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别的那点事
【作者】违心破茧
是夜，火车“呜呜”的鸣笛声长着短着地一阵阵号叫着，刺破夜的深沉，从城郊那边依稀传来，惊扰了我一帘清梦。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端的心里怅然若失，再难入眠。
一只羊一只羊地数，奢望着让意识模糊，重回睡梦之中。眼前羊来羊去，意识愈加清醒。索性起来，梳理这段时间来的患得患失。
步入中年，骨子里的多愁善感也就肆无忌惮出来作祟！仅仅是白天关于女儿长大要远航的一个话题，就让我思绪万千！
这么些年来，经历过太多生活中的生离死别，总有那么一幕，一直激荡在心里。或暖，或酸，或悲，或戚然……
一别母亲
21年前，一张曲靖师范的录取通知书，把惊喜和骄傲塞进了这个一向静谧的小山村。外公说，我是这个山沟沟里的一匹红缎子，然后就凝望着山外，一语不发！
开学在即，如何去上学就成了七大姑八大姨和妈妈唠家常的必备话题。曲靖有多远，我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有多美，书上写的也很模糊，可我知道，因为不习惯坐车，一想到坐车就已经晕晕乎乎心翻起来。这也成了妈妈心里的结。
因为交通不便，须走六七里路才可以到达集市，搭上进城的班车。妈妈说自己没有见过世面，怕找不到去学校的路。于是左思右想，决定由出过远门的哥哥送我。
开学那天，天才微亮，妈妈就已经把我的行头全部准备好。一看她熬红的眼睛和稍显凌乱的头发，就知道她一定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酥肉、血肠、小麦粑粑，炸得金黄的洋芋片，还有一罐香气四溢的炒火腿，看着妈妈把它们一袋一袋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然后一袋一袋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行李箱，似乎她装进去的是她凝望的眼睛和一颗不舍的心。妈妈嘴里不停碎碎念叨着吃饱穿暖的话，好像我这一走，就带走了她的整个世界。是的，眼前这个护了十几年的娇儿，就要离开她的庇护，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去迎接新的生活了。妈妈是万般不舍的吧。
她把我郑重地交给哥哥，嘱托着哥哥一定要把我安全送到那个陌生的城市，找到学校把我安置下来。哥哥应诺着，让她少说几句。我一直说不上话，就这样跟在妈妈的身后，看她忙里忙外地张罗一切。真要出门了，不再去掩藏心里道不明的惧怕，充斥在心底好久的憧憬变成了决堤的眼泪，揪着妈妈的手不肯松开。妈妈的眼眶也红了起来，悄悄把脸别到一边，用手背揩干泪痕，转回头来，接着千叮万嘱，沙哑了的每一句话，一如门前哗哗流过的小河，终是没有停下来过。
背上行囊，携带着父母的傲娇，一个背包，两个手提袋，还有满满一皮箱妈妈连夜准备好的家乡小吃，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丫头，毅然作别从未离开过半步的家乡，踏上憧憬的征程。哥哥提着皮箱走在前面，我背着背包跟在哥哥的后面，紧追慢赶，生怕弄丢了自己。
草叶尖上的露水晶莹又透亮，新买的鞋子无论怎么挑位置去走，也难逃露珠调皮的沾湿。雾蒙蒙的埂坝上，寂静得只听得见兄妹俩“塔塔”的脚步声。频频回头，隐隐看得见妈妈还站在村头的那棵大树下，随后传来她高一声低一声喊着哥哥的名字，要他帮我拿包，要他慢点走等等我……哥哥没有应声，我却嘤嘤哭出声来……
后来，村里人告诉我，从我离开的那天起，妈妈天天来到村口的那棵大树下，守望着对面那条路上来往的行人，期望着哪天她的娇儿就回来了。妈妈养了八个孩子，每一个长成的孩子，她都是这么亲自送走，又眼巴巴守望她们归来的吧。送送迎迎之间，苍老了她的容颜，佝偻了她的脊背，霜染了她的双鬓……
