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豬佩奇,英國的豬第二次這麼出名

小豬佩奇,英國的豬第二次這麼出名

佩奇是隻小豬,腦袋像吹風機,住在一座山頂的房子裡。《小豬佩奇》裡所有的房子都在專屬於自己的一座山上,這彷彿是撒切爾式的人口原子化的世界,或甚至有美國生存主義的意味。佩奇的社會非常文化多元(更準確地說,是物種多元),又高度同質化。

比如教育方面,我們可以看看羚羊夫人的學前遊戲班。十五個學生代表十二個物種,另外三個是年紀較小的兒童:佩奇的弟弟喬治、大象埃德蒙和兔子理查德。若是在當代倫敦市內的小學,如此高的多樣性會造成很大挑戰,但動畫片裡各物種之間幾乎完全沒有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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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考慮到這個社區的教育系統多麼缺乏資金,上述成績就更顯得偉大了。第二季裡喬治滿兩歲了,和佩奇上同一個班;佩奇在第一季裡滿了四歲。學前遊戲班似乎沒有考慮與年齡相關的活動,低齡幼兒和學前兒童的遊戲時間也不是分隔開的。羚羊夫人是唯一的教師。屋頂有破洞的時候,她沒有向教育當局申請緊急修理經費,而是讓孩子們把玩具拿出來搞廉價拍賣,以後再用零花錢把玩具買回來。

教育條件不容樂觀,而衛生保健的資金似乎特別充足。豬家的家庭醫生是棕熊,他是全科醫生,雖然獨自一人,顯然能輕鬆應對他的所有客戶。這位模範醫生把自己的直線電話號碼告訴病人,並且親自迅速而高效地接聽電話。他聽到病人有哪怕最輕微的疾患,比如喉嚨略微發炎或在遊樂場上擦傷,都會跑到病人家裡,不管時間多晚,並且一定會在第二天再次登門拜訪。這種奢侈的醫療(我們沒看見病人付錢或有任何文件轉手,所以估計用的是是單一支付的社會化醫保)讓《英國醫學期刊》的一位撰稿人在前不久憂心忡忡,擔心這部動畫片會讓英國民眾對醫療系統產生不切實際的期望。

這些很重要,因為小豬佩奇一家很可能是英國最有影響力的家庭。她的動畫片在超過180個國家或地區播出,最近在中國也很火爆。所以我們要效仿福樓拜的(當然是諷刺的)《庸見詞典》(Dictionary of Received Ideas)和雷蒙德·威廉姆斯的現代文化與社會“關鍵詞”,試著辨明佩奇世界的組成元素,追蹤它們如何產生,以及它們的涵義是什麼。

上文講到,在佩奇的社區裡,物種平等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管某些物種的皮膚是深色的、淺色的,還是帶條紋的(比如斑馬一家)。社會服務雖然有上述缺陷,但仍然是社會進步的另一個標誌。相比之下,階級體制似乎是比較缺乏平等主義的時代的遺留物。

雖然沒人會粗魯地把這事說出口,但觀眾很快就注意到,豬媽媽的婚姻是下嫁。她的父母,豬外公和豬外婆是空巢老人,住在一座大房子裡,還有面積很大的果園。豬外公有一艘足夠大的摩托艇,能帶豬外婆、喬治、佩奇和她的所有朋友去海盜島玩。豬外公和豬外婆的口音都雍容華貴,觀眾一下子就能注意到。這種口音足以說明他們屬於中產階級上層。豬外婆的翩翩風度和對帽子的選擇甚至有點像已故的英國王太后。的確,豬外公最好的朋友狗爺爺是機械工,兩人堅持不懈地互相競爭。這表明社會流動性是存在的,但另一方面,豬外公習慣於居高臨下地對朋友講話。更糟糕的是,他對女婿也是這樣的態度。

豬爸爸的口音表明他屬於中產階級下層。他是建築師,這是非常體面的職業,對豬來說是了不起的成就。但他的員工很少,空閒時間很多,說明他的事務所可能沒有多少生意。他的舊款汽車和破舊的扶手椅(從垃圾堆撿來的)似乎能證實,他的經濟條件不寬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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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豬爸爸也可能是個熱心資源回收再利用的人。豬媽媽在家工作可能是她自己的選擇。動畫片裡沒說她的工作是什麼,但表示她的工作很重要。第一季裡,我們看到豬爸爸燒湯的時候她在電腦上打字。照料孩子和在家工作並非總是能兼容,我個人的經驗也能證明這一點。佩奇和喬治好幾次玩耍時搞壞了電腦或刪除了文件。豬媽媽雖然緊抿嘴唇但無動於衷,不過偶爾流露出壓抑的怨氣。有一天,豬全家看電視的時候,女王出現在屏幕上,宣佈要獎勵全國工作最勤奮的人。“我想知道那是誰,”豬爸爸思忖道。“肯定不是你,”豬媽媽說。她的口氣顯然有點尖刻。

