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被困的“野豬”少年足球隊（圖/環球網）
人類一直在馴化自己，趨利避害精神，使我們保全首領，平安生活，但也需要保留下身上的野性，保留下人類的活力。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 張望
7月10日晚，泰國“野豬”少年足球隊全員獲救。
此前他們在清萊府坤南娘農—大溶洞國家公園“鑾洞”，失陷長達半個多月。這是一個洞穴群，地勢複雜，鑾洞長10公里，沒有人走完過全程。
外媒報道，此次搜救行動共動員了超過一千人參與，包括泰國海軍潛水員、三名英國頂尖洞穴潛水員及美軍人員，中國、緬甸、老撾及澳洲也有派員參與營救。
從6月23日到7月2日，花了十天才找到失聯足球隊；從7月8日到10日，救了三天才全部救出。一個教練，十二個少年，全員生還。
但是，在救援過程中，38歲退役海豹突擊隊員薩曼·庫南在返回時卻因水下缺氧而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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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當天，野豬隊是在下午訓練結束之後，才去山洞探險的。但沒想到突下暴雨，水淹山洞，他們出不來了，在“芭堤雅灘”坡地上被困了十天，無法與外界聯絡。
兩個英國救援人員發現他們的地點——“芭堤雅灘”，距洞口有4公里，而且需要從淹沒的洞中潛水進去才找到。對這群11歲到16歲的少年來說，走了4公里的洞穴，實在是很長的路；救援人員能發現他們，也是異常努力，拼了老命的。
▲當地時間7月2日，搜救隊員在洞內找到了所有13人
而對救援人員來說，這次下決心出手救援，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用潛水的方式救人出洞，很多專家都覺得太危險，連專業的海豹突擊隊員也付出了生命，實在是“最後選項”（美國前“海豹突擊隊”成員凱德·考特雷說），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也必定會受到輿論的嚴厲批評。
所以作為足球隊的教練，25歲的艾格蓬承受外界的譴責也是完全應該的。他是13人中唯一的成年人，相當於“監護人”的角色，就連他自己也說了，所有的錯都是他的。
他帶小朋友進洞探險，也許是訓練膽量毅力，也許是好奇探幽，他們以前也去過幾次。而從報道上看，這次本來是準備當天回來的，因為他們將揹包、鞋、自行車都留在了洞外。
只是時值泰國雨季，艾格蓬沒有預測到會下雨，或者說是沒有留意氣象預報，在準備如此不足的情況下，就帶著12個少年去這麼深的洞穴，責任何等重大——他真是個不負責任、無能負責任的教練！
▲此前親友在為涉險的小球員祈禱平安
當然，也有人稱讚艾格蓬在遇險之後所做的事非常正確。少年們能在寂寥幽閉的洞穴中，苦苦熬過絕望的十天，等到救援隊找到他們，全靠了教練艾格蓬。
他是個孤兒，做過十年和尚，出山不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當和尚生活經歷相對單一，才讓他輕率帶隊探險），他將和尚打坐的經驗傳授給孩子們，讓他們靜坐以減少體力消耗，並且他還把食物都分給孩子們，教他們喝石壁的水，別喝地下的渾水。
沒有他，少年們熬不了這麼久，他成了少年們的精神支柱，儘管他當時也心慌絕望之極。從這個角度來看，艾格蓬是個肯負責任、能負責任的教練。
▲當地時間2018年7月4日，泰國清萊府坤南娘農國家森林公園，救援人員抬著排水管前往少年足球隊被困的溶洞（圖/東方IC）
實際上，中國這種事出得也很多，徒步客去深山幽谷，經常遇險。 最近兩起都發生在6月下旬，第一起是33個徒步客，包括11個未成年人，被困浙東大峽谷，180人救援10小時才救出；另外一起發生在雲南，吳某“私自徒步雲南玉龍雪山涉險”，80餘名人員徹夜搜救，18小時後吳某救出。而在那個地方，警方7年累計出動1200餘人次救出了38人。
於是，有好多網友很憤怒。近年來，層出不窮的驢友因擅自探險而遇險，使得救援成本非常大，於是不少人認為，被救者應該自己付錢；還有地方的法規公佈，將開始實行有償救援。
因為冒冒失失行事，是有代價的。泰國野豬隊探險之事，除了救援成本巨大，還有更慘重的代價，就是造成了泰國退役海豹突擊隊員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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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關注泰國山洞救援事件之時，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年輕的時候，會不會也這樣做？