之后离别得多了，我没了当时需要守护的怯懦。可是每次妈妈还是要给我准备一个沉甸甸的行李包，会帮我提着我的包，把我送出好远，远到看不见村头的那棵大树！然后送到我不得不说：妈妈，回吧！妈妈就顺手捋一捋耳际被风吹乱的白发，重复一路送过来没有停过的嘱咐——好好吃饭，乖乖睡觉，好好学习，累了，想家了，就回来……
拉扯着从她手里接过包来，就此分开。可她还会放慢脚步，跟出好远，一直跟到拐弯处，一直叮嘱到看不见人影为止！
那时的别离，我总是在拐角处要哭出声来的，一边大声用一个“好”字应着山沟里回响的妈妈的叮嘱，一边嗷嗷地哭。明明知道只要想回来，请假回来妈妈也不会责怪，可是就是忍不住哭。妈妈说，爱哭的人软弱，成不了大事，要我要学会坚强。妈妈的话，听进去却改不了。因为，曾几何时，我也看到过她的眼眶也是这么湿润的。
看不见妈妈的地方，我就会用力怀想那棵站成了妈妈的姿势的大树，总觉得，妈妈就还在大树底下，慈爱地关注着我，让我乖乖吃饭，好好睡觉。然后就觉得，即使一个人漂泊在外，也并不孤单……
二别夫婿
缘分这东西，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跟他结下梁子。缘聚缘灭，皆是每场相遇不可逆的旨意。
一场异地恋，注定要饱尝别离之苦。两颗无畏的心，调和了200多公里的距离。那时的山路真是崎岖，交通也不便，可那时的爱真的很有勇气啊！天不亮就起来赶班车，中转四五个站，公路路况不好，往往一段路可以乘车，一段路非要步行，颠沛流离中，等到见面往往已是夜幕降临时分。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短暂的甜蜜小聚过后，便是自觉相见遥遥无期的惆怅。班车上不到最后一分钟舍不得松开的手，成了那个年代最不羁却又最真实的情感表达。司机不耐烦地鸣笛催促，只好悻悻然下车，看着班车承载着满腔的思念与快乐，绝尘而去，留下无助的自己！
尘土飞扬中，看不见他关切的眼神，看不见他落寞的表情，看不见他用力挥着的手，随着车轮碾过石渣时刺耳的哐哐声，一句熟悉的“回去吧！”响在耳畔。这句话，像极了当年母亲送我时我在母亲的前方对她喊出的话。心似掏空了一般，木讷地就任视线尾随班车一路颠簸消失在拐弯处，无法呼吸。
车子带起来的灰尘慢慢消散开来，渐渐清晰的一草一木，就那样保持着智者的冷静，旁眼看着我的泪眼婆娑。那个心心念念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已然离开，只剩他塞到手里的一个小纸条……展开手里的小纸条，那上面他一二三四罗列出来的小贴士，转瞬让我圈回去的眼泪，又开始骨碌碌往下滚！
思念具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它会把每次别离后返回的路扯得很长很长，让守望的人每往回走一步，都要耗尽那一秒所有的气力。思念具有一种蒙蔽心智的效力，从在班车上放开手的那一刻起，每一秒就成了痴痴翘首期盼下次相聚的倒计时。于是，空旷得只剩自己的黄昏，就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披着晚霞的余晖，杵着下巴，坐在那个山头，轻哼着一首一首小情歌，盼望着山下会停下一张车，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山坡走来……
翘首期盼，这也就是妈妈当年站在村头的树下等候我归期时的姿态吧！每一个离人的离开，每一个守护者的等待，小别离赋予人们的悲欢离合，总让每一个离开的人心心念念回来，让每一个守望的人有了温暖的期待。
再后来，夫妻工作调到了一起，村口大树下母亲翘首镌刻成大树的站姿，抑或山坡上双手抱膝雕塑进余晖里的身影，这些许别离的事就成了茶余饭后两人互相调侃的回忆。那些泛黄的小纸条，那些尘封的记忆，都甜蜜蜜印染在锅碗瓢盆里，不离不弃！
三别女儿