觀眾一下子就能猜到獲獎者是誰。兔小姐真是了不起的兔子,她贏了女王的勤奮大獎,因為她要照管一個冰淇淋攤、一家資源回收中心和一家圖書館;她還開火車,開消防車;駕駛救援直升機;並在超市當收銀員。這些工作的清單雖然已經令人難以置信,但還只是她的才能的一小部分。兔小姐是多才多藝的企業家,還擁有一家鞋店、一家瓷器店、一家禮品店、一家冷飲店和一家鏡廳;她還是美景山一個亭子的操作員和遊樂場套鴨子游戲的操作員。她賣聖誕樹,在鴨子世界賣票,出租溜冰鞋和雪橇,還兼任機場櫃檯工作人員和空姐。在水族館和博物館,她是售票員、看門人、服務員和禮品店售貨員。她似乎還是有資格的護士和牙科護士。在“金靴子”一集,她甚至在月球上開禮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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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不公平的勞動分工,是殘酷剝削的表現(所以需要關於工作時間的立法),還是女權主義在行動?兔小姐有時似乎有點疲於奔命。但她那種腳踏實地、略帶諷刺意味的無處不在,顯然代表了現代的女性超級兔子。

性別政治在《小豬佩奇》裡比階級問題更顯著。在這裡,傳統的性別角色似乎逆轉了。與兔小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豬爸爸懶惰、肥胖,幾乎什麼都做不好。他看不懂地圖,搞不清楚汽車裡的按鈕是做什麼用的。玩國際跳棋時他輸給還是寶寶的兒子,他還害怕黃蜂。他想健身的時候就騎佩奇的自行車去鴨子池塘。他在濃霧中迷路,走進了鴨子池塘。他給煎餅翻面的時候,它飛起來,粘在天花板上。豬媽媽帶著孩子們在樓上蹦跳,煎餅又掉到他臉上。他在隔壁山上終於建了一棟房子,又把它賣給了狼一家。大家都知道狼喜歡破壞豬搭的房子。

公平地講,豬爸爸並非一無是處。他可能是個笨手笨腳的傻瓜,但也是一座溫柔的力量之塔。他是親力親為的現代父親,總是有時間照料孩子,對孩子從來沒有發過脾氣。他溫暖和善,也有紳士風度,比如他在豬媽媽生日為她準備床上早餐。他的氣球動物做得不錯,也有基本的生存技能,比如鑽木取火。出人意料的是,他年輕時擅長芭蕾舞,現在還是高水平的潛水員,把喬治的澆水壺從游泳池底撈了出來。

但他總是吹牛過頭。“我是我們家的DIY專家,”他自誇道。他是建築師,而他妻子的工作與電腦有關,他的孩子還是小孩,所以他說自己是家裡的頭號DIY專家,按理說沒問題。但他不會組裝書架,也不會安裝可拆卸櫥櫃。在“爸爸掛畫”一集裡,他努力敲釘子的時候險些把整個房子毀掉。但他隨後表現出他確實懂得砌牆、粉刷和室內裝修,能夠在豬媽媽回家之前隱藏證據,儘管他最後還是忘記把畫掛到牆上了。那他為什麼經常誇下海口又做不到呢? 原因是,豬爸爸最糟糕的品質不是無能,而是傲慢。他代表一種男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什麼都會,但失敗的時候(就像豬媽媽淘氣地點評的那樣)當場發脾氣。遇到自行車輪子嘎吱響這樣棘手的難題時,他宣佈:“這修不好。”讀到自己不懂的東西時,他就說:“這是胡扯。”隨後,別人(一般是女性)接管局面,妥善解決他搞不定的問題。

傲慢自然會招來挖苦。豬爸爸經常遭到冷嘲熱諷。在“海灘”一集裡,孩子們把他的肚皮當氣墊床,還把他埋在沙子裡,回家的時候忘了他。在“暴風雨” 一集裡,他一口咬定不會下雨,結果被淋得溼透,卻發現其他人更擔心溼漉漉的泰迪熊。他犯錯的時候,佩奇總會說:“傻爸爸。”在“爸爸健身”一集裡,她命令他做一百個俯臥撐,結果發現他一邊看電視一邊高聲數數,於是說他是“淘氣的爸爸”。

