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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首發】作者 | 王美廷（原創作品 侵權必究）
母親一生養育了六個子女，81歲去世，我在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從失去母親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母親77歲那年，早起突發中風，被兒女們送到醫院治療後，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穿衣吃飯基本還可以自理，但是雙手無力讓她已經提不動水壺，做不了飯。母親就接到我家住了。
她還是閒不住，只要能做的，比如掃地之類的，雖然手不是太聽話，但還是堅持著去做，老是看著自己的手重複嘆息：手沒力氣了，這是不讓幹活了。是啊，操勞了一生的母親，一雙手從來沒有停下來過。現在生病了，我卻感覺是老天爺讓她休息了。
我的記憶裡壯年的母親身材高大健壯，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總是忙忙碌碌，從田間地頭到廚房到餵雞餵豬，晚上點起煤油燈紡花到半夜，我夜晚都是在紡車的吱吱扭扭中睡去的，也不知道母親啥時候去睡的，反正早上醒來母親已經做好了飯，我們只管吃了飯上學去了。最糟糕的是夜裡下雨，母親的耳朵特別靈，悉悉嗦嗦披衣起來收拾柴火，早上吃飯灶火要燒起來。要是受潮了點不著，會嗆得母親直咳嗽眼流淚。母親的廚房歲月都是在煙熏火燎中度過的。
母親中風後不僅僅要面對手無力氣的後遺症，還老是心痛難受。父親去世時留下三個小兒女尚未成家，生活的重擔落在母親身上，她開始更加起早貪黑地勞作。七十歲那年又遭遇了喪子之痛，我年僅五十一歲的哥哥癌症去世，巨大的打擊讓母親患上了心痛病。所以母親唸叨心難受的時候，我知道她是想念逝去的父親和哥哥了。
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夜裡和她睡一個床，她睡眠少，說她從前的事，她嫁給父親時只有十八歲，父親是個孤兒，體弱多病，哥哥的出生無疑給家庭帶來了無限希望。那時母親每次帶著幼小的哥哥去姥姥家，父親都要抱著哥，捨不得放手交給母親。從小便失去雙親的父親，性格膽小忍讓。等到哥大了一點，讓別人欺負的歲月便一去不復返了。翻蓋老房子時，是到了哥娶媳婦的時候了，有人去我家無理取鬧，當時站在房頂上的哥被激怒了，抱起一塊石巖板砸下來，正好落到那人的面前，碎成n塊，那人大驚失色，悻悻而去，後來房子順利完工。
母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心情明顯是愉快的。但是隨後就悲傷起來了，說你哥脾氣不好，生病手術後沒有一天好心情，導致早早的離開人世。雖然你哥脾氣不好，但是個心地很軟的人，有次他帶著你二姐去地裡撿麥穗，當時哥就十來歲二姐只有四五歲的樣子，二姐在地頭睡著了。你哥就把她放到了墳地上，用麥秸蓋著讓她睡，結果回來你二姐就不吃不喝生大病了，哥就每天哭，說都是他不好，不該讓她到墳上睡，肯定是丟魂了。後來找巫婆給你二姐招魂後病才慢慢好了。母親說些話的時候，我只是靜靜地聽著，慢慢就睡著了，夢裡那架老紡車，依稀還被母親轉動著，吱吱扭扭如同唱著一首古老的歌。
天氣漸冷， 母親的身體不見好，心痛病犯的也更勤，還是老唸叨到哥，她說你哥是個實誠認死理的人，結婚後在生產隊當保管，從來沒有拿過隊裡任何東西，有一次，中午值班，發現有人偷南瓜，原來是鄰居毛二，外號毛猴子，十五六歲。從小沒有了娘，爹是民辦教師。你哥擰著他耳朵交到大隊部，小孩子為了逃避責任居然說是老爹指使的，結果毛兒他爹的民辦教師也讓停職了。那些日子母親無心勞作，頻繁往返大隊部和村主任家為毛猴子他爹求情，終於在一年後，毛猴子他爹恢復民辦教師的職務，前提是母親私自秘密承諾給大隊部，用扣除哥一個月的工分給毛家做擔保。那時候全家老少七口人，可是靠哥一個勞力的工分吃飯的，如今毛猴子他爹早已過世，如果母親現在不說，毛猴子他爹的重新任教也就成了塵封在那個年代的謎。
母親在我家住了有三個月有餘，就到年關了，遠在外地的二姐回來了，其它姐妹也給母親買了好多好吃的東西。母親穿上二姐買的新衣服，精神特別好，滿足的樣子像個小孩子。二姐和我商議要接母親去她家住，說可以到大城市給母親檢查檢查身體。換換環境對老人也是好事，但是母親有點捨不得走，她說她已經八十多歲了，沒有必要再去折騰兒女了，都是上班工作忙，等身體好點了，就回老家獨自生活。
有病的母親懷著對生活的熱愛，希望自己一天天好起來獨自生活，不連累子女，雖然我知道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但還是對她說些一定會好起來之類的善意的謊言，覺得人在希望裡生活，總歸是提著精氣神的。母親不願意去二姐家，也就隨了她的心意。
母親的病，沒有見好的跡象，我私自問大夫，大夫說能維持現狀，就是最好了，畢竟人有了歲數。只是母親的心疼，無藥可醫。過年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家家都在忙著張羅好吃的。本來睡眠不多的母親，夜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說你哥和你大姐小時候正好趕上三年自然災害，莊稼沒收成，有一次哥去食堂打一家人的飯，半路上把盛飯的瓦罐摔碎了，嚇的不敢回家，躲在路邊哭，那時候的時光，真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有次你哥實在餓的不行了，就偷偷的到食堂裡拿了一個紅薯，結果讓食堂裡面的人逮著了，結果是紅薯沒吃到，落了一頓打。
過了年初二立春，陽光變得明媚溫和，熬過漫長的冬日，我心想母親的病無大礙了。白天母親坐在院裡曬太陽，看著我的孩子們跑來跑去玩，曬得暖和了母親就靠著椅子睡著了，滿頭的銀髮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像一枚老樹葉安靜地立在歲月的枝頭。
農曆正月初八，那天早起的時候，母親說夜裡夢到父親和哥了，她拉著我的手說，捨不得你們，我不以為然地說，娘，你想多了。給母親梳頭髮的時候，我對母親說，你看天氣越來越暖和，我等有時間了，咱們去外面看看迎春花開的有多美。誰知這個承諾永遠無法實現了。母親就在那天午後的陽光裡悄無聲息地走了，她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像嬰兒一樣紅潤，沒有一絲痛苦的模樣，我搖晃她，喊她。可是再也叫不醒母親了，禁不住失聲痛哭。
母親不會醒來了，她是永遠舍我們而去了。
在這母親走後的若干年裡，我經常可以在夢裡看到她的背影，她還坐在那把老藤椅上，我還在給她梳頭，那開放的迎春花在風中搖晃……每次醒來後都是淚溼枕巾，恍然覺得母親從來沒有遠離過。
陪伴了母親生命的最後時光，母親走了，愛的溫度尚存，足以暖我餘生。
王美廷 林州市桂林鎮三井村人，愛好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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