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人神鼓:「時間之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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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人神鼓:“時間之外”的修行

上世紀80年代中期,臺灣藝術界掀起了探究“身、心、靈”的思潮,認為藝術應關照生命的超越和解脫。這股風氣延續至今。其中,就包括了優人神鼓的《金剛心》、雲門舞集的《流浪者之歌》等作品。

創立30年來,優人神鼓秉持“道藝合一”的理念,注重藝術裡的生命修煉,從而在舞臺上呈現出獨特的生命狀態。6月16日,其新作《時間之外》亮相山東省會大劇院,“優人神鼓”創辦人、藝術總監劉若瑀與音樂總監黃志群接受了本刊記者專訪。

最安靜的心、最有力量的表演

當帷幕徐徐拉開,演員們強大的由內而發的生命氣場立即將觀眾帶入“時間之外”的意境。驚濤駭浪般的鼓聲激盪而來,頻密繁複,綿延不絕,攝人心魄之時卻又戛然而止。

劉若瑀告訴記者:“第一幕取名‘大驟雨’,這是優人常有的經驗:在臺北近郊的深山,沒有屋頂的亭子,練功之時,一場狂風驟雨突然而至。人會瞬間掉進雨的情境:此刻只有雨,沒有其他。”

下一幕“千江映月”則又陷入寧靜。“雲河間獨自渡行,虛空剛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把旭日的烈焰,冷冽成清晨般的寧靜……或許你無意的撿到,時間之外的寂寥,月色下輕步走來,涉過映月的水,攪亂了一池如幻。”配合著極富韻味的旁白,舞臺上,優人神色肅穆安然,鼓韻直擊深處。在鼓點中,他們輕盈地躍起、落下,腳步紮實穩健,呈現出當下內在覺知的純粹狀態。

“涉空而來”和“漩中渦”兩個篇章中,優人的主要動作是不斷旋轉,“旋轉的時候有一箇中心點,這個中心點就脫離了時間”,劉若瑀解釋,這些都可以看作“時間之外”的一個個片刻。尤其“漩中渦”是全劇的高潮。舞臺上近十位優人既要按照鼓點完成擊鼓動作,又要不斷變換隊形,“一人走錯,全場皆亂,內在的覺知必須是非常清醒純粹的。”

正如美國《奧瑞岡報》評論所言:“內斂細膩是優人神鼓的 DNA。在舞臺上可以清楚看出鼓者每日的靜坐冥想訓練。不管是機械式的移動鼓具到位,或離開舞臺,都是如此輕巧地執行,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冥想般的細緻。尤其是他們的跳躍,是如此精準統一,這是在現代舞蹈劇場比較少有的。”

演出舞臺佈置極簡。不同的優人分事擊鼓、敲銅鑼,夾雜舞蹈、武術、吟誦詩句。男性優人剃頭,女性束髮,身著葉錦添設計的素色棉麻裙衫,個個神情淡然。整場演出僅75分鐘,沒有劇情卻可以展開任何人類與宇宙之間關係的想象,極具東方美學的畫面和意境令人有足夠的代入感。許多觀眾的觀後感想都是:“這節目讓人懷抱平靜的心情回家。”

“其實整個《時間之外》這個作品,我們在編做的時候,有花有月有樓臺。也就是說好像是一個禪境,是一個空的意境,它在形容一個時間之外的弦外之音。可是你又必須透過擊鼓,透過舞蹈,透過鏡面的地板,好像是闡述一個弦外之音。”黃志群說。

隱居山林,打坐鳴鼓

最早,劉若瑀是蘭陵劇團的當紅小旦。1980年代初,她去美國紐約大學念劇場藝術研究所,成為李安的師妹,“李安念導演,我念表演,在李安的畢業作品《分界線》中,我出演過女主角。因為這個作品,他後來得到學校那年畢業生的冠軍,也因此留在了美國,成就後來的導演生涯。”

1984年,劉若瑀考上格洛托夫斯基的訓練營。這位波蘭戲劇大師的著名革新是,倡導“質樸戲劇”,通過身體訓練激發人的原始本性,他的訓練方式實際與東方禪理相通。

訓練營在加州偏遠的山野裡,長達一年。每一堂課對劉若瑀來說都像棒喝。“山上有次訓練,我們要在黑夜中奔跑,加州牧場很大,一出去就看不太見道路,必須跟著前面人的後腦袋在山林裡跑。老美腳步大,個子又高,結果第一次訓練我就掉隊了,只好望著遠遠的訓練場的光瞎摸回來。”

