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供圖丨收到花的顧客
01
初因
我第一次收到鮮花的時候，是在大學畢業典禮的那一天。
答辯順利結束後的那個晚上，我和班長討論怎麼給大家一個特殊的離校日。設計並否決了諸多方案後，我們決定根據班級每個同學的性格氣質，送上一束鮮花。
找了個看起來實惠又保質的花店，居然從一束80元砍到了20束700元。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了這個行業潛在的巨大利潤。
那一天我們捧著百合、玫瑰、茉莉、桔梗、非洲菊、勿忘我、康乃馨、石竹梅……笑靨如花。
我收到的是紅薔薇，浪漫俏皮，潑辣固執。
02
轉行
同年，我考研失敗。找了好幾家公司，思來想去，不是人家不要我就是我挑剔人家，高不成低不就，待業一月有餘。
晚上揣著煩亂的心情收拾雜亂的房間，看見一大堆的考研資料裡壓著一束枯萎黑黃的玫瑰花束，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一刻真希望時間可以倒流可以靜止，哪怕快進也可以，我真的不想過了。
考研真題捲上有我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筆記，花束上似乎還殘留著我校園時光裡的歡樂無知。突然間我蹭地坐起來。
“繼續考研，開個花店。”我這樣對自己說。
在杭州，物價房租，泰山一樣壓在我的身上，如果決定考研，必須得有一項副業支撐吧，我這樣考慮。
租不起店鋪，只好打算在自己租的這個房子裡開個線上花店。省了房租，還能有自由時間複習。
第二天我和其他兩個室友簡單說明了情況，她們若有似無地同意了。這間屋子裡每個人都正在為自己的前途苦苦奔波，哪裡有人會在乎你的昨天今天明天。
當天我上某寶定製了60張明信片，背面是我的聯繫方式，正面全是梵高的花卉大作。因為我的店名叫做“梵·星花室”。
作者供圖丨定製的明信片
從這一天開始，我一邊備考，一邊做生意，經營人生。
03
賣花女
第一次出來混，遮不住秀才的薄臉皮，只能請室友把明信片帶到公司，回母校放在師妹師弟的宿舍樓下。
第一筆生意，賺的大都是朋友的錢。
我傻乎乎地去了杭州最貴的花市，以每枝2塊錢的價格買下100枝粉玫瑰，放在公寓樓下免費贈送，結果六月裡，花都被烘乾了，可能很多人都沒正眼瞧過她們。
鮮花、花桶、明信片、車費、力氣……血本無歸。
那半個月，我不斷懷疑自己，看完書就對著招聘信息發呆，否定再否定，幸虧那時沒有草草放棄。
直到七天後，可能是我的悲慘連室友都不忍直視了，她向我下了第一筆訂單。我感激不盡，當天下午轉移戰場前往鳳起花鳥城。
這裡是杭州真正的批發花鳥市場。用瓦楞紙捆著的鮮花成堆成車地賣，地上全是踩爛的葉和花頭，堪比菜市場。
抱著一紮紅玫瑰，一紮加百利，我花了40塊錢。（還是買貴了！）
包裝紙折算下來2毛錢一張，綵帶一卷才3塊錢，我已經看見人民幣在向我招手了。
回到家，萬事俱備，我忽然發現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我XXX不會扎花啊！
我只想到錢，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啊喂！
批發的是沒有處理的帶刺長梗玫瑰，事先沒把玫瑰放水裡養一夜，花苞打不開，又小又擠，我買的全是牛皮紙，根本不適合包裝紅玫瑰……
作者供圖丨瓦楞紙裹著的花材
我紅著眼看了一夜的視頻，當初捨不得花幾十塊錢買玫瑰鉗，現在兩隻手用小刀刮刺水泡滿滿，折騰到凌晨五點多鐘，19朵玫瑰，終於讓自己滿意了。
我倒在床上一秒鐘入睡，醒來看見室友留下的紙條和100塊錢。
我哭了。
04
起步
我堅信，幹每一行都是要有天賦的。
我就有扎花的天賦。
一個晚上，我就弄通了包裝技巧。無非兩種，圓錐形與扇形花樣，只要抓住這個，其餘細節都可以自由發揮。而或許也正因為這種無師自通，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我，後來反而能創新出更多的款式。
