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問題——孫次舟、聞一多,以及完全正確

端午將近,屈原問題又成了熱點,有些人為了蹭熱點,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前幾年,有個自稱師承乾嘉的「考據派」,在端午節前後連篇累牘地論述屈原是同性戀。被我質疑後,還沾沾自喜地引述聞一多的「完全正確」作為外援,也因此暴露了他真八卦、假考據的本相。

屈原问题——孙次舟、闻一多,以及完全正确

此人引述的所謂聞一多觀點,實際上源自以下的段子——

1944年,古典文學專家孫次舟發表論文,指出屈原是同性戀者,當時遭到學界圍攻。朱自清請楚辭專家聞一多主持公道,聞一多給了孫次舟四個字:完全正確。孫次舟指出,由於楚懷王移情別戀,屈原憤而投江。屈原之死是一段忠貞不渝的愛情故事,而不是一個愚民洗腦的愛國主義教材。

這段話錯誤連篇,如果稍微考據一下,就該知道不可靠。

首先,屈原投江的時候(前278),是楚懷王客死異鄉(前296)十幾年以後。也就是說,所謂「楚懷王移情別戀,屈原憤而投江」,純粹鬼扯。

其次,聞一多並不是只給了孫次舟四個字「完全正確」,而是認認真真寫了一篇文章說明問題——《屈原問題——敬質孫次舟先生》(以下簡稱《屈原問題》)——「敬」是對人的態度,「質」是對事的態度,也就是對孫次舟表示尊敬,但對孫次舟的觀點表示質疑。

最後,聞一多的確說過「完全正確」,但這四個字僅限於「孫次舟以屈原為弄臣」這一判斷,聞一多指出:「

孫先生以屈原為弄臣,是完全正確地指出了一椿歷史事實,不幸的是他沒有將這事實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所代表的意義充分的予以說明,這便是誤會之所以發生吧!

縱觀全文,聞一多壓根沒有對屈原是不是同性戀發表任何觀點,談論一直集中在屈原的身份以及孫次舟對屈原的諸多誤解上。

屈原问题——孙次舟、闻一多,以及完全正确

《屈原問題》一文開篇,聞一多先生就說:「不久前在成都因孫次舟先生闖了一個禍,過不久聽見的文學史問題爭論戰又熱鬧過一陣。」這證明,孫次舟的言論在當時的文壇曾經引起軒然大波。而聞一多先生介入這一話題,完全是被動的。據《屈原問題》陳述(為突出主幹,刪去了部分贅語)——

本年九月間,朱佩弦先生從成都給我一封信,內附孫次舟先生的一篇文章,題作《屈原是「文學弄臣」的發疑(兼答屈原崇拜者)》是從成都中央日報的中央副刊剪下的。……好了,前幾天佩弦先生又給我送來孫先生的第二篇文章,在這篇《屈原討論的最後申辯》的附白中,孫先生轉錄了李長之兄給他通信裡這樣一段話:「昔聞一多先生亦有類似之說,以屈原與梅蘭芳相比。」本來我看到孫先生第一篇文章時,並沒有打算對這問題參加討論,雖則心裡也發生過一點疑問讓孫先生這樣一個人捱打,道義上是否說得過去呢?如今長之兄既把我的底細揭穿了,而孫先生也那樣客氣的說道「聞一多先生大作如寫成,定勝出拙文遠甚」(這彷彿是硬拖人下水的樣子,假如不是我神經過敏的話)。這來,我的處境便更尷尬了,我當時想,如果再守口如瓶,豈不成了臨陣脫逃嗎?於是我便決定動筆了。

然而,即便是聞一多被拉下水,不得不對屈原問題發表意見,他依然表示,他不是孫次舟的同盟軍,最多是個調解人——「然而我雖同情孫先生,卻不打算以同盟軍的姿態出馬,我是想來冒險作個調人的」。但是,這個調解人,在肯定孫次舟說出了事實的同時,隨即對孫的誤解提出了批評。

比如聞一多指出「如今孫先生察覺了屈原的『脂粉氣』,而沒有察覺他的『火氣』,這對屈原是不大公平的。

比如聞一多指出「孫先生大概認定弄臣只是弄臣,其餘一切,尤其國家大事,便與他們無干」,然後糾正說「屈原是個文學弄臣,並不妨礙他是個政治家」。

當然,聞一多先生的論述,我也不盡認同,比如聞一多先生認為屈原是文化奴隸,翻身了又倒下——「屈原自己一個文化奴隸,站起來又被人擠倒,他這段話真是有慨乎言之啊!一個文化奴隸(孫先生叫他做『文學弄臣』)要變作一個政治家,到頭雖然失敗,畢竟也算翻了一次身,這是文化發展的迂迴性的另一方面。

」或許,聞一多先生將屈原解釋為卑賤的、平民的政治家,是希望藉此喚醒廣大民眾一起拯救危亡的祖國,但我還是認為,屈原本身就是楚國的貴族,因為屈、景、昭三家都是「楚之同姓」。

屈原问题——孙次舟、闻一多,以及完全正确

可以肯定的是,聞一多從來也不認為屈原是同性戀,那麼孫次舟呢?根據《屈原問題》中,聞一多總結的孫次舟若干觀點,他應該沒有明說,但字裡行間可能有暗示,比如「司馬遷明說宋玉是『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的,那麼屈原當日和懷王在一起的生活情形,也便可想而知了。

再比如「孫先生髮現戰國時代有崇尚男性姿容,和男性姿態服飾以模擬女性為美的風氣……他說作為文學弄臣的男性,正屬於這類,而屈原即其一例。

又比如「《離騷》,據孫先生看,當作於懷王入秦以前,是這位文學弄臣,因與同列『靳尚之流』爭寵,遭受讒言,使氣出走,而年淹日久,又不見召回,以絕望自殺時的一封絕命書。他分析其內容,認為那裡『充滿了富有脂粉氣息的美男子的失戀淚痕』。

云云。

可以說,孫次舟的觀點頗能誤導一些人。某些人真是基於這些觀點,得出屈原是弄臣所以是同性戀的觀點。實際上,弄臣並不是一個官職,也不取決於弄臣自身的選擇,更與同性戀沒有必然的聯繫。

從歷史事實來看,屈原、東方朔、李白等,都是弄臣,帝王召見他們,並不是把他們當成股肱重臣,而是找他們取樂。我相信,包括屈原、東方朔、李白等諸多實際意義上的弄臣,內心也希望建功立業的,也希望當政治家的,可惜造化弄人,嗚呼!

最後,我以《楚辭·漁父》裡的一句詩,表達我撰寫本文的目的——

安能以皓皓之白,

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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