第二次訓練,她硬是跑完了全程。“一過訓練場的門,我就開始哭,覺得自己好委屈,一生都沒經歷過這麼累的一件事。這時我看旁邊的人,都坐在那裡安靜地休息,突然覺得蠻丟臉的。”那之後,她發現“自己很可憐”這種意識是多餘的:所有的苦和累都融入到一種非常寧靜的力量裡面,身體力行的過程中,內心會產生一種“悟”,它會在生命當中不斷成長。

1988年,優人神鼓由劉若瑀創立於臺北的南部山脈,木柵老泉的山林之中,初名“優劇場”。在1993年黃志群加入後更名“優人神鼓”,“優人”意為古老的表演者;“神”意指在高度專注下,進入一種寧靜、無我的狀態;“優人神鼓”即在自己的寧靜中擊鼓,探尋真正的自我。

現在,沒有硬性規定,山優們必然會每天早上六點鐘起床,六點半開始打坐一個半小時。接下來打拳、打鼓,劉若瑀稱之為“三打”,直到黃昏時分下山。打坐塑造了團員們在舞臺上的力量感。“入團十年的人,在舞臺上從左邊走到右邊,走得如履平地,入團沒多久的人,走得如臨深淵。”

隱居山林,打坐鳴鼓,是他們的標籤。此外,團員們每年還會進行“雲腳”修行,白天走路,通過走路的時間用心思考表演、自我,到了晚上再去打鼓。

優人神鼓每兩年組織一次環島雲腳,每天照設定的路線,走二三十公里,傍晚回到駐地,在附近的廟會,給鄉民表演打鼓。在巴黎、以色列等地演出時,優人也會在當地進行“雲腳”修行。

任何人都可以加入雲腳。有些觀光客圖一時新鮮,跟著隊伍,一路走,一路拍照,很快就掉隊了。他們發現,優人不僅健步如飛,而且途中從不交談——這實際上是行禪的規矩,只關注腳步和呼吸。

成立30年以來,融合格洛身體訓練、東方傳統武術、擊鼓、太極導引、民間戲曲、靜坐等元素的優人神鼓逐漸成為臺灣乃至全國一個風格獨特的表演藝術團體。

優人神鼓:“時間之外”的修行

▲6月14日,優人神鼓劇團在山大中心校區快閃活動現場。

“安撫人心的特殊力量”

電影《戰鼓》講述了20歲的Sid不小心得罪了黑道中人,被迫潛逃到臺灣,隱匿在深山之中,遇上了一群“禪鼓山人”。不知天高地厚的Sid與鼓者祥和平靜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Sid與他們朝夕相處逐漸被感染,加入了他們的團隊,禪鼓中所蘊含的藝術品位、嚴格的體魄鍛鍊與簡樸的生活態度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Sid,他重新領略到生活的真諦並且開啟了新的人生之路。

這部電影裡的“禪鼓山人”是由“優人神鼓”的演員本色出演。在黃志群看來,鼓聲激昂時可鼓舞人心,也有“安撫人心的特殊力量”。

2009年,他們劇團去往彰化演出,看中了彰化最大的劇場,作為交換條件,他們答應當地官員,去彰化監獄教打鼓。“那些犯了錯誤的青年無非也就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很多人都是一時失足釀成大禍。在接觸了打鼓這門藝術以後,對此充滿了興趣。”

一來二往,優人神鼓劇團與彰化監獄也逐漸建立起感情,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彰化監獄教鼓。“他們非常認真,幾乎可以一天8小時什麼都不做,純粹練鼓。為了記清節奏,他們必須專注。在短短一年的時間當中,他們的相貌開始有很明顯的改變。我們帶他們出來表演,演完後,團員上臺給他們獻花。他們第一次在舞臺上得到掌聲和獻花,回去後全都睡不著覺,他們說這一生沒有被別人稱讚過。”

面對很多人的質疑“你們教鼓的有時候要面對六七個犯人,不覺得危險嗎?”黃志群說:“其實,他們對我們都很尊重,會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生命思考。”

“這些年輕人有力量,也有熱情,在他們出獄後,我就邀請他們加入劇團,這次來濟南演出的團員裡就有一位是從彰化監獄走出來的。”前後有15位監獄青年加入優人神鼓,黃志群告訴記者“目前,留在團裡的還有三位,最久的已經待了七年。”