隔了一天，第二單來了：學妹暑假回家了，要給媽媽送上一束鮮花，我用6朵金香玉的黃玫瑰，點綴相思紅豆，溫馨誠摯，收了她60塊。
那160塊錢，被我夾在考研的書裡，至今未動。
接下來的兩個月裡，每隔一兩天，我都可以拿到一筆訂單。我恬不知恥地賺取同學、朋友的錢。忍住，別心軟！
但是和當初付房租支撐生活費的目標還是十萬八千里。
剛開始的作品簡單粗暴，雖然還可以看，但總有說不出的怪，要命的是我的手好像上癮般，一天不扎花就骨頭奇癢難忍！
後來，我去圖書館借插畫設計、花卉搭配、色彩搭配的書籍；重新定製了一批明信片，開始標明不同大小的花束具體價格區間，一切有模有樣起來。
艱難了好久，直到那一年的七夕。前一週，我就有預感，要出大事了。
8月3號，我趕到花鳥市場，和老闆提前預定了3種主花5種配花，合計16扎共價值1000塊的鮮花。
我壓上了這個月的生活費。
8月6號，立秋，我收到了6筆訂單，還是回不了本，一夜睡不穩。
8月7號，早晨，醒來，微信短信滴滴答答，截至當天晚上，23筆訂單。
8月8號，中午，花材運到，拆開包裝，彷彿置身花海，處理完已經到晚上6點多，室友回來都驚喜不已，多虧她們幫著裁剪包裝紙搭把手，但我還是忙到了第二天早晨。
處理完花材的地板狼藉一片，但是有潔癖的室友卻一點兒也不在意。
這一次，暴利，純利潤近2000。我當初的眼光一針見血。
這樣一算，下個月如果縮衣節食，可以歇一歇專心複習了，但是我沒有停，賺錢會上癮啊。
做生意的辛勞和樂趣成正比。
賣花兩個月，我瘦了10斤，乾的都是體力活。
沒有營業時間，不敢預留花材，突然一條信息一個電話，我就得放下手頭所有事情奔赴市場。
從我住的地方到鳳起花鳥城，公交1個半小時來回6塊錢，出租車40分鐘來回100塊左右。訂貨少的時候，老闆不肯配送，我就一個人拖著一大捆花材擠公交。
有時候一些可愛的向日葵趁我不注意時探頭探腦，還有百合芬芳馥郁，總是能引來乘客的目光。
最痛心的是聖誕節拿了一捆小雪松枝，結果一路走好一路掉，到家裡幾乎掉光了，居然掉光了！
剛開始我覺得很尷尬，覺得自己一定既狼狽又傻氣，後來賺到錢了，對花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就不以為然反引以為傲了。
給客人送花的時候，打的（車費客人出），捧著一束鮮花坐在司機旁邊，覺得自己又美又善良——我簡直就是給人間送去美好的小天使啊！
目前為止，配合我的無敵嘴炮，已經有7個司機被我的“美”折服，給自己的老婆送去愛的鮮花。
作者供圖丨第一束滿意的組合花
美是有代價的，也是低調暗藏，不露聲色的。
05
故事裡的故事
後來做“老闆”日子久了，臉皮變厚了，膽子也肥了，我就和老闆討價還價，順帶要求他給我送貨。
我的供貨商，一箇中年油膩胖大叔，粗糙大嗓門，完全和花扯不上關係。他氣呼呼地和我說：“你丫頭嫩著嘞，嫌我貴，你買多了我自然會給你便宜，賺了三四萬再來和我講價格！”
商場裡有人情，但是是建立在金錢後盾上的感情。
而這種感情，一定時期內，十分牢靠。
自從在周老闆的店裡進花以後，我再也沒有換過別家。周老闆的可愛也越來越彰顯出來。挑完花我可以輕鬆走人，順手略走幾扎便宜貨。
他一邊罵咧咧一邊裝作看不見，我和他道謝，他還罵：
“謝個屁，我先賺，然後你才賺，明白嗎！”
從有一點點害怕到互相比嗓門大，我們友誼的小船還沒翻。
因為我們都愛錢。
八月過後到九月，開學季新學期，我也迎來了自己的新生活。
男生是固定客源，女生則是常客。
男朋友七夕送了花，那情人節和520不送就說不過去啦。老公結婚紀念日送了花，那老婆的生日就也要啊。
而女孩子，在這麼忙碌冷酷的城市裡打拼，最是見不得鮮花易殘、容顏垂敗。適時給自己一束鮮花，警惕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堪折枝。
我開店至今，被問到的最多的兩個個問題：一是鮮花不保值，不久就謝了，我為什麼要花大價錢去買？二是什麼樣的鮮花代表什麼樣的花語？
