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子彈從眉心穿過。後腦一片血跡和腦漿。鐵蛋表情沒有任何猙獰。老獵戶秦豹子看了看沒有說話。他知道那是三八大蓋做的。他曾經走過關東，知道那種槍的子彈衝擊力很強。要是漢陽造，腦瓜子早開瓢了。他嘆了一聲，“這日本人真真要過河了。”
老棒子已經聽清楚小魚的敘說，但他不明白咋就那麼準呢？豁子嘴那地方據對岸至少有一百丈寬，倭寇就那麼神奇？下一步該咋辦？退了大洋是不可能的。要是那樣，這碼頭上是混不下去了。他想來想去決定親自下水。日本人也是人，他能和咱平頭百姓過不去？老陝的、老晉的、老川的部隊都從這裡過了好幾回，除了要款要糧也沒啥大動靜。對岸的人恐怕是把鐵蛋他們當成巡河軍了。他們早跑了。
老棒子主持著埋了鐵蛋。除了他自己應得的那份大洋，又給鐵蛋媳婦三個大洋算是撫卹。鐵蛋媳婦拉著兩個孩子給老棒子和大夥磕了幾個響頭，回孃家了。
小魚看鐵蛋媳婦哭著走著，心下有點惋惜。揹著鎬回家，神情沒落落的。見了小鳳一笑，倒把小鳳嚇了一跳。進了屋門，天上又開始飄雨。老天爺算準了似的，早上準備埋鐵蛋，突然雨住了。剛埋了鐵蛋，又開始下了。這雨真是蹊蹺。在門口看見小鳳從外面回來，破斗笠已經變了顏色。該給小鳳買個新斗笠了。
小鳳進了屋看他一眼，然後使勁甩斗笠上的水。身上一擻一擻的，水紅褂子也跟著抖。小魚不忍心看就蹲在地上抽起了旱菸。小鳳走到床邊掃了掃床單，又把破被子疊了疊，坐在床沿看了小魚一眼。
“鐵蛋咋死的？”
“到了大老渦，本來都該回頭了，聽見一聲槍響。聲音可響亮的。我們都嚇的趴在草稞裡。看看沒啥動靜了，都起來走。一看鐵蛋不動，我上去踢了一腳。還是不動，我一看死了”。
“哦，是這呀”。
晚飯時候，小鳳盛飯就有點偏心。稀粥的粘稠明顯不一樣。老棒子一腦子問題，哪顧得了這個。倒是小魚感覺到了。他偷偷瞅了小鳳一眼，小鳳竟然悄沒聲的笑了。小臉蛋整天掛了霜似的，今晚紅潤潤的好看。煤油燈的火苗很淡，收了飯碗去灶火屋的小鳳背影真動人，某個地方很圓潤扭了好幾下。
老棒子給小魚遞過旱菸袋說，“你抽吧”。
小魚吧噠吧噠弄了兩袋說，“要不，咱給退了吧，要命誰去？”。
老棒子不想埋怨女婿魯莽隨隨便便就接活，他畢竟也是為了他娘有錢抓藥。藥鋪子賒了一大堆賬，再有臉面總有掛不住那一天。他也不想退了錢，那關乎一個老艄公一輩子的清譽。只有迴風船，哪有回頭箭？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再者，孟大爺急了啥話說不出？用不著你，各過各的。現在人家急著娶外甥媳婦，那話可就分量不一樣。他把女方家的地址和姓名又拿出來看了一遍說，“你明天早上叫上你的嘍囉，收拾好傢伙。後天早上拉船上行，我也去。”
小魚不停答應。
“小鳳，你今晚睡晚點。給你哥烙餅子！”
第二天，只有六個人跟著小魚收拾繩索。小魚看看這六個人忠心倒是很忠心，細胳膊細腿哪行？激流中扳槳的迅速那就是玩命。多扳一下可能就繞過黑漩渦了，少扳一下估計就餵魚了。一邊收拾，小魚一邊在想法子。轆轤和軲轆這弟兄倆是咋了？要是他倆一邊一個扳大槳，他心裡是不會這麼含糊的。
吃了中飯，顧不得回答小鳳問題，他很急的奔了軲轆和轆轤家。
軲轆他娘堵在了門口，“這是你的錢，拿去！俺小子不去！”
“轆轤哎！轆轤！軲轆哎！軲轆！”——小魚沒辦法就在破院外大喊，那聲音就像捆綁的豬嚎——“小香也去哩！小杏也去哩！”
軲轆他娘拎著掃把攆出門來，小魚扭頭就跑。他清楚兄弟倆一個喜歡老虎家的小香，一個喜歡金髮家的小杏。看來只有這個辦法了。他喊了幾嗓子比給他們兩個大洋來勁兒。他知道下午一定見人。小香小杏勾著魂兒，這弟兄倆掏牆剜窟窿非出來不可。
小鳳聽了小魚的話將信將疑，但沒說不去找小香小杏。
船開始上行。拉縴的頭繩是小魚。膀大腰圓是其次的，領袖的血液也是漸漸煉成的。昨晚小鳳還讓他摸了摸小手，他興瘋了。想著那幸福，越拉越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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