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眠了。
竟然失眠了!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這麼多年來,他都能很好地入睡。每天晚上,他對自己說,“晚安,今天”,然後醒來就是明天。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裡全是她。她垂眉頷首的笑靨,她輕柔的語聲,她抬眼看他時的一瞥,她胸前兩顆小小的黑痣……。關於她的一切充斥著他的大腦,使他無法安然地睡去。
他嘗試著不同的姿勢,躺著、趴著、側著,甚至倒立著。嘗試數各種顏色的羊,白色的、黑色的、粉色的、綠色的,甚至透明的羊。他坐起來看會兒電視,又看會兒書,等到瞌睡了再躺下。無論怎樣折騰,只要他腦子一放鬆,她就款款而來,充滿整個大腦。
“不應該這樣啊!”他說,“我自己就是巫師,一個巫師怎麼可以失眠呢!”於是,他就請教自己,失眠了要怎麼辦。如果是別人來向他請教,他會告訴說:“為什麼失眠?就把什麼放下!”是呀,把她放下。
“我得把腦子裡的她全部傾訴出去”,他想,如果把腦子裡的她都清空了,就可以安然地睡著。然後第二天再把她裝回去。
他從床上起來,坐到書桌前,開始放鬆,打開腦洞。當然,不是用物理的方式打開,而是意念的方式。他可以聽到她的身影、笑靨、語聲、眼神從腦子裡溢出的簌簌聲,像窗外鬱金香在靜夜裡竊竊私語的那種簌簌聲。有時候,他能聽到窗外花園裡花與花的交談。
當把腦子裡的她都傾訴出來,他感到十分地輕鬆。“好了,我現在可以安然地睡著了”。然後,他重新回到床上,能感受到傾訴到屋子裡的關於她的一切在房間裡飄蕩。“至少,我腦子裡不再想她”。
可是,他回在床上剛想睡著,她突然又款款而來,充滿整個腦子。記憶裡全是她。難道傾訴出去的她又回來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能感受到房間裡飄蕩的關於她的一切,像最細微的輕風吹拂枝頭最纖細的一枚葉片時的聲音。他確定這不是傾訴出去又回來的記憶,而是腦子自己重新喚起激活的記憶。
好吧!再來一次,將她傾訴出去。他能感受到房間裡有更多的關於她的一切,就像電腦桌面上所有的文件都多了一個副本一樣。
再回到床上,剛想睡著,她又款款而來,充滿整個腦子。他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傾訴出去,房間裡關於她的一切已經把整個房間塞得滿滿的,她圍繞著他,包裹著他,浸潤著他。他一揮手,能感到她滑膩的肌膚;他呼吸,吐納的全是她的語聲和熱吻;他張開雙臂,她就擁抱著他,輕撫著他。
一個巫師為什麼不能失眠?當一個巫師愛著一個女人的時候,他就不是巫師,而是他。他想起來了,在讀過的佛經裡,相愛而不能在一起,期望而不能如願分別被稱為愛別離,求不得,八大苦諦中的兩項。“哈,失眠是因為感到痛苦。”
想到這裡,他頓時釋然了。他開始享受與記憶中的她廝守。
然後,他就安然地睡著了。
2016-02-20,樂山
閱讀更多 唐映紅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