豬爸爸的大肚子是他經常受辱的主要原因。對豬來說,圓滾滾的肚子似乎是好事,但佩奇總是指責他越來越胖。“爸爸的肚子變大了,”她說,“我的肚子不大。”一次野餐時他對此發出抗議,然後大吃大喝,睡著了,打起呼嚕。在“木偶表演”一集裡,他和兄弟吃飽喝足,躺下呼呼大睡。在“書屋”一集裡,進入佩奇秘密藏身之處的口令是“爸爸的大肚子”。為了進門,他不得不忍受屈辱,重複這句口令。但他的肚子實在太大了,不得不拆掉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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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歧視胖人,似乎太不客氣,但或許不是動畫片的本意。我的六歲兒子不知為何對我的肚子特別感興趣,似乎覺得它很有彈性所以好玩,並且有點為之自豪。和佩奇世界裡的所有東西一樣,肚子是通過兒童的視角展現的。對瘦削的成長中的孩子來說,即便最小的肚子也很有趣。但是等等,我怎麼知道我兒子對肚子的執迷不是因為他看了《小豬佩奇》呢?

我們暫時不談語義學。我們要承認,豬爸爸是個絕妙的喜劇人物。和每一個優秀的喜劇人物一樣,他能給我們一些嚴肅的教訓。受盡挫折的豬爸爸提醒大家,我們這些當爸爸的,必須承認自己的缺陷和侷限;失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我們有自嘲的能力,並鬥志高昂地捲土重來。對孩子和成年人,這都是非常寶貴的教訓。

我們甚至可以更進一步,說豬爸爸是個雖然笨拙但懂得社會責任的男性榜樣。畢竟他是個完全無害的好人,就連他那些傻兮兮的花招最後也只對他自己造成影響。和更傳統的男性形象(比如郵遞員斑馬先生和身兼建築工人、垃圾工人和護士數職的公牛先生)相比,豬爸爸似乎很倒黴。但在《小豬佩奇》裡,高效的男性造成的後果比無能的男性更嚴重。豬爸爸把鑰匙丟進了山區風景名勝的下水道,公牛先生開著推土機,帶著修路工人趕來,把整個風景區都挖掉了。在另一集裡,爸爸們準備燒烤時不慎點燃了大火,最後媽媽們撲滅了火。這裡的涵義很明顯:雄性激素在毀掉我們的星球。兔小姐的消防隊全都是女性,她們的合唱是:“媽媽來救援!”

動畫片的用意肯定良好,但它對男性缺陷的執著引起了從英國到澳大利亞許多保守派學者的憤怒批評。他們斥責這是左翼分子的險惡陰謀,要向孩子們灌輸對男性氣概的敵視。好幾位學者指控動畫片的製作者是敵視男性的性別歧視者,而製作者是男性,所以他們是性別的叛徒。(在一次採訪中,製作者堅持說,他們只是覺得拿男性開玩笑,更容易被人接受,較少引起爭議)《小豬佩奇》居然被指控歪曲了成長中的、易受影響的孩子看待父親的方式,足以說明這部動畫片多麼流行,它的文化意義多麼重大。

批評《小豬佩奇》對豬爸爸太苛刻的那些人,同時還指責它在育兒方面過於軟弱。這部動畫片裡的父母非常寵愛孩子,允許佩奇穿著新的紅鞋洗澡和睡覺,佩奇弄壞爸爸的獲獎南瓜時,爸爸還是輕聲細氣。英國右翼小報《每日郵報》的一位撰稿人怒氣衝衝地斥責佩奇是被寵壞的熊孩子。他怒斥道:“她喜歡跺腳,欺負弟弟,嘲弄父母,和朋友搞不好關係,輸的時候就哀鳴,亂吐舌頭,有大量反社會行為……我們英國人為什麼如此執著於給孩子創造反面教材?”

