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終於走完了他艱難辛苦的九十一年人生歷程。
我是一個不孝之子。
聽保姆說，爸爸時常說，過了這個元旦，他就九十二歲了，老年人都按虛歲說年齡。爸爸，您於剛剛過了二零一七年元旦的元月二日清晨就靜靜地一個人閉上了眼睛，難道就真的不想在這個世界上再多呆一天了嗎?
那天來家弔唁的客人中，有一個人偶然翻看您留下的一本老書，忽然說，看來老人家早就有定數！我這才發現，您這幾十年來一直翻看的一直當做寶貝的而我一直沒有在意的一直不以為然的這本已經又舊又破的老黃曆，原來裡面不僅包含著豐富的天文地理人文倫常，還暗藏著一個玄機——這本千年歷，自一八九八年始，於二零一七年止。是編者眼中的時間不再輪轉?還是您的世界不再繼續?還是您對人生已經不再奢望留戀？
我也忽然憶起，當我二十多年前師範畢業走上工作崗位能夠有更多機會去縣城的時候，您時常吩咐我讓我幫您再買一本千年歷萬年曆，而遺憾的是我在偶爾去縣城的時候在街頭的書攤上並沒有翻找到您要的書籍，難道您在冥冥之中會有預感？
我翻看到了這一頁，“‘九’的崇尚”。在中國古代，九是陽的極數，單數的最大數，“九九歸一”，說明事物的循環往復，到九為頂峰。因此，“九”這個數，多與權利、吉祥事物聯繫在一起。天是陽，天稱九天。“九泉”，則是人們想象中的另一個世界——陰曹地府。這是人們離開宇宙後的另一生活天地，它在深不可測的地下，所以稱為九泉……
爸爸，您在人世間行走了九十一載，兒惟願您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爸爸，您在十二歲的時候失去父愛，十四歲的時候到地處深山的老官莊的洞兒窪村給人“扛長工”，在艱險的環境中給人挑水、放牛、耕地，一干就是八年。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二歲的您和同村的七個小夥伴響應共產黨的號召，隨解放軍轉戰稷山、河津，參加解放臨潼、韓城、寶雞的無數次戰鬥，死裡逃生。人民公社時期，您由於善良誠實，被選為村裡的保管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絲差錯。爸爸，您和母親白手起家，清貧如洗，年輕時顛沛流離，到處借住鄰居家的偏房，曾經搬了十一次家，連牛棚都住過，更別說吃飽穿暖。就是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含辛茹苦的把我們姐弟六個養育成人，嚐盡了人間的辛酸苦辣。
到終於我們成家立業，條件稍有改善的時候，您老了。我們也盡我們所能，來孝敬您們，可過慣了苦日子的您們，卻總是省吃儉用，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幾年前媽媽去世，丟下了孤苦的您。以前我每週回家都想方設法買您喜歡吃的東西，可是這幾年您想吃的東西卻越來越少了；以前我總是怕您手裡缺錢每次見您都要想著多給您點零花錢，可這幾年您卻不會花錢了；以前我總是孝而不順和您很少能交流到一塊兒，可這幾年總想和您談談心您卻寡言少語了；爸爸，您年輕時喜歡下象棋，在鄉鄰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而當我感覺稍微學會了一點想和您比試一下時，您卻沒精力和我對弈了……爸爸，我才發現，您真的老了，我才發現，做兒子也是有保質期的，可是，我真的一直以為這一天會很遙遠。
您年輕時由於苦力雙腳落下了雞眼等頑疾，由於年老體弱不便出門治療，去年我滿縣城找修腳店卻沒有一家願意上門治療，偶然巧遇一個也是蠻有孝心的江湖修腳師傅終於到家給您治好了多年的腳病；我也曾幾次請專業的足療師傅到家給您洗腳修腳；也曾幾次帶著您到浴店找人給您洗澡搓澡。可是，我又親自為您洗過幾次腳洗過幾次澡?
聽保姆說，您去世前的這段時間有時說“胡話”，說咱家不是您的家，您小時候給人“扛長工”的老官莊洞兒窪村才是您的家，是啊，我打記事起，就常聽您唸叨您“扛長工”的東家好，還和人家常有聯繫，我在想，到底是您的東家對您確實好還是因您從小孤苦缺少關愛而稍微得到一點溫暖就感覺人家特別的好?
基本每週都回家看您一次，可是每次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能多陪伴您一會兒，不能為您多做點什麼。我就真的那麼忙嗎?我就真的有那麼多事情嗎?
我說家裡的暖氣不暖和，家裡冷，您說不冷，捨不得多燒炭，可是，爸爸您走了，還有這麼多的炭和煤球，留給誰用啊？
爸爸，明天就要出殯，您在家住最後一晚上了，兒也是近幾年來唯一一次陪您在家住，跪泣於您的靈前，“子欲孝而親不待”，這句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兒懺悔，兒有很多的話要說，想到了那首歌，“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人間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嚐了三分，生活的苦澀有三分你卻吃了十分，這輩子做你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你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
爸爸，兒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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