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公家暴6年後,她自願跟著人販走

被老公家暴6年後,她自願跟著人販走

文/婉兮

1

二十多年前,我有個玩伴叫秋雲。

秋雲的媽媽叫秀萍,嫁在十幾公里以外的小村莊。每隔幾天,秀萍阿姨便挽著布包牽著女兒,風塵僕僕地往孃家趕。

母女倆從我家門口路過,我媽便叫住秀萍詢問:“他又打你了?”

秀萍鼻子一抽,哭腔立刻就被拖長:“這日子沒法過了!”

邊說邊捲起衣袖撩起褲腿,把胳膊上、脖頸上、小腿上的傷痕一一展示。青一片紫一片的,有些還流過血結了痂,看得人膽戰心驚。

我媽不斷地安慰哭泣的女人,我便抱出洋娃娃,招呼秋雲一起玩。

秀萍說她想離婚。

那是一樁被媒人撮合起來的婚事,媒人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把男方誇得天花亂墜。

見面一看,小夥子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又甜言蜜語極會奉承。秀萍心一動,就被男人哄上了床,然後大了肚子,不得不奉女成婚。

在80年代後期,這還是典型的醜事一樁。

秀萍的父母為此抬不起頭來,對女兒的所作所為也頗有微詞。

婚後能過好也就罷了,誰料女婿露出畜生的真面目,對女兒動輒打罵, 日子過得水深火熱,人也彷彿在苦汁裡泡著。

做父母的心疼,便找了幾個本家親戚,聲勢浩大地闖上門去聲討。

女婿老唐見風使舵,跪在妻子面前聲淚俱下地檢討,保證自己永不再犯。

可不出一個月,被壓制住的兇殘又在骨子裡蠢蠢欲動,一找到由頭便如火山爆發,秀萍只好哭哭啼啼地帶著女兒回孃家躲避。

三四天後,老唐又拎著糖果來到岳父家,跪地求饒、扇自己耳光,變著法兒地討妻子歡心。秀萍心軟,也耐不住親朋好友勸說,便收拾東西跟老公回家。

如此週而復始,竟也過了四五年。

2

老唐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拳打腳踢漸漸發展為武器攻擊。

家裡的鍋鏟、鐵盆甚至椅子,都變成了最順手的發洩工具。秀萍的新傷疊著舊傷,淚痕壓著淚痕,離婚的想法便一天天醞釀起來。

可孃家人不同意。

兩個弟弟都在說親,姐姐的婚姻破碎是不詳預兆。更何況她的閨房已經改作弟弟的婚房,正在緊鑼密鼓地裝修。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往回一收,便是雜質夾雜著汙泥,不清白,也不值錢了。

所以都勸秀萍要忍,“再過幾年就會好了,男人都會成熟起來的。”

秀萍淚眼汪汪,秋雲也沉默寡言。我和她一起玩過家家時,她總是心不在焉,小臉極少露出笑容來。

那年的夏天,荷花開得正旺盛。老唐忽然揹著秋雲,心急火燎地殺到了岳母家。

“秀萍呢?快讓她滾出來!”他站在門口破口大罵,“把小孩丟下自己跑了,有她這麼當媽的?”

秀萍的父母出門來看,被女婿罵得一頭霧水,因為秀萍並沒有回家。

老唐自然是不肯信的,他認為是岳父岳母把老婆藏了起來。於是軟硬兼施,試圖逼出秀萍,再帶回家去,繼續做飯洗衣充當發洩工具。

3

原來那晚,秀萍做的菜味道淡了,老唐發了火,順勢踹了老婆幾腳。

但這次,秀萍不哭不鬧,只默默收拾了碗筷,然後抱著女兒默默坐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老唐起床,只見秋雲正躺在破沙發上呼呼大睡,妻子卻不知所蹤。開始他以為秀萍下地幹活去了,也不甚在意。

可到了午飯時分,秀萍沒回家做飯。他向鄰居打聽,這才慌了神,內心有些不祥預感,但還是報著一絲希望找過來。

但很遺憾,連找一週不見人影。秀萍彷彿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秀萍的母親哭得肝腸寸斷,揚言要女婿一命還一命。老唐發怵,從此不敢再登門,秋雲也很少再來外婆家,我們便漸漸生疏了。