我稀裡糊塗走進這個行業，原本沒有很喜愛鮮花，覺得這是奢侈品，很浪費錢。當初和班長商量時，我還極力主張買書或者鑰匙扣，實用又能永久保存。
但如今想一想，世界上哪裡有永恆，即使是鑽石，也會蒙塵刮花。
少年啊，你買的不是鮮花，是心情。遇上這樣的人，我就坦蕩蕩地說，我的鮮花是最省事便宜的奢侈品，讓我們這些上不上下不下的人，有機會裝一裝上層社會的紳士淑女，你願不願意花一百來塊錢滿足自己和對方這個願望呢？
花語固然重要，但我覺得吧，贈花的主角是人而非鮮花。可以是什麼花語送什麼人，也可以是什麼人配什麼花吧。
我認識一個又帥又白又高的男生，要給自己的姐姐送一束花。但是他要坐地鐵回家，拿著鮮花很不好意思。
於是我建議他拿滿天星，因為客人帥，所以我格外用心。
然後，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直接把西瓜紅滿天星粗魯地塞進了揹包裡：“反正擺在家裡自己看，沒關係。”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有些人一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因為連我這種顏值黨都想打死他啊！
那些賣不完的花材，在賺足了兩倍利潤的前提下，我會送給鄰居好友。
作者供圖丨一水桶子的剩餘花材
錢是賺不完的，人情也是還不完的。
06
結局
結局，當然是我沒有考上研究生啦！讀書很重要，賺錢也很重要。
這叫命裡有時終需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次年，我完全放棄學業，在一家咖啡館找了工作，老闆姐姐給了我門口的攤位，從僱員到合作，我設計了自己的名片，會在賀卡上寫一些情話。
因為銀行卡的錢不減反加，所以日子裡少了很多焦慮，可以偷得幾分淡然。
今年在籌備家庭配送、承接開業花籃甚至婚禮佈置了；還想要做一些乾花，設計滿天星、勿忘我或者木棉之類可以快遞的花束，擴大受眾；甚至想往產業鏈的更上一層爬。
有人問為什麼我幹這行這麼順利？
我想，一是天賦，二是緣分，三則是吃了讀書的福分。
我偷偷去過好多花店偷學藝，很多店價格便宜樣式老套，鮮花層疊繁複塔配不當；高檔店鋪雖然設計高大上，但愛用奇特花材，而且價格偏貴。
我還開始學習拍照技術、看中國繪畫史、讀西方藝術史，想把世界名畫的顏色融進鮮花藝術，我想讓每一朵花有外在美，也有內在靈氣。
幹這行越久，我發現自己的審美、品味也逐漸有所提升。學會了素樸裡要帶點兒俏皮，自然裡要點兒嬌媚，人與花，本是一根同源的。
相戀6年的情侶修成正果，我第一次扎99朵求婚玫瑰，一隻手根本握不住那麼多杆子，我就把它們插在廚房大保溫瓶內膽裡，然後隨手扯下頭上的皮筋固定。後來覺得黑色和紅色更顯高檔，我居然扯下自己的黑紗裙做了外包裝……我是個藝術家！
作者供圖丨紗裙包裝的玫瑰
沒有一個女人不喜歡鮮花，連我媽那種買菜一毛錢都要計較的人，也會說花好漂亮啊。去年我帶阿姨去上海玩，逛南京路步行街，沒文化的她，對那些歷史遺蹟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卻會對著滿坪的紅花拍個不停。
但曾僱了兩個學妹做兼職，卻都半途而廢了，大家都愛花，但有些愛的是終點的豔，不要過程的苦。
07
我的願望
我想，這個世界對女孩子有時候很殘忍，有時候也很溫柔。
感謝它沒有強求我功成名就、晉級加薪；反而賜予我機遇靈感。
賣花女，我這樣稱呼自己，也屬於一種中介，傳播美的中介，我喜歡你收到花的羞澀可愛竊喜。
因為我賺到錢了啊，哈哈哈！
最後，祝每天都在為愛情助力的我早日脫單！
市儈又善良的賣花女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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