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盛昊陽
假若你在十年之後的同學會上發現，從初中時代起暗戀的「王子」根本不記得你的名字，你是會瞬間尷尬，無言以對？還是在心中悲嘆一片真心餵了狗，或者文雅點說，也可以喚作「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
無論如何，這一類並不鮮見的隱秘對個人而言，縱然是如何的百轉千回密密匝匝，都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奇遇或逸聞，但在芥川獎最年輕獲獎者綿矢莉莎看來，這種不為人道的心事卻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電影《最終幻想女孩》把女主角江藤良香的年齡從26歲改小兩歲，開場時自說自話，臆想著與兩位男主的婚後生活，不知不覺間流下眼淚的少女也的確更像是剛出社會的新鮮人。
江藤良香，平凡無奇的24歲OL，職業是會計，興趣愛好是古老的滅絕動物和1982年開播至今的深夜節目《塔摩利俱樂部》，會把博物館處理的鸚鵡螺化石當做寶物，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對同事聚會毫無興趣。雖然就坐在隔壁，能搭上話的同事對她十年來暗戀同一個人的事實感到匪夷所思，說到底，性格孤僻也好，24歲堅持單身也罷，只要不打攪到別人，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就沒有他人置喙的餘地。
如果電影在70分鐘左右就此結束，身為宅女的良香不過是「社恐」人群中的一個無甚稀奇的代表，拒絕現實，徘徊於中二時期的回憶，獨白式的歌聲道出與周圍人的所有交談都只是腦補的事實，影像中的少女曾經活潑生動、言笑晏晏，前後之反差未免惹人憐惜。
然而，如「小二」所言，良香既沒有異常，也不是偉人，她的言行舉止沒有出格之處，內向不喜交際的人在生活中並不鮮見，從來不記人名之類的怪癖，也很可能只是因為漠不關心。
看似呆板的江藤良香甚至不是「小二」口中「不諳世事」的少女，她有心機，也在乎身邊人的看法，會因從未戀愛的私密被披露而焦躁憤怒。在公司天臺上主動表示自己另有所愛時，明明屈辱難受得快要哭喊出來，卻一臉冷靜地向對方攤牌告別。
電影裡表現得可能不太明顯，原作中的良香想利用懷孕的藉口逃避流言蜚語，同時也能保住帶薪休假的機會。整理雜物離去前，她終於將暗藏心底許久的惡意一口氣全倒給「背叛者」聽，可見非但不是真的麻木不仁，反而是對在意的事情太過患得患失。
因為取暖器點燃棉被，險些喪命，意識到「人隨時會死」，一直以來默然不語，與中學同學失聯多年的良香突然想要努力接近心中的「小一」。為了喜歡的人，可以盜用他人姓名組織同學會，也可以鼓足勇氣打電話通知對方父母。
在聚會上，會聰明地利用「都在東京工作」為理由把被其他同學拖走的「小一」拉到自己身邊敘舊，也會製造機會和他在東京重聚。面前心儀十年的對象，並沒有變得油膩猥瑣，外表性格有一定變化，但喜歡他的心情依然如故。
何況他和你有一樣稀有的愛好，喜歡業已滅絕的動物，為什麼一顆滿懷期待的心因為他不記得你的名字就碾為齏粉？可是，就連你自己也不願意以真名示人，名義上組織這次同學會的，是那個轉學到美國，叫做紫谷玲奈的女孩。
日影喜歡讓女主角在兩位男角中抉擇，往往一者相貌不錯但非賤即渣，另一者又讓人只想發「好人卡」，觀眾只能感嘆，可不可以一個都不選。《最終幻想女孩》裡也有兩位對比鮮明的男主角，但故事的重點不是探索「可愛的女孩子為什麼沒有男朋友」。
原作的江藤良香外貌平平，和真名為霧島，毫無特點的「小二」可算般配，松岡茉優雖然外號「諧星」，相貌還是過於可愛， 在片中的衣著打扮又非邋遢宅女，良香在雨中自暴自棄大吼「你是因為處女才喜歡我的吧」的時候，我們也只能在屏幕之外默默反對，「當然是因為你可愛啦」。而真名為「一宮」的「小一」居然不記得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自然只會是「注孤生」的炮灰啦。
同樣奇特的愛好，同樣不記得別人的名字，其實這樣的良香和「小一」才是真正的soulmate，對於不感興趣的事物就徹底無視，「不忘舊情是我的美學」，可惜，美學就是用來破壞的。
渡渡鳥之所以滅絕，是因為過度儲存脂肪，放棄了飛行的能力，兩全其美的事情，本來就不可能存在。「小一」主動提起的大角鹿為了求偶，鹿角過度增長，導致種群滅絕，良香哭泣著唱出「我應該就此滅絕嗎」，被進化所淘汰的，不是古怪的性情，而是決不妥協的人生。
《最終幻想女孩》讓人心有慼慼焉，我們未必忍受過絕沒回應，了無音訊的單戀歲月，但必然體會過不得不放棄的無奈時候。良香撥了「小二」的手機號，發現被對方拉進黑名單，於是心生一計，用紫谷的名字打了公司電話，一番吵鬧之後，她終於喊出對方的名字，這時，我們不僅感到了喜悅，還有奇妙的悲傷。
閱讀更多 虹膜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