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生活(8)——朋友再見

鄉村生活(8)——朋友再見

我這個人意志不堅定,幸虧沒有什麼階級敵人瞧上我想拉我下水,否則我肯定是一拉一個準。我說這話是因為我在黃寨完小上了幾個月的課,好像已經漸漸忘記了我是軍人,忘記了我是城裡人,所有的行為都以鄉下同學們的標準為榜樣,所有的審美都以鄉下同學們的眼光為標準了。

我覺得每天放學後去校門口挑一副拾糞的擔子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不挑倒反而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看同學的媽媽沒事把他們家油漆成大紅色的箱子炕櫃等傢俱擦得鋥光瓦亮,回家覺得我們家那些從縣委借用的傢俱那麼寒酸,我特希望我們家也能有那樣鋥光瓦亮的炕桌立櫃。

我費很大的勁才忍住沒有像女同學那樣用玫瑰紅色的毛線纏在牛皮筋上扎辮子。

李筱梅為此經常斥責我,她說我怎麼這樣自甘墮落,穿著打扮越來越像鄉下人。說來慚愧,我當時真的覺得女同學的那樣打扮很好看。如果不是李筱梅這樣不客氣地批評我,我早就穿起水紅尼龍襪,紅藍格子的花衣服了。

有一天晚自習時間,李筱梅沒有按時出現在教室,我有點心不在焉。我們兩個是班裡學習不錯的女生,已經養成了習慣,上自習課坐在一起竊竊細語。

自習課上了一半,我正在給一位女同學講一道代數題,突然肩膀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一扭頭,李筱梅淚流滿面地抱住了我。她對我說,她就要走了,她爸爸平反要回四川了。我不記得她有沒有對我說,她爸爸是什麼問題被髮配到這裡來。就是對我說了,我也沒記住。李筱梅哭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環視了一下教室說,這個地方她一點也不留念,如果不是有我,她今天晚上絕不會再來。她是專門來跟我道別的。

我被李筱梅摟著很尷尬,雖然我也和她摟著,但卻東張西望生怕別人笑話我們。

雖然我和李筱梅是無話不談得好朋友,可我並不喜歡她對班裡其他同學的態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不是本地人原因,她在班裡給人的印象很孤傲。她的數學成績很好,但是同學如果有什麼做題的問題,從來不找她幫忙。除了我和樊正萍,李筱梅幾乎不跟別的同學說話。我不知道她在這個班級裡學習了多長時間,如果給我,一天不和身邊的人說話,我就會挺難受,三天不和親密無間的朋友說話,我就覺得我被拋棄了。而李筱梅竟然可以好幾個月不和同學們說話,我非常佩服她內心的強大,她可以在眾人中保持孤獨,了不起。

我很奇怪她白天還跟我們一起上課,晚上就來告別,第二天就要離開我們。她說這是他們家的秘密,她爸爸早就在為重回四川努力。沒有真正拿到調令,買到火車票,他們家的人什麼都不能說,生怕有什麼意外。明天他們家就要走了,她爸爸同意她到班級來跟我道別。這時候,陪他來學校的哥哥弟弟的身影已經在教室門口晃動,我們匆匆道別。李筱梅對我說,她會給我寫信。

我沒有等到李筱梅的來信。10月底的一天,我也是在一天晚上突然接到電話讓我第二天立刻返回宣傳隊。我比李筱梅還不如,我甚至連晚自習時間去班級跟老師同學道別都沒來得及。我媽媽匆忙把我的軍裝翻出來,她一邊幫我把冬裝褲子和棉褲的褲腳邊縫在一起,一邊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說實話,我媽媽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記住,我只顧著在心中偷偷感動了。我媽媽一直對我非常嚴格,我幾乎沒有印象她什麼時候像媽媽一樣對我溫柔過。像那樣把我摁在對面坐著,她一邊做針線一邊跟我說話的溫馨場面,這輩子也就那一次。而我發現我的棉帽被我媽媽收在箱子裡已經完全壓得沒了形,帽子的栽絨全都倒了,我用了一晚上的時間才收拾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搭縣委去太原辦事的車到太原市委,然後坐公共汽車回到省軍區。這一走,直到72年我在醫學院學習放暑假才有機會再回陽曲縣。

暑假回去時,我的同學們都已經從黃寨完小的初中班畢業。全班只有一位叫張再生的女生考上了縣中學,哈,這也難怪,就我們那樣上課,能有一個考上高中就不錯了。我的那些吃返銷糧的同學都找不到了,只有個別一兩個吃供應的同學到下面的公社插隊去了,大部分同學都找到了工作。樊正萍和一些同學甚至還在太原市工作,所以我得以一直和她保持聯繫。

73年初,我爸爸調回太原市,我們家和陽曲縣徹底沒有了聯繫。只有我前面提起我的班主任老師的兒子結婚,我回去了一次,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我在陽曲縣生活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在那裡養成了讀書的習慣。我跟我爸爸下鄉的次數雖然不多,但那些公社社員的勞動景象,插隊知青的生活都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後來我根據我觀察到他們的勞動和生活,寫了一篇有關知青的故事,其中的很多情景就是我跟我爸爸下鄉觀察到的。

陽曲縣的鄉村生活對我的一生影響非淺。

文:王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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