时间的轮回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去做作的伤春悲秋，家里小女已初长成。她健康、阳光，充满活力。从她身上很难找到我当年黄毛丫头的痕迹。从小生活在小城里，假期也能全国各地去看看，她身上没有胆怯。虽说是独生孩子，可是从小就生活很独立的她，五岁可以上街买菜，六岁能够独立煮饭，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娇生惯养。看着她快要窜出一米六的个头，妈妈说，女儿比我能耐多了。
听着这样的比较，我自是欣慰地喜笑颜开。我是蓝，女儿是青，哪个妈妈不是梦寐着自家孩子超越自己！12年，本是一个何其漫长的过程，可是孩子的迅速成长却告诉我们，12年短暂到还没看见孩子重复去做一件事，就到了要面临她要小升初去寄宿学校的时候了，我们就会要变成真实的空巢中年人。其实真的有些不舍吧，心里竟然涌起诸多按捺不住的失落落。
回忆和女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天拌嘴、争执，我们互不相让，可几分钟之后又没事人一般和好如初；写作业她开始关上房门拒绝监督，傻乎乎几个问题又让你啼笑皆非；哼着不知如何学会的流行歌曲，说是向往初中的生活，就是会想念爸爸做的饭……
也许，这就是赤裸裸的代沟！她的心已经开始在她的小世界里翱翔，渴望着挣脱父母掌控的一次次小别离！
可是，我真的还没准备好就此别过！
我的叮嘱还没完，我还没有教会她足够求生的本事，没有享受够她偎在怀里撒娇的温度，没有陪她修炼到羽翼丰满……我不想看她跌跌撞撞，不想看她受伤，不想看见她哭泣，不想看见她受委屈……
之前妈妈送我离开时，她一定没有想到，那次的离开，娘俩已然注定是一辈子异地的相思。现在轮到我送姑娘离开，才体会到母亲当年深深浅浅送别的脚步，和长长短短隔山的叮咛，还有那驻足站成树一样的身影里，包含了多少的不舍与牵挂！这真是应了“养儿才知父母恩”的老古话。
曾看过这样一段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当时很是戚戚然，觉得这句话似乎捶疼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感慨了两句之后，也就渐渐淡忘。如今再追忆起来，这是何等的痛彻心扉和无奈，才会感悟出那么叩痛心灵的文字！
是的，母亲当年目送我的离开，她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我远去的步伐！然后别别离离中，我成了她无力把控之外的一个个体，独自盛开，独自精彩！那一次次的送别离开，她也无法想象，居然成了岁月无法去丈量的离她越来越远的距离。
现在，我将一寸一寸去切肤体会母亲当年的挂牵，目送我的女儿一步一步离开，去成就她的个体，繁衍着每一分钟等待里那份沉甸甸的母爱！听她用背影回应：回去吧，不用跟来！
我的孩子，一如当年的我，羽翼未丰的你，终究会在妈妈美好的祈愿之外，经受现实的磨炼拷打，然后才会活成你最想要的样子！那么你必须努力，必须自强不息，必须经风历雨！
未来的路，也许鲜花铺地，也许荆棘丛生，无论你的路走成什么样子，我都在默默支持着你，像当年我的妈妈一样，站成树的姿势，尽自己最大的力，为你遮风挡雨……
火车的鸣笛声还在悠悠传来，长一声、短一声！它在向这个它经过的城市，提示着自己来过，又即将离开。城郊璀璨着的霓虹灯，在鬼魅的黑夜里，成了来来往往的羁旅者最好的心理安慰。再听这鸣笛声，似乎望见在这一列列呼啸而过的火车里，那一张张或疲惫或期冀的脸，这将是承载了多少游子扬起的希望的帆，和守望亲人多少的不安啊！
那么我的女儿，别，就别吧！哪一次作别，不是希望的启航？你生命中的诗和远方，将在妈妈的每一次守望里，幻化成雄鹰翱翔，延续着母亲到达不了的彼岸。当你背起你的行囊，我也会给你准备那盛满母爱的行李箱，一样无法抑制地千叮万嘱，然后送你走出很远……
重新躺下，依依稀稀中，我已经记不住数到了几只羊。那就不记了吧，明天，我还要送姑娘去上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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