作為父親,我很想對這樣的批評報之以不屑的哼聲。

小孩子喜歡佩奇的世界,因為它是從孩子的視角展現的。不過和所有最優秀的卡通片一樣,它有很多幽默的揶揄,讓成年人也喜歡。豬有時打嗝,孩子有時表現不好還想逃避懲罰。和很多兒童故事一樣,《小豬佩奇》讓孩子們測試家長的極限,而不至於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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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奇的捍衛者反駁批評者,說這部動畫片是支持女權主義的;它標誌著性別標準的變化。當年《芝麻街》的木偶人物幾乎全都是男性,而如今一隻女性小豬可以成為國際流行的動畫片的主角。佩奇的確是這樣。但我兒子最近問為什麼一定要是女性的小豬做主角,所以說不定佩奇的使命還沒有完成。豬爸爸和兔小姐的角色還不能用女權主義來解釋。真正的女權主義意味著,如果我們看到電視劇裡的女人肥胖愛吹牛而男人健美又聰明,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目前還處於性別平等革命的早期階段,即糾正男權弊端的階段。

對《小豬佩奇》批評者的更好回應是,它遠遠談不上激進,而是和大多數兒童娛樂節目一樣,實質上相當保守。佩奇喜歡蝴蝶,打扮成仙女小公主。喬治喜歡他的恐龍到了偏執狂的地步。若是把男人窩囊無用的觀點展現在孩子面前,也許仍然有爭議,但這在喜劇裡已經是套路了。而且《小豬佩奇》是一部堅定支持王室的動畫片。兔小姐是王室的大粉絲,見到女王時激動地暈倒了。女王像個和善的老奶奶,喜歡織毛衣,甚至會開旅遊大巴。女王是《小豬佩奇》裡唯一的人類角色,而就連動物園裡的工作人員也是動物。也許把女王描繪成獅子或羊,就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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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豬佩奇》在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之間達到了一個平衡,很像當今的英國社會,當然是英國社會狀態比較好的時候。小豬佩奇世界裡的陽光未免太明媚,人際關係也未免太友善了。但和佩奇的世界一樣,今天的英國也是這樣的社會:男人自以為掌控一切,並高聲吹噓,而實際上是女人在掌管一切。和小豬的佩奇世界一樣,我們更重視國民保健署(National Health Service),而不是我們的國家教育體系。我們越來越為環境擔憂。我們大多喜歡王室,不過我們會拿它開玩笑。

我們自認為已經不太執著於階級,但事實不是這樣;我們自認為接受多元文化的程度不高,但事實並非如此。英國人慶祝哈里王子和梅根·馬克爾婚禮的喜悅,就能體現出上面幾種趨勢的融合,因為這門婚事既是跨種族的,也包含離婚人士。前不久有一位保守黨人士這樣評價他那些支持脫歐的同僚:我們的政治家有時表現得像小孩,也有點像豬外公和狗爺爺互相辱罵:“你這老海狗!”“你這水豬!”

兒童故事是非常強大的文化標誌,因為它們引導新的一代接受時代的社會規則。

兒童故事表達的關於種族、性別和階級的意識形態必然是主流觀點,因為它們需要讓社會廣泛接受,賦予兒童為人處世的工具。如果兒童故事的意識形態過於偏左或偏右,就會被指責是洗腦。與此同時,兒童故事以動物為角色,就與真實社會拉開了一段距離,幫助我們瞭解那些關於我們自己的令人不快的真相。

英國的豬上一次這麼出名,還是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農場》。奧威爾的諷刺小說是寫給成年人看的,但在我長大成人的年代,極權主義還是非常真實的威脅,所以我大約十歲時在學校讀過這本書。在《動物農場》裡,拿破崙和其他豬接管了農場,但自己變成了壓迫其他動物的統治者,最後它們變得和之前的人類主子很像。“外面的動物們從豬看到人,從人看到豬,又從豬看到人,”奧威爾在小說的最後一句寫道,“但已經說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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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小豬佩奇》裡的豬也很像人,但不是因為這些豬也試圖建立革命的新社會,結果重蹈舊統治者的覆轍。我們很幸運,能生活在佩奇的世界,而不是拿破崙的社會。在她的世界裡,不同物種融洽相處,沒人想主宰別人。這裡的豬也許用後腿走路,但它們的主要特徵是善良、寬容、懷疑精神和一種粗裡粗氣的幽默,並且它們經常開懷大笑,樂得直打滾。

《小豬佩奇》可能確實膚淺,但在英國脫歐、民粹主義、諉人受過與缺乏友善的年代,它用歡笑提醒我們最重要的理念是什麼:我們共同的人性。它傳達的信息很簡單,沒有什麼事情是哼哼叫和在泥坑裡打滾不能解決的,這個泥坑就是平均主義的民主制度。大家各自有意見分歧,有時把其他人逼得發瘋,但大家都喜歡跳進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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