還要再過七八年,秀萍的信才會跨越大半個中國翩翩而來。

原來她被拐賣到了山東,但這和拐賣又略有些不同,因為她是自願的。

那一夜她失魂落魄地往鎮上走,天矇矇亮時,正好趕上彈棉花的外地人回鄉。那家的女人見過秀萍幾次,見她滿臉淚痕,便關切地問了幾句。

這一問,秀萍的眼淚就嘩嘩流下來,等苦水倒得差不多時,女人給她一個建議:“不如你跟我走,我給你找個婆家。我們那兒的男人可疼媳婦了,女的在家做做飯帶帶孩子就成,都不用下地的。”

當時的秀萍是溺水之人,對方三言兩語便撩撥了她的心。她迫不及待想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深淵。

等考慮到年邁的父母和弱小的女兒時,想反悔卻來不及了,火車已經駛出雲貴高原,生命也倉促地拐了彎……

買她的男人叫二壯,家窮人醜,年近四十還在打光棍。他花了三萬塊錢,從彈棉花的夫婦手中,買下了秀萍。

4

第一年,秀萍被二壯一家鎖在屋子裡。

和所有被拐賣的婦女一樣,她被看作長了腿的私人物品,只有被嚴嚴實實地鎖住,才能讓人安下心來。

發現被騙後,秀萍也曾尋死覓活地慢鬧絕食,把“婆家人”端上來的饅頭面條潑得遍地都是。

其實也是吃不慣,她的南方胃被米飯和米線滋養了大半生,一時間接受不了那些略顯粗糙的麵食。二壯見她蓬頭垢面奄奄一息,倒動了些惻隱之心,便從牙縫中擠出點錢,買回來幾斤大米。

當那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端到秀萍面前時,她微微一怔,竟有些不知所措。

二壯又變戲法似的拿出紅燒肉和白菜湯,肉香菜香一縷縷往她的鼻孔鑽。她下意識地端起飯碗,一顆心忽然就落了地。

老唐是不可能那麼對她的。

有一次她發高燒,蔫蔫地躺在床上。老唐見家裡沒人做飯,就自顧自出門,在村口的燒烤攤上吃吃喝喝,對生病的妻子無動於衷。

一想到這些,對往事與故鄉的眷戀就淡去一分。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一橫心,往嘴巴里扒拉一大口飯,又大口嚼起了肉。

二壯站在一旁看,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意。

半年後,秀萍被放出了那間陰暗的小屋,活動範圍擴大到了二壯家的小院。

冬天已經到了,北方的太陽照在她的身上,也是暖烘烘的,和家鄉的區別並不大。

一年後,她習慣了吃饅頭,也學會了包餃子擀麵條,從形式上變成了北方媳婦。

兩年後,秀萍的第二個孩子呱呱墜地,是個男孩,取名秋林。

這一年,她終於被批准給家鄉的父母寫信。但隱去了具體地址,只能含含糊糊地報了個平安,表示自己尚在人間。

5

老唐很快再婚了,對方是個粗壯的寡婦,不到一年,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秋雲的日子卻不大好過,她的外婆常常找我奶奶聊天,一提起外孫女,就忍不住眼淚長流。

據說她只上完小學,便被繼母安排到了鎮上的飯店打工,只等著年紀一到,就許配人家賺一大筆彩禮。

我忙著考試升學,朋友一茬接一茬地湧進生命,漸漸把童年的小夥伴拋諸腦後。

直到中考前的某一天,我媽告訴我:“秀萍阿姨回來了,好像講話口音都變了一點。”

對家長裡短不再感興趣的我,只隨便應了一聲,就打開書本繼續背單詞。

那天中午,我躺在沙發上午睡,秀萍來到了我家門口。

和十多年前一樣,她們站在門口說話。我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她斷斷續續的講述,

許多年後,我從電影《盲山》和賈平凹的《極花》中一一找到對應,比如囚禁、捆綁、逃跑未遂、生子……

我媽問她:“那你還回去嗎?”

“否則又能去哪兒呢?”我閉著眼睛,但本能地覺得她在苦笑,或許眼中還有些淚光。

父母垂垂老矣,家是兄弟和弟媳的家。她出走半生,歸來已是客人。

活著活著,就活成了一棵連根拔起的樹,從南到北背井離鄉。但能做的,卻只是努力適應用力生存。

我媽又問:“他沒跟你一起回來?”

“沒有,連孩子都不許我帶回來……怕我不肯再回去……”

然後傳來一聲嘆息,輕悠悠的。落到我的耳膜上時,卻有些無以名之的重量。

三年前,秀萍的母親去世,她又回來了一趟。

辦完喪事後,她帶走了女兒,沿著當年出發的鐵軌一路向北。而這樣的旅行,註定有去無回。

命運好像一代接一代地被重複。

我大概,永遠不會再見到我的小夥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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