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雞鳴古寺

憶雞鳴古寺

小時候家住南京玄武湖畔,無數次去玄武湖公園遊玩,如果是跟父親遊玄武湖,出來後必定要去雞鳴寺,媽媽的老家鄉下來客人要拜佛,也一定是去雞鳴寺。

雞鳴寺建在一處陡坡上,一片紅牆蜿蜒在高處,一段曲折的臺階,使小時候的我覺得山門在高高的天上。門不大,我跟著家人慢慢登上臺階,抬頭就可以看見小門上的匾額“敕建古雞鳴寺”,小門兩側的紅牆上可以看見斑駁的墨書“大千世界,不二法門”,我之所以能記住這兩句話,是因為我小時候一直沒法明白,法院的門怎麼會開到廟裡來。

燒香拜佛的事情我一概記不得了,但是寺裡有不少可圈可點的吃食使我至今難忘。第一難忘的是寺裡的餛飩,我只記得是薺菜餡兒的,薄薄的皮兒,煮出來的餛飩幾乎是透明的,映著皮裡綠色的餡兒,餡兒小,餛飩不多,卻是寬寬的湯,那湯不只是用什麼熬出來的,極鮮美,裝在粗瓷大碗裡,我一般喝完一碗肚子彷彿就飽了。到寺裡來的人多是燒香,少部分人是來求個安靜,象我這樣專攻肚腹的人不多,所以齋飯堂裡從來客人寥寥。飯桌是拚接的木板桌,趴在桌縫上往下瞧,可以看見同樣油漆剝盡的木地板;凳子也是沒有油漆的長條板凳,就是裡面用來打架的那種。找一個屋角的桌子,推開糊著窗戶紙的花隔窗,可以看見屋外的雜木林,房簷上掛下槐樹花,耳朵裡聽著各種鳥叫,想來現在這種情景再也難找了吧。

茶館要比齋飯堂熱鬧一些,有時候還會人聲鼎沸。傢俱陳設一般無二,粗瓷茶壺粗瓷茶碗,裝茶點的碟子也是粗瓷的。我不喜歡茶館,因為沒有可以吃的東西。茶點都是些瓜子松子之類的東西,小小年紀的孩子磕不出仁兒來,自然也就不愛吃。就記得茶點中還有一樣豆腐乾,不鹹不淡,略帶一些甜味,嚼起來挺勁到,好吃!可能價錢不菲,家人從來只要一碟,可憐一碟才兩塊,要想每個人都分到一口,就得將豆腐乾撕成小塊,這對於打孃胎裡就帶出饞癆的我不啻是一種刑罰,所以我更不喜歡那裡了。

吃飽了肚子自然就是玩兒。寺後有一個和尚墳,裡面有幾個塔林,那是我們小孩子喜歡的地方。小時候不知道那一個個小塔是和尚的墓,只覺得那小塔如果安上一個壺嘴就是阿里巴巴的魔壺,所以在那裡做過許多神仙夢。其實最讓我們女孩子流連忘返的是那裡有許多大小厚薄正好的磚頭瓦塊,是我們用來“跳房子”的絕好物件兒。

有一件事情多少年我也沒有想明白。都說雞鳴寺是和尚廟,可我地的確確看見過雞鳴寺裡走出了尼姑。那是1966年的事了。一天父親帶著我弟弟和我照例到雞鳴寺玩兒。那時候轟轟烈烈的紅衛兵破四舊運動好像還沒有開始,但端倪已現。廟裡的泥胎菩薩,廟門口的哼哈二將都已經被推倒砸爛,和尚居士根本顧不上再經營什麼齋堂茶館。我們只是在寺後面的廢墟上似懂非懂地聽父親談古論今。父親告訴我們,雞鳴寺現在屬於革命對象了,寺裡的東西都是封建迷信,所以紅衛兵小將們已經對廟裡的和尚下了最後通牒,要求他們自己革自己的命,儘快戴罪立功。正說著,就見破敗的廟裡走出了一位身穿灰布袈裟的出家人,只見他手中提著那種最老式的人造革公文包,帶著一頂工人的藍布帽,扭頭看了看蕭瑟風中的雞鳴古寺,低著頭走下土坡。父親對我們說:看,和尚們全都要還俗了,不知道廟裡的菩薩是他們自己打爛的還是紅衛兵打爛的。這時,出家人走過我們身邊,父親驚訝了半天,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這是個尼姑呀。雞鳴寺裡怎麼住著尼姑呢。”我當時歲數小,看不出和尚尼姑有什麼區別,但總歸父親不會認錯的。所以這個問題一直困惑我好多年:雞鳴寺裡到底住的是尼姑還是和尚呢?

文:王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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