烧的火焰中,尸体的焦胡味彻底代替了芦苇丛最初的清香。他们是循着我的歌声来得吗?宛若公主的我又怎么成了罪人?我已经来不及想了。悲鸣哀鸿遍野。我看不到姗姗,奇怪,我还有冗余的精力顾她?我用尽所有力气唱起古老的萤火虫家族歌谣,它们好像来自森林的尽头,曲调总是带着树的悠扬和影的神秘。我的大脑终于一片空白了。罪与恶也随之流放。最后我只记得所有嫩绿的芦苇都在奋力燃烧,火光通天。火堆之中的我就像长了一双巨大的火翅膀,在等待黎明到来时飞翔。而那些萤火虫的歌声还将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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