當然,想要改變這些監獄青年並不是一件很輕鬆容易的事情,劉若瑀曾收留了三個男孩子在自己的家裡,與家人同吃同住,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可是他們的物質慾望、不安疑慮、不習慣被規矩約束,也給彼此帶來很多困惑。劉若瑀就會在這個時候告訴自己“恩慈”並不是慈悲,而是原諒,並且要原諒足夠多的次數。

優人神鼓:“時間之外”的修行

▲“優人神鼓”創辦人、藝術總監劉若瑀(中)與音樂總監黃志群(右)在觀眾見面會推介新作《時間之外》。

“時間之外”就是活在當下

《齊魯週刊》:能簡單介紹一下《時間之外》這部作品的創作初心嗎?

劉若瑀:創作靈感源自2011年的一場“流浪之旅”。那一年,我們在內蒙古海拉爾旅行,沒有時間表、也沒有嚴格的日程安排,大家把全部的手錶都收起來,走在路上,看到美麗的風景,我們就停下來拍照唱歌。這是生活中的“時間之外”。

還有另一個與外界不太相關聯的層面,就是讓我們的意識處在跟外面的時間不太一樣的空間,也就是跳出來,一種空的狀態。我們的時間感有三個狀態——過去、現在、未來,可是有沒有一個片刻是沒有時間感的?把過去、現在、未來一併放下。當我們做禪修的時候就會進入這樣一種狀態,就像佛經上說的:“無一藏中無一物 有花有月有樓臺”。

《齊魯週刊》:《時間之外》於2015 年首度赴內地巡演,很快引發了對於“優人禪骨”美學的熱烈討論,其美學精神的要義在哪兒?又通過哪些方式進行表現?

劉若瑀:舞臺設計方面,《時間之外》運用投影及鏡面地板,建構出 4D 的虛擬空間,再借助燈光的投射,映射出“真”與“虛”之對比,協助觀眾與表演者共同進入“宇宙時空”。

舞蹈方面,“神聖舞蹈”則是《時間之外》主要的特色。它源於亞美尼亞哲學家葛吉夫在亞洲旅行時所發現的一些古老寺廟之舞。“神聖舞蹈”是一種以嚴格界定好的動作和路徑組合而成的律動,好像太陽系諸行星的運行。演員透過自我覺察,在舞蹈中整合了意識、情感與身體; 而這種動態靜心,也展現了“人”從個體的小和諧,到融化在“宇宙”大和諧的追求。

音樂方面,《時間之外》作品中,優人亦打破傳統擊鼓形式,以精準密集快速的節奏展現擊鼓如雷振動,並將鼓背於肩上,玩於掌中,配以神聖舞蹈繁複的移動,用身體速度產生節奏,最終以身體旋轉中精準移動驗證鼓者日常訓練之平衡穩定的內修定力。

《時間之外》將擊鼓與肢體的外在投射轉化為獨特而神秘的東方古老力量。這股力量沒有過去的包袱,也沒有未來的虛無,展現了一種自由與獨創的風格。

《齊魯週刊》:《時間之外》傳達的哲學理念是否可以理解為:以出世的心態來面對或者說經歷入世的生活?您二位是圈裡著名的修行藝侶,能結合自身經歷講一下嗎?

劉若瑀:可以這麼理解。

我們第一次碰面,是因為劇團要找一個民間傳統的師傅教打鼓。後來,他去印度旅行回來之後,我問他在印度做什麼,他跟我講佛陀的故事,和他在城裡悟到的一些東西。他每次一講,我就知道自己內心對修行有很大的渴望。之後他要求團員們先學打坐,再學打鼓。打坐就是一天24小時活在當下。漸漸地,好像不再像以前的訓練方法,拼命地要去做到,而是,有的東西內化之後,很輕鬆很安靜地可以做到。

“時間之外”就是活在當下。其實我們每個人每一天都要面對很多問題,處理方式的區別只在於要不要著急。我們兩個在創作中真的是相輔相成,但情緒起來的時候也會有爭論,不過都是就事論事。我們日常生活跟大家都是一樣的,有時也要去接觸一些企業家,為劇團的演出籌集經費。講這麼一個故事吧。一個徒弟去參禪,師傅就回答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萬古長空”是“時間之外”的事情,一朝風月又不昧於時間之內。關鍵是尋找內在的力量。

優人神鼓:“時間之外”的修行

▲舞臺上,優人們身著葉錦添設計的素色棉麻裙衫,個個神色肅穆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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