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夏爾西里末稍神經上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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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希裡”幾個字在舌齒間微微彎轉兒,輕啟雙唇,由風帶出來,如山中小溪,輕快、歡騰、跳躍。從山下眺望,沙石路彎彎曲曲像一條羊腸線,牽引著風箏似的汽車,飄飄悠悠向雲端攀升。人在車裡左搖右晃,太陽穴微微脹痛,耳膜壓迫,這是高海拔引起的反應。抵達夏爾希裡,下車,身體仍在漂浮,像做夢,有種不真實感。

回過頭來想,一個人一生中要走多少路,要去多少地方,要見哪些人,冥冥之中都有定數。比如這次的博樂行,比如夏爾希裡。站在夏爾希裡的山頂,首先感覺到的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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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溫婉清涼,混合著雲杉、松柏、草木和花的香,像個頑皮的孩子,把我的頭髮撥亂,拍打著我的前胸和後背,掀起裙子的一角,我手忙腳亂,無法在花叢中擺出從容的身姿。起伏的山巒,像極了母親飽滿的乳房,每一寸土地都被植物覆蓋得嚴嚴實實,密密匝匝。彷彿大地上所有的植物都來此聚集。雪嶺雲杉、疣枝樺、密葉楊和爬地松像整編的集團軍,壯志雄心,嚴陣以待,把守每一座背陰山樑。它們的堡壘之外,綠色的草甸由淺入深從上坡鋪蓋到山谷,草甸上綴滿五顏六色的野花,如迎風飛舞的艾德萊斯綢。平緩些的谷地,橐吾炫目耀眼的金黃,紅門蘭高貴純真的紫色,野韭菜花圓球狀的淺紫,還有黨參花、野菊花、龍膽花……千朵萬朵,綿延著花的波濤,人魂魄,溫馨暖人。除了怒放的花之外,隨處可見野蔥、野韭菜、野芹菜、野草莓和小麥的前身——山羊草。未被人類馴化的植物,保留著天然的野性,味道濃烈純厚。我們放心大膽地咀嚼著花的根莖,任酸酸甜甜的感覺在舌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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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希裡 200 多平方公里的狹長山地,與哈薩克斯坦接壤。一道鐵絲網沿著山脊而去,鐵絲網對面空無一人,中國一方在邊界修了公路,路極窄,單行道,山彎水繞,每轉一個彎,前方,都是撲面而來的驚豔,一層層、一疊疊,滿山遍野,花煙灩灩 ;每翻過一座山,滿目,依然陽光、低雲、植物、水流和風,找不到一處拘泥的具體形態和格局,甚至找不到一個參照空間的點。夏爾希裡日升月落,晝夜有序,四季分明,安詳、寧靜、和平,這 300 多年來不變的自然狀態,原始的、野性的、自由的美,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都無可重複,無法複製。生長在夏爾希裡的植物是幸福的,每一種植物,無論是人類眼中的雜草還是花木,哪怕是蜇人的蕁麻,皆以自由的意志,從容的生,自由的長,優雅的死,保持著人類創世前大自然的模樣,這是天神遺落人間的

後花園。

植物伸向遠古的隱秘通道。曾經,草木覆蓋著整個大地,人類不斷地佔領,大地早已面目全非,自然的呈現,只有在這兒,比遙遠更遙遠的深處。人類一手締造城市,又不滿足城市的冷默和喧囂,來自身體的悖離和反抗,促使人們奔向遠方,尋求自然的撫慰。躺下來,閉上眼睛,耳朵輕貼草葉,嘴角含著微笑,每一個人都彷彿迴歸母腹,草木像母親子宮壁上溫柔的絨毛,安撫著我們這些城市的患病者。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是夏爾希裡的一棵草,一株花,生生死死,與萬物一起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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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塵世不在,煙火不在,煩惱和雜念亦不在,時間和歷史模糊了邊界。生命之宇宙,現在即是未來,此刻即是永恆。

世界上最偉大的美術師,也難以臨摹、展現、概括夏爾希裡的美;任何偉大的建築師面對夏爾希裡都束手無策。天地大美,在人的目光之外。你不能想象,把江南幽巷曲徑放在這裡 ;不能想象,故宮的紅牆碧瓦放到這裡 ;更不要提現代化的建築放在這裡是怎樣的不倫不類,這裡恰巧用來安放蒙古包,地下的雲和地上的雲遙相輝映,渾然天成。如果用音樂來形容,夏爾希裡,不是宏偉的交響曲,不是舒緩的小夜曲,不是二胡春江花月夜,也不是古箏閒雲野鶴,夏爾西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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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的簫聲,是九韶之音。美好的地方,不能沒有愛情。“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女子綿長的離緒,像夏爾希裡的風,婉轉回旋。