捫心自問，我會的。
曾經，我也對探險樂此不疲，鑽過很多山洞，遊過好多海洋，探過好多廢棄建築，爬過好多石崖，在好幾個情況不明的外國城市，深夜外出，東走西逛。行動中還有些鎮定，深夜睡在床上想起，兀自心驚肉跳。
▲當地時間2018年7月9日，泰國清萊，民眾為被困的少年足球隊祈禱（圖/東方IC）
我還獨自一人，在小島荒僻之所下海游泳，想游到很遠的一艘躉船上去玩，遊了很久發現感覺沒有拉近距離，才廢然而返。
我還獨自鑽入過海邊的一個石隙，發現前面是海，海中滿是尖角石頭，趴著的石頭長滿怠蘚和貝類，無法站立，稍一移動就會割破手腳，就會滑倒摔下海去撞上尖石，就這麼進退不得，只好一釐米一釐米地後退，費了老大勁才退出來。
就算當作替自己開脫——當年韓愈過華山也出過這樣的事。
《國史補》曰：“韓退之好奇，與客登華山絕峰，度不可返，發狂慟哭，賴華陰令百計取得之。”據說他不但在蒼龍嶺發狂慟哭，還投了絕命書，幸虧華陰令想盡辦法，救了他下來。
這事韓愈在《答張徹詩》中有記錄：“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絕陘。倚巖睨海浪，引袖拂天星……悔狂已咋指，垂誡仍鐫銘。”
而據前人考證，這首詩是他從江陵返京時寫的，那麼他在華山發狂投書，是在37歲之前，但必然比泰國那個教練年紀要大得多。
洞穴探險的正確姿勢，也許是要像王安石一幫人那樣。
王安石的《遊褒禪山記》，說他們五個人去華山後洞探險：“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餘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
▲泰國軍方人員抬出一名在搜救過程中受傷的人員（圖/東方IC）
他們舉著火把深入洞穴，越來越難走，洞內卻越來越好看。結果有個人不敢走了，說，再不出去，火把要熄了，於是都出來了。
這個“怠而欲出者”，控制了風險，讓大家全身而退，但王安石很不滿意，他說：“方是時，餘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餘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遊之樂也。”他覺得還可以繼續深入，退出來很後悔。當時是1054年，王安石快33歲了，比泰國那個教練年紀要大得多。
中學時，王安石的這篇文章，是當作勵志課文的，都深為王安石可惜，所以他“於是餘有嘆焉”的一段議論，是激勵我們不退出的宣言，老師沒有告訴我們，很多時候，退出才是對的。
但不退出，就是錯的嗎？
這樣的觀點矛盾在所多有，真正的論證需要詳盡各種可能；詳盡了各種可能，或許也無法斷定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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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洞穴救援結束後，教練艾格蓬可能會因這件事入獄。此前，泰國媒體傳出消息，警方正在考慮起訴這個年輕教練。7月10日，清萊府官方發言人回應記者提問時說：“沒人會提（起訴）這件事。”
現在讓人擔心的是，艾格蓬可能承受不了輿論的壓力。救援人員找到他們時，教練覺得無顏面對，也不想吃東西，他還說：“我是罪人，我不想走出這個山洞。”
鑾洞至今沒有人走完。雖然出了這樣的事，但我相信，將來還是會有人進洞探險的，或許正因為出了這樣的事，會有更多人進洞探險，到最後會有人走完這個泰國第四深洞。
不過以後的探洞不能這麼冒失輕率，需要專業的訓練和設備，以及科學的計劃，未慮勝先慮敗，總之不出事才是理想的。
好奇是人的天性，所以人總會做這類蠢事。如果人不做蠢事，誰來做蠢事呢？
我本來想說的是“如果年輕人不做蠢事，誰來做蠢事呢”，但我改了主意，覺得年紀大了，也可以做點這樣的蠢事。有時候，蠢事與勇事界限沒有那麼分明。
▲當地時間2018年7月10日，泰國清萊，從洞穴救出的受困人員被送往醫院（圖/視覺中國）
1909年4月6日，美國海軍中校羅伯特·皮爾裡到達了北極點，但在他前後，還有很多人奔赴那裡，也有很多人死於途中。同時代奔赴南極探險的，也有許多人死在那裡。在地球上如此，前往太空，也是搏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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