“夕陽西下草青青,花落無語水有聲,一聲長嘯爾歸去,四海煙波任西東。”帝王的胸懷,左邊是我的江山,右邊是我的美人,江山,美人缺一不可。當然,夏爾希裡不需要帝王,夏爾西里只能是女子,她是那麼的靜美,又是那麼的脆弱、嬌羞,不諳世事,那麼多的邊防戰士日夜守護著她,像守住一個秘密,一個傳奇,一個神話。

我們感謝這些邊防戰士,如果沒有他們的守護,不出三年,夏爾希裡就不是夏爾希裡了。在夏爾希裡,邊防戰士的責任不僅僅是守衛神聖的國土,他們風餐露宿、臥冰踏雪打擊偷獵者,保護著最後一片淨土。在這裡我聽到一個故事,邊防隊養了一頭黑牛,專門馱飲用水,一個戰士一頭牛,十七年,在住地和河流之間默默往返,直到這頭牛老死。戰士們給牛立一個碑,上面刻著三個字“孺子牛”,他們用這種看得見的方式紀念一頭牛的功德圓滿,意在用牛的精神激勵年輕的戰士。在過邊防檢查站時,小戰士們手握鋼槍,一臉嚴肅。查驗過關的人員和證件,一絲不苟。這樣一群生命力蓬勃旺盛的年輕戰士長年累月放在大山之中,再美的花看多了也會疲勞厭倦。這些年輕的邊防戰士的眼裡花非花,每一朵花裡都藏著對繁華都市的嚮往,親人的思念和無盡的寂寞。聽當地人說,夏爾希裡的雲詭譎,不知道那朵雲裡埋伏著雨,說下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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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前的晚上,天一直在下雨,我為第二天的出行捏了一把汗。遇到雨天,盤山路泥濘難行,行車很危險,也沒法攝影。今晨,雨霽天晴,豔陽高照,難得的好天氣。路上,遇到哈薩克族護林員帶著他的兒子騎馬巡查。男孩約六七歲的樣兒,臉蛋上兩坨高原紅。 護林員的家在我們返回去的路旁,於是,他爸委託我們一行把他兒子送回家。

在車裡,男孩用很不流暢的漢語,指著山邊的一片雲說,一會兒要下雨還有冰雹。車裡坐著人都笑了,他們不信。幾分鐘不到,天色大變,山風催著烏雲在我們頭頂聚集,雨驟然而降,夾著豌豆大小的冰雹。男孩的話應驗了。

前方的車轉過一個山彎突然停下,坐在第二輛車裡的我望著前面的車門打開,男孩跳下車,跑向路邊一叢灌木,跳躍奔跑的姿式像一頭小鹿。不一會兒,男孩出來了,頭髮溼露露的,手裡一捧紅豔豔的野草莓。一車成年人驚訝孩子的神奇。草原上長大的男孩還能借助風嗅到狼和野豬的氣味,危險的遠近,知曉逆風躲避。 這些都是大自然賦予孩子敏銳的靈性,他是大自然的孩子。

道路溼滑,司機放慢速度,小心翼翼,轉了幾道彎,汽車駛上一道上坡,坡上半舊的氈房,在雨中孤立。男孩兒的家到了,他鳥一樣歡跳著跑走,旋即,見他披著一件很大的雨衣飛跑到小車前。雨大,看不清男孩在幹什麼,過會兒,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雨中的氈房。原來男孩冒雨回來,是了把他的全部零食,一盒媽媽做的酸奶疙瘩送給同行的人。

夏爾希裡是蒙古語“金色坡地”的意思。金色是陽光的王冠,萬物生長靠太陽,太陽是一切美好的來源,美好來自夏爾希裡,這個名字起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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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樂人告訴我,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追著日子看花,赤橙黃綠青藍紫,每過十天月,都有不同的花領唱。我只是夏爾希裡匆匆的過客,像一片雲,舉不起一片鳥的羽毛。夏爾希裡不屬於我,夏爾希裡只屬於橐吾、紅門蘭和金蓮花;屬於邊防戰士和遙遠的邊境線;屬於哈薩克族小男孩。

“多想過一種感受的生活,而不是生活的思索。”在夏爾希裡,我看過的,我想到的,我說的和

沒有說的,將在深夜隱去,惟有簡單。

來源《新疆人文地理》雜誌

撰文 / 李佩紅 攝影 / 黃宏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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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紅,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油作家協會理事。高級政工師。在《人民日報》《讀者》《中國作家》《光明日報》《人民公安報》《人民公安雜誌》《新疆日報》《華商報》《西部》《綠洲》《地火》《歲月》《鐵人》《石油文學》《新疆石油文學》等報刊雜誌累積發表散文、小說 70 多萬字。其中,《記憶裡起來的故鄉》在《中國作家》雜誌 2012 年第 12 期發表,《變遷》《老主任》等五篇文章在《人民日報》大地副刊發表,《變遷》被《讀者》和《年度優秀鄉土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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